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池底,那個巨大的血繭,不知何時已覆上了一層潔白的蛋殼。
而此時,那蛋殼上,又不知為何,竟有一抹細細的血跡,就像蜿蜒的蚯蚓,又好似有人拿了毛筆醮了血墨,以蛋殼為畫布,正緩緩勾勒著一副神妙的圖案。
那圖案有點像某個地方的山川走勢,又有些像一只奇特的魔獸,更像是道家所做的“鬼畫符”,或者是幼童無知,隨手涂鴉——但隨著血液的緩緩流走,那圖案越來越清晰,卻有一股陰森凌厲,而又帶著重重魔族意味的氣息,自那圖案上,漸漸散發(fā)了出來!
于是,不知平靜了多少個紀元的血魔池,漸漸卷起了細細的波濤,只有三尺來高,浪頭上泛著一絲絲詭異的黑色;而隨著血繭上那圖案的越發(fā)清晰,那血浪也跟著越來越高,越來越大,浪頭上的黑色更是漸漸連成一片,透出了一股股濃郁得如墨水般的魔氣!
與此同時,神魔大陸某一個極其遙遠的角落,有一座山峰轟然倒塌了,巨大的飛石濺出去有數(shù)百丈高、上千里遠,山峰內(nèi)外無數(shù)魔獸被巨石砸中,悲吼著,有的被生生砸死,沒死的也紛紛往山外猛沖;于是出山的道路上,無數(shù)魔獸嘶吼著,激斗著,鮮血溢滿了大地!
另一個同樣偏遠的角落,這兒除了山里的魔獸,還居住著一些山民。因此這兒的血腥,來得要分外濃重一些:除了魔獸彼此的爭斗,還有山民與魔獸的激戰(zhàn),不死不休!
第三座山峰倒塌了,接著是第四座、第五座,第十百千萬座,無數(shù)的山峰紛紛倒了下去!
不知何時,某一個小小的村落旁,地面裂開了一條淺淺的縫;初始時人們并沒有在意,只是一個小孩不注意掉下去了,幾個壯漢忙援手相救,用繩索把丈許深的坑里的小孩拉起來。
但當他們把足有一丈五尺長的繩索取來的時候,卻愕然發(fā)現(xiàn),那坑已深達兩丈!
壯漢們以為是剛才測量不準,又派人回去取來繩索,卻發(fā)現(xiàn)那條裂縫已足有五丈來深了。
這下子村民們?nèi)蓟帕?,紛紛跑出屋子,村長在大聲讓大伙快去村外的山里避難,卻已經(jīng)遲了:那裂縫驀然間加快了變粗變長的速度,不過一刻鐘,已變得有數(shù)千丈長、上百丈寬,往裂縫里看去,已然不知它有多深,只看到極深的地底下,巖漿已在蘊釀之中,即將噴發(fā)!
而那個已經(jīng)掉進裂縫的小孩,卻早已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來不及悲痛,已有更多的小孩、成人、豬羊牲畜,甚至大樹、房屋,都陷入了裂縫之中。那裂縫就像大地張開的巨嘴,饑不擇食,無情地吞噬著所有能夠吞噬掉的東西!
緊接著,僥幸存活的村民還沒能跑出村去,一股足有小山粗細的巖漿,猛然直沖天際!
這樣的慘劇,在神魔大陸上不知發(fā)生了多少,有的是山崩地裂、巖漿噴發(fā);有的是洪水橫流,波浪滔天;還有的是魔獸莫名其妙沖出了山林,肆虐著城鎮(zhèn)!
漸漸地,一團團濃濃的血氣覆蓋了大地,就像整個神魔大陸上空,都覆上了一層厚厚的血云;而在血云之中,有一股股細細的血腥氣機,悄然朝著血魔池延伸而來,一頭扎進血浪滔天的池水里,連接到那巨大的血繭上,于是血跡勾勒圖案的速度,猛然加快了許多!
“老三,本神怎么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啊!”地魔神該亞揉了揉肩膀,皺著秀眉問道。
血魔池外,正雙眼緊盯著池水的心魔神問天重重地嘆了口氣:“大地遍起瘡痍,整個神魔大陸已到了山野俱裂、蒼天難覆的末日。二姐,你是大地之神,你既然已經(jīng)先一步感知到了這場劫難,那么大哥也會很快感知到的。這,就是神魔大陸無可避免的劫數(shù)!”
“可是你都算了這么久,怎么還沒能算出那一線生機的下落呢?”地魔神心頭一急,嘴里便有些不饒情。也是,在生死存亡面前,如果有需要,她可以毫不猶豫犧牲掉這個三弟,現(xiàn)在只是嘴是訓斥兩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難道三弟還能反駁她不成?
心魔神問天皺緊眉頭,沒有說什么,只是那擰在一起的左手食、中二指,擰得越發(fā)緊了。
血浪越發(fā)滔天,有一股股腥臭的氣息,瘋狂地朝著岸邊涌來,迫得守在池邊的四大魔神也不由退了幾步:平靜時的血魔池,是整個魔族的重要能量來源,能源源不斷地產(chǎn)生巨量的魔氣,自然算得魔族的福地;但發(fā)了瘋的血魔池,卻是連魔族也不敢輕易靠近,生怕那池中無盡的魔氣洶涌出來,就算一名魔帝強者被血氣纏繞住,也會被漲得爆體而亡的!
不管多好的補品,適量服用會有奇效,一旦服用過量,那也是極其危險的。
天魔神帝鈞緊皺著雙眉,右掌心有道道魔氣氳氤,雙眼緊盯著滔天血水:如果那池水里驀然沖出一只怪獸,他顯然會第一時間出手,將那怪獸重又分解成漫漫血河的。
但血魔池里什么也沒沖出來,反倒是一股濃濃的死氣,從極為遙遠的北方,浩浩而至!
“無盡深淵!”三大魔神同時臉色劇變,齊齊望向那堪稱魔族根本的地方:“死靈魔!”
死靈魔帝陰墟,正是鎮(zhèn)守在無盡深淵外,為魔族提供無盡養(yǎng)料,從未離開過一步!
死域內(nèi),冥幽帝宮外,那條無比巨大的天棱雪蛇,已被浩瀚的死靈之氣染成了一片碧綠。
張元端坐在太乙東皇返生大陣的陣眼處,雙手捏訣,頭頂有一枚珠子,在熠熠生輝。
那枚珠子,便是天棱雪蛇體內(nèi)的那顆明珠,以黃泉水母和太乙返陽筑身丹淬煉過,將要作為林萌重塑肉身的根基;而那顆九雪還陽丹,則已安置在林萌的魂靈之內(nèi)。
冥幽帝君、鬼后、修羅王和羅剎王,分別盤膝坐在六道輪回井的東南西北四方,其他鬼族高手在他們周圍松松散散地坐著,所有的鬼族高手都雙手捏著奇怪的印訣。他們將要在大陣發(fā)動的一剎那,用死靈之氣洗刷六道輪回井,把它煉化成生死輪回的唯一通道。
而死域的百萬鬼魂,則團團聚在陣法外圍,他們的任務是為陣法提供強大的能量支撐。
陣法運轉(zhuǎn)已經(jīng)到了關鍵時候,張元緊閉著雙眼,所有的精力都凝聚到了陣法上。
而林萌的魂靈,則默默地飄浮在他身前,彎著眉,癟著嘴,無聲地哭泣著。
“時辰到了!”不知是哪兒傳來這一聲輕輕的嘆息,張元驀然睜開雙眼,右手中白光一閃,一柄銀白長劍緊握在他手中。這是金元素的法則之劍,普天之下,鋒利第一。
張元揮起右手,長劍一劃,在左臂上切開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立時噴涌而出。
林萌臉上的哀切,越發(fā)變得濃郁。如果有肉身的話,她絕不會讓阿元哥這么作踐自己!
但張元卻似沒有感覺到疼痛,銀劍已經(jīng)消失,右掌卻出現(xiàn)了一個細細的丹瓶。這是一個八階丹瓶,內(nèi)里別有空間,能盛得下數(shù)萬顆靈丹。不過張元現(xiàn)在不是用它來盛丹,而是盛血。
左臂傷口處,鮮血如小河般噴涌而出,被一滴不剩地裝進那細細的丹瓶里;而隨著他右手的舞動,另一股極其濃郁的死靈之氣,也緊跟著被倒灌進了丹瓶。
劃出傷口時,張元似乎并沒有感覺到疼痛;但在那死靈之氣剛剛灌進丹瓶,張元臉上猛然抽搐起來,白玉般的牙齒猛咬在下唇上,立時,一股蚯蚓般的血跡,順著嘴角緩緩流淌!
這種疼痛,是死氣腐蝕生機,所帶來的疼痛,就像有人緊攥著那股鮮血,把它從他身體里抽離出來一般,疼得他就想倒地翻滾,疼得他幾乎暈了過去!
能讓張元疼得暈迷過去,這是何等的疼痛!
但張元強自忍著,不但沒有昏迷,神智反而越發(fā)清醒:太乙東皇返生大陣,大意不得!
陣法仍然在飛速運轉(zhuǎn)著,一道道死靈之氣被從死域的大地上抽出來,灌注到陣法之中。蒼茫無垠的死域便時不時輕輕顫抖著,轟轟的悶響聲里,無數(shù)亡獸不要命地奔逃出來。
丹瓶里,大概被灌進了七八斤血液,張元的整條左臂,也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終于,丹瓶里的血液足夠了,張元收了印訣,右掌一拍丹瓶,那瓶身便劇烈地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六道輪回井猛然沖出了大陣,懸浮在一眾鬼族高手頭頂。
“生降死升,天落地合,咄!”張元朗聲大喝,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柄鮮紅的木劍,遙指著那六道輪回井,劍尖一道匹練發(fā)出,穩(wěn)穩(wěn)地將井口捆縛了起來!
便在此時,六道輪回井里,再次噴出了絢麗的白光,那是不應在死域里出現(xiàn)的生的氣息。
這股生之氣息是那么濃郁,陣法中的鬼族高手和百萬鬼魂有陣法保護,倒沒怎么感覺,那些亡獸卻是剛一接觸到那白光,便如積雪遇見了火焰,竟被融化得無影無蹤!
張元猛地將手中丹瓶扔出去,頭頂那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丹瓶里的鮮血便如被長鯨吸海,瘋狂地涌進那珠子里,隱隱地,有一具玲瓏剔透的嬌軀,在珠子里漸漸顯了出來!
而那蒼茫的死域大地,也猛然劇烈顫抖起來,仿佛被那生之氣息挑釁了一般,一股股強大的死靈之氣從地底下滲將出來,朝著那生之氣息緊緊圍將過去。立時間,六道輪回井猛烈跳躍著,死靈之氣與生之氣息糾纏在一起,竟似要把六道輪回井都撕裂了一般!
張元緊盯著六道輪回井,全然不顧自己左臂還流著鮮血,也不顧那深入骨髓的疼痛還在。此時已是萌萌返生的最關鍵時候,他是絕不允許出現(xiàn)哪怕一微米的錯誤的!
“六道輪回,天地無垠,歸位!”就在那死靈之氣與生之氣息全然糾纏在一起的一剎那,張元又是一聲大喝,猛地站起來,桃木劍舞動著一個奇妙的圖案,那生之氣息與死靈之氣便霎時平靜下來,竟是在緩緩相融;而那六道輪回井,原本直徑只有丈許的井口,也驀然變大!
“成了!”冥幽帝君緩緩站了起來,情不自禁,哈哈大笑:“終于結(jié)束了,死域終于不會繼續(xù)消亡!只要能夠打開無盡深淵,神魔大陸無數(shù)生靈從六道輪回井輪回,死域大興??!”
百萬鬼魂齊聲吼叫,那聲音,竟似連歸元圣境的圣者,也要被震得靈魂湮滅!
但張元卻毫無影響,仍然飛速轉(zhuǎn)動著印訣,那六道輪回井便越變越大,最后化作有千百丈高,被張元一腳踢出,竟遙遙踢飛出去,鑲嵌在死域的某一個地方,再也不動了。
“輪回歸位!”張元又是一聲厲喝,這次卻一把抓住那仍在飛速運轉(zhuǎn)的天棱雪蛇的明珠,一把扔進了六道輪回井里;再將桃木劍一揮,高叫道:“萌萌,不要怕,歸位去吧!”
林萌深深地看了張元一眼,飛身而起,義無反顧地沖進了六道輪回井。
“恭喜張公子,小萌萌此次起死回生,可謂大難不死,后福無窮無盡?。 ?p> 鬼族眾強者紛紛起身,都朝張元拱手祝賀。只是不知怎么的,羅剎女、七情修羅和冥幽公主,好像都有一些怪怪的味道,似乎有些惋惜,又有些自嘲,更有些落寞。
“張公子對死域的恩情,可謂極天彌地。冥幽在此,謝過了!”冥幽帝君更看重的,自然不是林萌的起死回生,而是從此塑造了六道輪回,死域便獲得了真正的永生!
張元也拱拱手,低聲道:“帝君,雖是六道輪回建立,萌萌從六道輪回降生之后,生死輪轉(zhuǎn)便算是完滿。但你也知道,死域的危機,其實還沒有真正消除。接下來,還需要打開無盡深淵,令神魔大陸的生靈都從六道輪回井輪回轉(zhuǎn)世;而且既然死域是神魔大陸的一個界面,那么死域的存亡,也由是神魔大陸的存亡所決定的。因此俺希望,在需要的時候,死域能夠仗義出手,幫助神魔大陸消除紀元之劫。畢竟皮若不存,死域這根毛,也是沒辦法獨存的?!?p> “這是自然!”冥幽帝君一力應承,又笑道:“死域既然不死,這名字似乎也不大好聽,不如張公子你再為死域取個好聽點的名字?以后去了神魔大陸,咱們也有些氣勢不是?”
張元笑了,目光投向無盡的蒼穹,輕聲道:“生死輪回,由此而定,不如就叫幽冥界吧!”
“幽冥界?好,好,這名字真是霸氣!”冥幽帝君哈哈大笑:“好一個幽冥界!”
便在此時,六道輪回井里,忽然掉出來一個細細的人影,剛一落地,便哇哇大哭起來。
張元連忙搶先兩步,將這剛出生的嬰孩抱起,卻又不由有些尷尬:他也沒想到,萌萌從六道輪回井里出來,會是這副模樣,居然什么也沒穿,居然會變成一個初生兒!
不過想想也是,六道輪回井里出來的,不是初生嬰兒,還能是什么呢?
當然,以后經(jīng)過六道輪回井輪回的嬰兒,便不會降生在幽冥界,而是降生在神魔大陸。
而隨著這神魔大陸上第一個嬰兒降世,整個死域之中,不,整個神魔大陸和它地底下的幾層大陸之中,似乎都有一道玄之又玄的氣息升騰起來,把世間萬物,都涵納在了其中。
“這就是第一條天道的雛形!”張元一手抱著剛用布衣裹起來的林萌,望著蒼茫的夜空,仿佛望見了那道玄之又玄的氣息,喃喃地道:“誰說神魔大陸沒有天道?這不就有了一道么?”
這一刻,他的體內(nèi),仿佛有一道什么枷鎖,悄然被打破了去。
修士的修煉就是感悟天道的過程,但神魔大陸又是沒有天道的,以往,張元總是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抓到天道的本源,更不知道應該如何運用和創(chuàng)造天道。
但現(xiàn)在,他卻有些明白了:這生死天道,就是在他的主導下形成的。
他明白了,從前的神魔大陸,的確是沒有天道的,有的,只是“擬天道”,也就是人為創(chuàng)設出來的天道。這種天道沒有本源,雖能讓人感知,卻無法讓人登臨修煉的顛峰。
然而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他張元,有了那個資格,能夠達到神魔大陸從未有人達到過的那個境界,那個能夠完全掌握、甚至自行創(chuàng)設天道的境界,那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境界!
這,就是他創(chuàng)設了六道輪回,天道給他的回贈!
張元低下頭,望著臂彎里的小嬰孩,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容:“萌萌人,你看著吧,俺終于能夠?qū)崿F(xiàn)俺的夢想了。等一切結(jié)束以后,俺就能和你一起,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那嬰孩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張元那硬朗的臉龐,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甜甜的笑意……
攬境
剛補了昨天的一章。這是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