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幽帝宮一座偏殿之內(nèi),熱氣氳氤,與偏殿外陰冷冰寒的死靈之氣,形成了兩個極端。
林萌是陰魂之體,自然不敢在如此火氣熊熊的地方多呆,只得咬著牙,靜靜地守在殿門之外,一雙眸子望著殿內(nèi)正緊張煉著丹的張元,滿滿都是深深的擔憂。
雖然冥幽帝君設下了防護罩,但偏殿門外,其實仍是很有些炎熱的。
張元知道,這種炎熱,對林萌其實是有害的。但她一定不愿意離開殿門,卻真正適合她的陰涼之地呆著。他沒有辦法勸她離開,只能抓緊一切時間,盡快把丹藥煉出來!
他一共要煉三種丹藥,除了地諦寶王九轉天心丹之外,還有以八首鬼靈芝和黃泉水母為主藥,以天棱雪蟒體內(nèi)的明珠為元胚,煉制出來的“太乙返陽筑身丹”,以及“九雪還陽丹”。
太乙返陽筑身丹,雖只是七階,煉制難度卻不輸于一般的八階圣丹。它的作用只有一個,就是重塑肉身。而九雪還陽丹,則是保護靈魂,使之在與肉身結合時,不至于被排斥出來。
時間緩緩流淌,就像潺潺而流的溪流,雖沒有多快的速度,卻永遠不會停歇。
偏殿中的裊裊熱氣,仍然在不停地氳氤著,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平靜。
“本帝從來沒有想到,煉制一爐丹藥,居然要花這么長的時間?!壁び牡劬]有胡子的下巴,在另一間偏殿里大發(fā)感嘆:“看來,本帝雖然一次次覺得,應該更加重視這個人類小子,可是他卻一次次又給了本帝驚喜:這個人類小子,你的極限,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鬼后微微笑著,轉眼又看見神情落寞的冥幽公主,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小萌萌是個有福氣的。她和他都是我們死域的恩人,我們千萬不能慢待了他們?!?p> “鬼帝大人!”正在感嘆,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nèi)。
冥幽帝君吃了一驚,揉揉眼睛,沒錯啊,眼前這個正含笑看著自己的,不正是那個人類少年么?可是望望那還冒著熱氣的偏殿,林萌還守在門口,也沒見有什么異常啊。
難道這人類少年煉丹失敗,又不敢面對林萌那失望的眼神,所以繞過她,先來求自己幫忙來了?可是這也不可能啊,他對林萌那么好,怎么可能舍得讓她加倍地難過呢?
“鬼帝大人,俺想你誤會了。俺實際是偏殿里那個家伙的分身,俺修煉有第二元神,平常只呆在俺的儲物空間里?,F(xiàn)在是因為時間緊急,俺在煉丹結束、令萌萌起死回生以后,就會立即離開死域。所以有些事情,俺想現(xiàn)在就和鬼帝大人商議一下,以免日后麻煩?!?p> “你是說,你很快就要離開死域?”鬼帝倒也不愧是死域至尊,立馬想到一連串的可能:“難道你已經(jīng)有很快煉出幾種丹藥的把握?而且,你已找到了離開死域的辦法?”
張元點點頭道:“丹藥已經(jīng)沒有問題。圣丹雖然難煉,但俺也不知具體情況,反正成功率還滿高,三爐天心丹成了兩爐,還陽丹一爐成功,就連帝級的筑身丹也兩次成功了一次。如此,不管是萌萌回生所需,還是死域消除先天殘缺之毒,都已綽綽有余?!?p> 他望望蒼茫的死域天空,又皺著眉頭道:“但天心丹解先天殘缺之毒雖然有效,卻只能是治標不治本,最多能夠換來數(shù)千年的平安而已。不知對于死域之殤,帝君大人有何看法?”
“張公子有什么看法?”見冥幽帝君緊擰雙眉,卻不發(fā)一言,鬼后輕笑著插言問道。
“依俺的看法,死域的最根本問題,不在先天殘缺之毒,而且可以說,先天殘缺之毒所產(chǎn)生的原因,與死域的不斷凋零,其實是同一原因,那便是死靈之氣的不斷流失?!?p> 張元看看冥幽帝君,淡笑著問道:“不知帝君對俺這一判斷,是否贊同?”
冥幽帝君沉重地點了點頭。作為死域的至尊,他自然不可能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所以要想解除死域的危機,需要尋找一個新的死氣來源,補充不斷被損耗的死靈之氣?!睆堅钗豢跉?,侃侃而談:“實際上,俺猜測,在若干個紀元之前,死靈之氣是沒有損耗的,也沒有先天殘缺之毒,那時候的死域,實際上是一個獨立的、逍遙的、圓滿的世界?!?p> “張公子說得沒錯。”冥幽帝君似乎有所明白,為什么張元能與他平等對話。
當然,張元知道得這么多,這么準確而詳細,除了他對死域的觀察以外,還有他在中控城里,聽到那老者所說的那些話:正是能量來源的斷絕,既影響了神魔大陸,也影響了死域。
而且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猜測:神魔大陸是由六個不同的界面,按“千層餅”的方式堆疊在一起的,相互束縛、相互羈絆。這死域,想來就是這六個界面之一。
基于這些判斷,他自然能夠想出徹底解決死域衰落根源的辦法。
“帝君大人,俺曾問過你,如果神魔大陸億萬生靈死后都進入死域,那龐大的死靈之氣,完全能夠令死域恢復鼎盛狀態(tài),甚至還遠遠超過。因此俺的辦法,就是建立神魔大陸的生死通道!”張元微笑著,聲音溫柔低沉,所說的內(nèi)容,卻是無比地驚世駭俗!
冥幽帝君臉色一凜,失聲問道:“建立生死通道?你是說,六道輪回井?”
“正是!”張元笑著點點頭:“俺曾聽帝君大人說過,神魔大陸生靈死后,都被魔族捉走了肉身與靈魂,而那極其龐大的死靈之氣,則成為魔氣的一個重要來源。所以若能建立生死輪回,既是為了死域的需要,也是要為在神魔大陸徹底消滅魔族,做一個重要的準備!”
他雙目如凝實質,望向蒼茫的死域空中,輕輕地嘆了口氣:“也是為了,紀元之劫!”
神魔大陸,紀元之劫,已經(jīng)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他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
洛水北岸,小洛域中,洛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方圓上百里的巨大城池。
數(shù)十丈高的城墻,墻頭上設置著一座座巨大的床弩、靈石炮、投石車、辟魔柱;一群群滿臉血污、衣衫襤褸,卻又面色堅毅、步履堅實的人群,三五成群地在城頭上跑來跑去。
盤龍踞鳳的城樓檐下,三個顏色各異的女子,都瞇著眼,靜靜地望著城外潮水般的魔族。
“三百年了,自此次魔族圍城以來,已經(jīng)整整三百年了!這群該死的白骨,就沒完了嗎?”
墨綠衣裙的洛含柳長長地嘆著氣。三百年過去,她已經(jīng)突破到了歸元圣境三層,成為了整個神魔大陸都能留下名字的《至圣榜》強者,但她卻仍然感受到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無奈!
戰(zhàn)爭雖然能夠讓人成長,卻沒辦法讓人得到休息。她本就不是一個如何堅定的人,很多時候,都只是一種習慣,在支持著她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而已,就像她守在虎跳崖下三百年。
如果有一個臂膀給她依靠,她可以成為一位獨當一面的高手;但叫她苦苦支撐一座城池,特別是她還擔任了這座洛陽城的大管家:城主,也便不由得她不會時時感到深深的疲倦了。
與她一樣的,站在她旁邊的風傾云和軒轅玨,一個是洛陽城的大都督,一個是主持全城防御的總陣法師,同樣也會時時感到一陣陣的無力感。
當然,雖然誰也沒說,但三個女孩都心知肚明,她們,都在等待著那一個看似普普通通的少年,等待著他從那未知的地方,與那個同樣平平凡凡的女孩一起,相偕歸來!
當歸來之時,她們也許都不會對他說什么,卻都會從心里感到,一股濃濃的依賴!
“風姐姐、洛姐姐、軒轅姐姐!”幾個少年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正是一身紅衣的朱雀、一襲銀盔銀甲的白虎。他們身后跟著兩男一女,卻好像并不認識。
但洛含柳一見了他們,原本十分疲倦的臉上,卻立馬便堆起了笑容,似乎他們來了,她的疲倦便減輕了一半:“禹兒、小娥、千里,你們來了?喲,小朱雀,容光煥發(fā)啊!”
“那是當然。俺剛剛才知道,主人不知啥時候,又動用了一次俺們的分身呢!”
朱雀笑嘻嘻地,很是得意洋洋:“三位姐姐,你們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這代表著,俺的主人,公子,他還活著,而且還在戰(zhàn)斗!你們說,這是不是一個特別令人高興的消息?。 ?p> 她朝身后招招手:“洛禹、洛小娥,還有沙千里,你們說,俺說得對不對?”
原來跟在她身后的三個少年,便分別是當初隕星村的兩位遺孤:洛禹和洛小娥,以及天煞會洛云鎮(zhèn)分舵的膳堂弟子,被烈火燒死的軒轅炯的弟子,沙千里!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這三位少年也已成長為一方尊者,分別在洛陽城中擔任了要職。
但在洛含柳三人面前,這三位少年卻一個個都憨憨的,只是都嘿嘿地笑笑,都沒說話。
一條蜿蜒的靛青色巨龍,從茫茫魔族的頭頂一掠而過,呼嘯著降落在巨大的城樓上。
青龍背上跳下一個女孩,青龍則一個晃身,變成了一個神采奕奕的青衣少年。
那女孩身形瘦削,小巧玲瓏,卻是洛云鎮(zhèn)秦氏老棧的女兒,張元的婢女,秦陌。
當初張元把她丟在鎮(zhèn)嶺關,去照顧在武學院就讀的洛禹和洛小娥。她仗著張元傳給她的《天籟清音訣》,數(shù)百上千年不斷修煉,卻也進階到了輪回尊境,同樣進入了洛陽城。
“情況怎么樣?”一見秦陌降落在城頭上,軒轅玨最是性急,大聲問道。
“太多了!”秦陌吐吐小舌頭:“密密麻麻,全是魔族。俺還在魔族大軍里,看到了好幾尊魔圣和魔尊,連白骨軍團三大統(tǒng)帥之一的骨無涯,也來到了魔族大軍之中??礃幼?,他們是想畢其功于一役。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找來了這么多的骨頭架子!”
“神魔大陸無數(shù)生靈死去,骨骼都被魔族搶奪,他們自然而然就有了這么多的‘兵源’!”風傾云嘆了口氣:“如果神魔大陸人類死后,個個都能火化,也許,情況就好得許多了!”
“如果沒有這么多的死靈就好了!”洛含柳也跟著嘆氣:“那樣,我們也能輕松許多?”
秦陌同樣嘆了口氣:“死靈是源源不絕的,除了白骨軍團的骨魔,還有幽魂軍團的魂魔、惡靈軍團的靈魔,都是由死靈化成。據(jù)說,魔族五大魔神之一的死靈魔神,就在三千魔域最北邊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魔族加工廠’。有那個加工廠在,死靈怎么可能斷絕?”
她望望南方,神情有些黯然:“整個神魔大陸,現(xiàn)在到處都是天崩地陷、火山地震不絕,連洛水都發(fā)大洪水了,滔滔洪流一直淹沒到了應龍城!唉,難道,真的是天人齊衰了嗎?”
她還要說下去,洛小娥連忙拉住了她:“別說了,再說,風姐姐和軒轅姐姐又該傷心了!”
風昊帝君和軒轅煌帝君在近千年內(nèi)相繼薨逝,在洛陽城,已經(jīng)成了一大忌諱。
“如果……”大家都在望向南方,洛含柳卻怔怔地看向北邊:“如果阿元哥回來……”
此時的張元,正在死域核心,六道輪回井旁,冥幽帝宮之外,辛勤地忙碌著。
蒼茫的大地上,那條巨大的天棱雪蟒的身軀,蜿蜒出了一個玄奧的弧形;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亮光,在巨蛇身側閃爍著,那是數(shù)以億計的冥幽魂石:為了布陣,冥幽帝宮和修羅、羅剎兩族,幾乎把所有的庫存,全都貢獻出來了,連一塊冥幽魂石也沒有剩下。
除了冥幽魂石,三座倉庫中其他所有的寶物,也已被征用得干干凈凈。此時的三座倉庫之中,就算一只耗子都找不出來:一想到這些,修羅、羅剎兩王,心底就在滴血??!
但沒辦法,誰叫自己族中的七情修羅和羅剎女兩個,運起庫存的寶貝,比冥幽公主還要積極呢——冥幽帝宮的倉庫還存了一小半呢,修羅王城和血羅山谷就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
張元要布置的這個大陣,便名為“太乙東皇返生大陣”。
需要用到這么多寶貝,當然不止是為了復活一個林萌。張元和冥幽帝君商議的結果,是要靠著這個九階絕世大陣,以六道輪回井為依托,重建一個六道輪回。這樣,神魔大陸上數(shù)量無匹的生之氣息,就會被引入死域之中,形成一他堅固的由生入死、由死回生的通道。而這樣一來,張元也能引生之氣息進入林萌的靈魂之中,以太乙返陽筑身丹為依托,重塑肉身!
太乙東皇返生大陣,乃是最為頂級的九階陣法,也是林萌那海洋般博大的陣道儲備中最為頂尖的陣法之一,乃是真正的采天地之力,聚天地之靈,開天地之先!
如此巨大的陣法,自然不是張元一個人能夠布置的。死域四大帝君、十多位鬼圣、鬼尊,全都參與了進來;就連那百萬鬼魂也沒能置身事外,都被鬼域強者們趕到了大陣之旁。
時間一天天過去,當然死域之中沒有太明確的時間概念,誰都不知道,在外界到底過去了多久。張元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從血魔池底進入死域,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他不敢去想,被他留在洛水北岸的那些熟悉的面孔,她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是先做好當前的事吧——他深吸一口氣,把最后一顆冥幽魂石,放進了陣法里。
剎那間,一股股絢麗的白光沖天而起,把那條蜿蜒萬丈的巨蛇,照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同樣的白光,也彌漫了血魔池上空,把三千魔域的天空,映得一片光明。
血魔池畔,三大魔神和嗜血魔帝血天都,一齊怔怔地看著那片白光,說不出話來。
“天地玄蒼,有生有死!生由天定,死由我心!本神鎮(zhèn)守生死,你們休想掠奪死祭之靈,休想,休想!”白光下,突兀地伸出一只大手,一聲震動天地的長嘯,連天宇都顫動起來!
“死靈魔帝!”血天都失聲驚叫,又不由轉頭看看三大魔神,卻見他們個個臉色陰沉,似有什么不可預知的事情發(fā)生。血天都不由悄然捂住了嘴,把后半句話吞進了肚子里。
“太乙天陣,東皇返生!這是有人要竊取天機,重塑天道??!”地魔神該亞望向心魔神問天:“三弟,你還沒有算出來么,那紀元之劫背后的一線天機,到底淪落去了哪里?”
心魔神問天兩根手指仍然像被膠粘住了一般,不停地摩挲在一起。這一線天機,他已經(jīng)算了不知多少個百年,卻怎么也算不出來:那個命系天地的少年,竟如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輕輕瞇起雙眼——驀然間,血浪滔天,血影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