暗潮涌，寒冰初破（二）
第五章
三皇兄的到來結(jié)束了這一切紛爭。
正當始慶殿一團混亂的時候，三皇兄帶著五十名皇家羽衛(wèi)進殿，三皇兄白衣勝雪，恍若天人，兩排羽衛(wèi)分立他的兩側(cè)，進殿時自動分成兩組，一組人較少，個個身手不凡，迅速控制了假扮舞姬的刺客，另一組人多一些，分別把守住了大殿的門窗，把在殿內(nèi)的人護在丹殿之后。這一切都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的，三皇兄走在隊伍的中央，他前面的侍衛(wèi)在他之前已經(jīng)極快的掃清了障礙，竟然讓他一路走到御座之前，絲毫沒有停留。
三皇兄屈膝下跪，“兒臣救駕來遲，驚擾圣駕，請父皇責罰?！?p> “元彬，”父皇被侍衛(wèi)護著，重新走上御座，“你如何得知此事？”
“回父皇，兒臣同工部諸位大人清算沅州水壩欠款之時，發(fā)現(xiàn)工部令牌丟失，追查之下，竟發(fā)現(xiàn)有歹人用令牌冒領(lǐng)我宮中信物?！?p> “哦，為何隱而不報？”父皇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父皇，兒臣本以為此事僅僅有人妄圖對兒臣不利，且兒臣尚不知對方目的何在，故不敢輕舉妄動，只著人手暗中調(diào)查，不想?yún)s發(fā)現(xiàn)盜領(lǐng)之人與沅州舞姬有所牽連。兒臣將舞姬挨個排查，發(fā)現(xiàn)有五人與其家人所述有所出入。兒臣又派人返回沅州，竟在那班舞姬原來的駐地附近發(fā)現(xiàn)了五具無頭尸首，根據(jù)那五位舞姬家人的指認，證實尸首正是五名沅州舞姬。聽聞莊大人今日要請舞姬殿上獻藝，兒臣不敢怠慢，便調(diào)身邊的羽衛(wèi)前來護駕?！闭f罷，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兒臣掌管工部不善，隱險情不報，救駕來遲，還請父皇責罰！”
“起來起來，把話說清再論賞罰?！备富什皇呛苣托摹！傲x明呢？”
“臣在！”莊誠應聲出列。
“這沅州舞姬可是你帶回平都的？”
“是?！鼻f誠回答的干脆利索，胸有成竹。我抬眼，看到太子元構(gòu)好像咬了咬牙。
“你可曾排查過她們的身份？”
“回陛下，臣曾仔細調(diào)查，五名舞姬均是家世清白之人?！?p> “那你倒是說說，家世清白怎么就變成了刺客？”皇后沒等父皇再度發(fā)問，就搶先開口。
“娘娘有所不知，這舞姬所跳的舞曲乃是沅州枯族的祭祀之舞，能學此舞的舞姬都要經(jīng)過層層選拔，選中之人必須自六歲至二十六歲以紅紗遮面，任何時候不可摘下，所以沒有人見過她們的真面目?！?p> “那你就敢讓這不可見人的舞姬上殿？”皇后又問，聲音略帶焦急，“若陛下有個什么閃失，你萬死不足！”
“臣思慮不周，請圣上責罰?！彼J得到快，不怕皇后借刀殺人？
果真，皇后不依不饒，“今日之險，皆因你而起，你不思勤懇政務，玩物喪志，又察人不善，險些危及陛下，不罰難以平眾怒。來人，帶下去打四十大板?！?p> “慢，皇后”父皇不急不緩的聲音適時響起，“歌舞的提議好像不是莊愛卿說的吧?！?p> 皇后一下子癟了嘴，訕訕的，“陛下，臣妾……”
“皇后無心之過，只不過恰好被有心之人利用罷了，朕怎會不明？”他溫柔的看著皇后，無比信任，“只是今日之事頗為蹊蹺，若正如元彬所述，則另有其人居心叵測，意圖陷害元彬與莊卿。此事，斷不可魯莽定論，還是從長計議?！闭f罷，父皇將頭轉(zhuǎn)向朝臣，“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兩朝老陳黃遠生趕忙跪在殿前。
“朕命你全權(quán)負責調(diào)查此事，另派禮部何侍郎從旁協(xié)助?！?p> “臣黃遠生／何威領(lǐng)旨！”兩位大人一老一少，都是朝中有名的鐵面無私，從不參與任何黨派紛爭，只求一心效忠皇帝。
“元彬，義明，你們剛從沅州回來，也乏了，就先把手頭上的事放一放，好好在宮里養(yǎng)養(yǎng)。義明你從今天起就不用回府了，沒事多去康寧宮陪陪太后，她可是念叨你好長時間了?！?p> “兒臣／臣謝陛下隆恩?！?p> “看看，今天這事鬧的，讓二位貴客受驚了?！备富收酒鹕恚蚵勅顺蓛a和慕容涵琚這邊走來。
兩人連忙起身行禮，嘴里也不歇著?！澳抢锬抢?，陛下言重?！?p> 只見父皇緩步踱到他們面前，邀請道：“貴客上門，招待不周，是地主的不是。不知二位可否在我皇庭內(nèi)院安歇幾日，也好讓朕彌補過失，以近地主之誼?！?p> 在座之人皆面帶驚色，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勸諫，只能低頭保持沉默。不過聞人成僡和慕容涵琚神色如常，并沒有覺得這個提議出格，都俯身行禮謝恩。
國宴弄成這個樣子，又是比武又是刺客的，宮中的女眷都受了些驚嚇，德妃和謹華臉色很不好看，只是勉強支撐罷了，謹安謹寧干脆已經(jīng)嚇得有點顫抖了，但是顧及國體，無論是妃嬪公主還是命婦內(nèi)眷，都還能微微行禮?；屎罂吹竭@種情景，知道今天是不能對三皇兄怎樣了，說不好還得把自己牽扯進去，連忙沖好人，“本宮看今天諸位妹妹也受驚了，這時辰也不早了，不知陛下能否允女眷先行告退？”
“還是皇后想得周到?！备富庶c點頭，“眾位愛卿受累了，今日天色已晚，北朔和滕州的客人還需要安置一下。諸位明日還都有政務，就此散了吧。”
眾人驚魂甫定，巴不得早點離開，當然欣欣然跪安，“謝圣上體恤！臣等告退！”
皇后盈盈上前，“陛下，臣妾去安排一下客人們的起居。”
“麻煩皇后了?！备富蕽M意的點頭。
“臣妾職責所在?！被屎笳f完，就領(lǐng)著妃嬪們往門口走，我也低著頭，快步跟在最后。
我的英瓊殿地勢過偏，和她們并不同路，出殿就應該走不同的方向，可是還沒來得及與眾人分手，我就被人扯住了衣袖，力氣不小。我回頭，竟是貞蘭公主。
“請問，我的鞭子呢？”她倒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墒俏揖蜎]那么爽快了，張了張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鞭子自然在始慶殿內(nèi)，我被莊誠扶起來后就順手放到我的桌子上了?？墒俏也荒芫瓦@樣給她啊，要知道，剛剛的事件純屬偶然，我出手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多想，已然動了內(nèi)力，我不知道乾元鞭有多大的力量，有事發(fā)突然，使了十成功力，但不成想元構(gòu)并沒有用足力，乾元鞭雖是好兵器，但我在馬鞭上傾注了十成的功力不僅穩(wěn)穩(wěn)的制住了它，而且，可能已經(jīng)對乾元鞭造成了一定的損傷。我是南株最無用的七公主，不應該有這樣高深的內(nèi)力，如果乾元鞭被聞人成僡拿到，難免不被他發(fā)現(xiàn)問題。
“你說話??！”看到我的遲疑，貞蘭又發(fā)問。我略略轉(zhuǎn)頭，看到莊誠正朝我走來。
“公主口中的鞭子是……”我說的很慢。
“就是你剛剛拿的啊。”不等我說完，貞蘭就急急打斷。
“可……謹?shù)滤种?，應該并非公主所有?！蔽倚÷曊f，有些膽怯的語調(diào)。
“剛剛明明是落到你那邊去了。”貞蘭語速很快。
我揚頭，頗有些氣勢的說：“公主，謹?shù)虏攀鑼W淺，但也懂得禮義廉恥，知道不可擅動他人財務，如謹?shù)鹿婺昧斯鞯臇|西，必然會歸還公主。”
“可剛剛明明是你……”
“公主！”這下輪到我打斷她，“謹?shù)滤刂彼访耧L淳樸，不拘小節(jié)，但責問他人，總要有理有據(jù)，況且公主身份高貴，本是一國典范，謹?shù)虏徊?，也是皇族正宗，與公主并無高下之分，公主為何一再失禮？”
“你……”貞蘭一時失語，臉色漲紅，儼然已經(jīng)是動怒了。我直視她，并不退卻。貞蘭更加惱怒了，伸手要來抓我的肩，可她還沒有來得及碰到我，就被莊誠擋住了。莊誠用手攬過我，把我護在身后，冷聲道：“貞蘭公主，還請手下留情?！?p> “你是誰？為何攔我？”貞蘭一見有人，立馬換上了傲慢的樣子，“她拿了我的鞭子?！?p> “貞蘭！不得無禮！”我轉(zhuǎn)身，越過莊誠看到聞人成僡疾步走來，月光下，他的身影挺拔修長，紫衣飄飄，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獨立超群，頗具俠骨仙風。
“七哥哥，她拿了四哥的乾元鞭?！必懱m見了救星似的，和成僡告狀。成僡并不理睬，反倒是對著我和莊誠，略略一揖，“小妹無禮，驚擾殿下了?！?p> “貞蘭公主只是天真直率慣了，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岐王殿下無需多禮。只是……”莊誠頓一頓，低下頭，很溫柔的看著我。我有些窘，之好把頭壓低，不看任何人。
“只是，七公主自幼養(yǎng)在深宮，未曾見識過什么風浪，是有些經(jīng)不起這種驚嚇的?！备袅撕芫茫f誠才又開口，但是依然看著我，語調(diào)也是很溫柔的。
“莊大人……”
“你們南株公主是豆腐做的嗎？我說了什么，就能嚇著她？”成僡剛要解釋，就被貞蘭搶了話。
“公主所說的乾元鞭，可是此物？”不待成僡再次開口，莊誠將手伸出，手中所持之物，正是乾元鞭。
“果真是她拿了！”貞蘭一把搶過，還不忘狠狠瞪我一眼。
“貞蘭，住嘴?！甭勅顺蓛a長臂一攬，將貞蘭拉到自己身旁，生生截住了貞蘭剩下的辯駁，“公主殿下，莊大人，皇妹自小閑云野鶴自由慣了，說話不合禮數(shù)，但是并無惡意，如有驚擾到公主殿下，還請殿下見諒?！甭勅顺蓛a對著我和莊誠，深揖一躬，很是誠懇。
“七公主素來大度，定然不會放在心上。只是，公主今日確實受了不少驚嚇，不愿再多做解釋，還請二位殿下能夠應允，讓莊誠先行送公主回宮歇息?！鼻f誠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也就只好靠在他的懷里，裝作真的很害怕的樣子，配合他。
“多謝公主不責之恩，本王就不打擾公主了，先行告退?！闭f罷，聞人成僡就拉著貞蘭轉(zhuǎn)身欲走。
“岐王殿下，”莊誠叫住了他們，“今日莊誠對二位殿下多有得罪，只因在下護主心切，還請二位貴客不要怪罪?！?p> 我想出聲反駁，但是莊誠擋在身前，還是忍住了。
“莊大人言重了，誠如莊大人所言，大人護主心切，并無不妥。倒是本王教妹不嚴，讓大人見笑了?！背蓛a含笑回答，禮數(shù)周全，沒有半點不悅之色。
“你這是什么話？七哥已經(jīng)道過歉了，你怎么還不依不饒？”貞蘭在一邊沉不住氣，大聲叫道。聞人成僡意識到情況不妙，但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攔住貞蘭揮向莊誠的鞭子。莊誠一手摟住我，一手運力，用馬鞭將貞蘭的進攻攔下來，兩條鞭子又絞在一起，難舍難分，莊誠微一用力，就把乾元鞭從貞蘭手里拽了出來。
“乾元鞭！”貞蘭萬萬料不到莊誠敢奪她的武器，撲過來想搶，但是被莊誠冷冷的瞪了一眼，到底是膽怯，沒有做什么過分的動作?？墒撬么跻彩莻€公主，哪里受得了這種無禮相待，臉色漲得通紅，狠狠的瞪著莊誠，莊誠也不懼怕，平靜的回視。貞蘭還是先忍不住了，一跺腳，跑回聞人成僡身邊，拽著他的胳膊，半帶撒嬌的說：“七哥！你快讓他還給我，那是四哥的東西！”
“哦？竟然是四哥的？那，如何在貞蘭手里？”聞人成僡慢慢的問，頗有些審問的意味。
“我……我偷偷拿的?！必懱m唯唯諾諾的回答，旋即又急切的說：“七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幫幫我吧。這是四哥最寶貝的東西了，我要是弄沒了……”貞蘭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聞人成僡輕嘆一口氣，緩步上前對著莊誠行禮，“莊大人，皇妹不懂規(guī)矩，再三沖撞，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只是，莊大人，這乾元鞭乃天下十八利器之一，亦是皇兄心愛之物，還請大人能夠歸看在兩國情分上歸還本王。本王在此向大人道謝了?！?p> “殿下哪里的話！莊誠并非江湖中人，這利不利器的本也沒什么用處，再說這鐵鞭既是北朔四皇子所有，理應奉還?！鼻f誠也屈身回禮，“莊誠只是擔心七公主的安危，多有魯莽得罪了?！?p> “大人放心，本王定然好生管教皇妹，不會令七公主再受驚嚇?！?p> 莊誠點頭，攥住馬鞭輕輕一揮，兩條鞭子在空中很自然的分開，乾元鞭向前飛去，被成僡伸手接住，馬鞭也穩(wěn)穩(wěn)落回莊誠手里
“謹?shù)?！”溫婉的女聲適時響起，結(jié)束了我們四個人的尷尬。我從莊誠身側(cè)望過去，見到謹華儀態(tài)萬方的走了過來。
“謹?shù)隆敝斎A蓮步輕移，婀娜的向我走來，對于剛剛發(fā)生的爭執(zhí)豪不知情?！爸?shù)?，怎么了？”謹華柔和的向我詢問，語帶關(guān)切之情。我剛想探頭回答，卻被莊誠拉了回來。
“莊大人?！鼻f誠一副戒備的架勢讓謹華有些受傷，眼里閃過一絲傷心，可是很快平復，得體的和莊誠行禮，“謹?shù)驴墒怯胁贿m？”因為莊誠的阻擋，謹華沒辦法走到我面前，只能客氣的向莊誠詢問。
“七公主只是受了驚嚇，不礙事?！鼻f誠也是客氣的回答，并無不合禮儀之處。只可是對話本事就已經(jīng)是不合禮儀之極了，莊誠身為皇宮禁衛(wèi)，公然親近公主，不僅替我回答別國使臣，還在謹華公主面前以我的兄長口氣回應，而謹華也默認了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在他面前自認是外人，要知道，謹華才是我的姐姐，她才是有資格替我答話的人?？扇缃?，這兩個人的位置打了個顛倒，偏偏還是這么的自然。
“七妹妹常年幽居深宮，不曾見過今日這種場面，是受驚了?！敝斎A看向我，我不敢抬頭，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岐王殿下，貞蘭公主。”謹華轉(zhuǎn)過身，向他們問好，“兩位貴客初入宮廷，怕是不甚熟悉這宮中環(huán)境?；屎竽锬锾匾夥愿懒吮緦m，命本宮為兩位做個向?qū)??！?p> “謝過皇后娘娘細心體恤，有勞謹華公主了?！甭勅顺蓛a微揖，禮儀十足。
謹華也回禮，又把頭轉(zhuǎn)向我們，“莊大人，七妹妹今日受驚了，需要好好休息，麻煩大人送謹?shù)禄貙m吧?！?p> “是，臣定然會照顧好七公主，還請謹華公主放心?！?p> 得到莊誠的應允，謹華側(cè)身讓出一條道，對著聞人成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岐王殿下，貞蘭公主，皇后娘娘安排二位在永壽宮暫住。請二位隨我來。”
“有勞公主了?！甭勅顺蓛a拉著一臉羞憤的貞蘭，跟著謹華離開了。又是一大對的人馬，逶迤而去。
總算安靜了。我嘆了口氣，抬起頭，和莊誠對望一眼，兩人皆是無奈。莊誠輕笑，“走吧?！本瓦~開步子，向英瓊殿走去，我斂了斂衣衫，也快步跟上。
一路無話，今天發(fā)生了太多事，我雖然隱約知道一些，卻也知道，很多事情超出了我的計算，也超過了三皇兄和誠哥哥的計算。
莊誠把我送到英瓊殿門口，再沒有多說什么，只點點頭，“進去吧?！蔽覜]動，看著他，也不說話。他無奈的一笑，向我靠近，低聲說：“殿下自有謀算，少主照常即可?！?p> 我莞爾，“謝謝誠哥哥?！鞭D(zhuǎn)身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