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駐地吃完飯，李言看到工作群里通知今天晚上部門開會。
李言上去開會時。發(fā)現(xiàn)主座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穿著隨意，頭發(fā)茂密。
一副眼鏡架在黑紅的臉膛上，他正在對著桌上的電腦用粗壯的手指指指點點，蘇運乘正躬著腰站在他旁邊，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撐在桌上，也低頭看著電腦上，兩人正在討論著什么。
不遠的椅子上何加帆正悠哉哉地看著他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也不知道這幾天看到哪里了。
只是每天早上出門和回來錄數(shù)據(jù)打照面的比耶區(qū)的王東看到李言上來，挑挑眉毛笑了下，算是打了個招呼。
章家騰剛從會議室旁邊的房間里出來，依然是一幅剛睡起來的樣子，長到耳朵的頭發(fā)一部分向左盤起，另一部分默契地向右盤起。
兩股頭發(fā)勢力在頭部頂端交匯，形成一個倒的龍卷風(fēng)模型。
他大大的眼睛茫然無神地轉(zhuǎn)動著，兩手還無意識地摳著肚子。
待眼珠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何加帆在看書，于是章家騰把椅子放在何加帆旁邊，用頭靠在何加帆的肩上，慵懶地問：“小哥哥在看什么書？”
何加帆不抬頭，用手抓了抓那一頭龍卷風(fēng)，回：“少兒不宜?！?p> 章家騰很哀怨：“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p> 谷星拿著筆記本和筆出來，湊到蘇運乘們旁邊看，兩人沒搭理他繼續(xù)聊著，谷星看了會兒沒意思就找位置坐下了。
待眾人坐定，在看電腦的男人開口了：”我這次剛從國內(nèi)休假回來，也去采購辦轉(zhuǎn)了一圈。今天叫大家一起開會，就是想聽聽這段時間，各個店有什么情況需要反應(yīng)。
哦，對了，你是李言是吧。你來的時候我正在國內(nèi)呢，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鞋部在安哥拉的銷售總監(jiān)，也兼任咱們駐地的大管家，我叫周中平，以后店里家里有什么事，你找我就行?！?p> 在周中平休假期間，接替他工作的蘇運乘笑著說：”人家在這兒有何加帆呢！“
何加帆面無表情地撓撓頭，李言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蘇運乘接著說：“雨季快到了，幾個店面的木托盤都得加緊盤查一下，看有沒有需要更換的，以免到時候給貨物造成損失。
另外最近西非人到了一批貨，款式還挺新的，不知道他們是在哪里下的單，何加帆你有空來比耶區(qū)看看?！?p> 接著大家又各自七七八八地反應(yīng)了一下店里和市場的情況。
開完會要接著錄數(shù)據(jù)，錄完的早回去窩屋里了。電腦前又只剩下李言和何加帆。
李言說：“原來周中平才是咱們鞋部最大的官啊，我還一直以為是蘇運乘呢?！?p> 何加帆冷冷地說：“反正兩人就跟孿生兄弟一樣，干什么都一起?！?p> 李言看何加帆這態(tài)度，感覺剛才周中平說的“有事就找他”估計也就那么一說，又不好直接問，怕隔墻有耳，決定先暗暗記下，以后再詳細問一下。
錄完數(shù)據(jù)，李言伸個懶腰，準備回去洗漱了。
何加帆說：“明天我?guī)闳ケ纫畢^(qū)轉(zhuǎn)轉(zhuǎn)吧，鞋部的店面你都去轉(zhuǎn)轉(zhuǎn)，心里有個數(shù)?！?p> 回到屋里，看到魯大姐繼續(xù)每天的大戰(zhàn)祖馬泡泡龍。房間里熱熱騰騰地充斥著“乒”、“乓”，“棒極了”的游戲聲。
聽聞李言回到屋，魯大姐頭也不回地說：“冰柜里有今天新進的飲料，你想喝就自己拿?！?p> 因為怕有黑工偷家里做飯的材料，所以裝食材的冰柜是放在她們倆的屋里。
魯大姐的工作都在家里，平時并不出去，只有周末或者公司有活動的時候才跟著大家一起出去玩。
有時她就托何加帆或其他部門的同事給她批發(fā)成箱的飲料放在冰柜里。
晚上駐地的同事們想喝冰飲了就來找她，單價和外面黑人倒娘賣的一樣，她倒倒手賺點零花錢。
還沒到雨季，旱季時候的安哥拉連夜晚都是悶熱的，再加上李言們的屋子里在一樓，不怎么透風(fēng)，所以屋里從回來到睡前都一刻不歇地開著空調(diào)的最低度。
房間里有空調(diào)挺涼快的，李言本身也就不愛喝飲料，所以道了謝爬回床上，拿著電腦插上網(wǎng)卡，隨意瀏覽起網(wǎng)頁來。
魯大姐一局打罷，等待下一局開始之余，摘下老花鏡揉揉眼睛，在屋里活動起老腰來。
邊扭邊問：“你們鞋部的周中平回來了你看見了？”
李言“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何加帆剛才那個冷冷的態(tài)度，靈機一轉(zhuǎn)，試探著問魯大姐：“咱們平時生活要是有什么需求需要改善，是不是就找周中平啊，今天聽他說他就是這邊的負責(zé)人呢。”
魯大姐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冷笑著說：“找他？你想什么呢？躲他還差不多。
上面有什么好事他跑第一個先受著，有什么壞事就撒給大家分擔。
你真有事找上他，也得掂量掂量這事兒與他有沒有好處。沒好處他才懶得操心弄呢。
反正咱們在這邊好好干，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公司，平平安安地掙幾年錢就回去了，你還想著在這里長呆呀。
你看天天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何加帆，能力不錯吧。小伙子就是冷冰冰的，領(lǐng)導(dǎo)來了都不知道給個笑臉的，不像小蘇，周中平一回來人就粘上了，又是匯報工作又是好吃好喝招待著?！?p> 李言無言地聽著，對鞋部的這些人又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魯大姐啰啰唆唆地抱怨一通，眼看自己的泡泡龍開始了，又趕緊戴上眼鏡投入大戰(zhàn)。
第二天到了店里，和何塞交代了一下，就叫上馬里奧開車去比耶區(qū)了。
比耶區(qū)就在駐地附近。如果卡拉姆巴市場算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那比耶市場就是個熱鬧的鄉(xiāng)村大集市了。
雖然地方偏遠，但是比耶區(qū)的市場和卡拉姆巴市場差不多，隨處可見兩到三層的磚房，在這里銷售的鞋類主要是巴西拖，也就是人字夾腳塑料拖鞋或涼鞋，一般都是仿巴西havaianas、Ipanema或者Melissa的款式。
巴西原版的一雙塑料拖鞋價格在安哥拉都是1000多寬扎起步，而來自中國晉江生產(chǎn)復(fù)制的也不過在100-300寬扎之間，外表幾乎一樣，腳感也基本類似。
而且中國的強大復(fù)制能力在防制的基礎(chǔ)上花樣，式樣推陳出新，甚至比原版的花樣還要更加創(chuàng)新。
只要市場上的客戶有喜歡的樣式，不用樣品拍個照也能快速地復(fù)制得有模有樣。
所以這個市場里中國人賣的巴西拖占碾壓式的優(yōu)勢。
比耶區(qū)因為頻繁停電，所以每家店鋪外面都有一個轟轟作響的發(fā)電機。不過市場里的喧囂連發(fā)電機的轟鳴聲也能蓋住。
這里的路，應(yīng)該不能算是馬路，是泥地被長年累月地踩踏后板結(jié)成的平地。
因為經(jīng)常有重型集裝箱車開進來卸貨，所以路被壓得崎嶇不平，毫無章法，除了不長草，和國內(nèi)農(nóng)村的山路沒什么區(qū)別。
這里就像森林雨后的草地，人們各自為生，結(jié)營成寨，一個門庭若市，摩肩擦踵的市場就這么自行地頑強發(fā)展起來。
馬里奧叼著根牙簽，目不斜視地握著方向盤，找尋路上可以通過的地方。
盡管這樣，李言坐在車上，頭還是好幾次都碰到車壁，有幾次車里的人都在顛簸中屁股離開了座位。
李言轉(zhuǎn)頭看著在車輛起伏中搖晃著身體的何加帆，三人好像在一起面無表情地跳著舞。不由覺得好笑。
馬里奧聽到李言的笑聲，不解地看著后視鏡：“Mr Li？”
李言擺擺手：“沒什么，就是這條路太抖了?！?p> 馬里奧聳聳肩：“我們的政府就是這樣，從來沒有聽說過修路這一說。你別看我們國家出產(chǎn)石油，但是老百姓們的生活水平還是很低，有錢人和老百姓的差距太大了?！?p> 最后嘆口氣：“這就是安哥拉。”
雖然馬里奧每天滿嘴跑火車，到處喋喋不休，上到國家下到平民沒有他不操心的。但是這一通話里也透露出羅安達老百姓的辛酸心聲。
沒多久，車就來到比耶區(qū)一店。還沒到跟前，眾人一眼就看到店門口正在抬頭望天的章家騰。
他今天的發(fā)型呈鳥巢纏繞狀，在熙來攘往的黑人中不發(fā)一語，傲然獨立，顯得遺世而獨立。
何加帆下了車：“大師在觀天象么，今日局勢如何？”
章家騰緩緩低下頭，目光在三人面前掃了掃：“吾觀天象，比耶區(qū)明星有燦，紫氣東來，想必貴客到來，果然如此?！?p> 馬里奧張著嘴，滿臉寫著迷惑。
何加帆笑著搗了章家騰一拳：“大白天的有什么星星，不要在這里妖言惑眾了。”
正巧一個倒娘媽媽拎著個鞋樣品出來，朝章家騰嘰里哇啦地要著折扣，章家騰橫眉冷眼：“等一下再說?！?p> 然后揮揮手叫李言他們進店。
這里是比耶區(qū)的一店，也是前店后倉庫的形式，不過這三個店的倉庫就在店面后面。
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倉庫隔成前后兩個部分，不像卡拉姆巴的倉庫要不在樓上要不在樓下。
辦公室就在倉庫和前面大廳的交界處。
比耶區(qū)的另外兩個店，二店是王東在管，三店是蘇運乘在代管。比耶區(qū)的三個店銷售的款式都差不多，種類比較單一，管理和銷售起來也比較簡單一些，所以蘇運乘的那個店大部分時候是開車的大馬里奧在管理。
大馬里奧不僅是比耶區(qū)的司機，還是三店店長。
看著那個為葡萄漲價500寬扎就大驚小怪，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店里幾個身材姣好的銷售小妹高談闊論、打成一片的小馬里奧，李言心里涌起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聽說何加帆來了，王東一個人在二店里呆得無聊，也來一店和他們聊天。
王東說：“Mr He，什么時候有機會也去你們卡拉姆巴區(qū)轉(zhuǎn)轉(zhuǎn)，總聽越南面好吃，越南妹好看，一年也沒幾次機會過去。“
何加帆譏笑著說：“你就好好呆在這里賣巴西拖吧，比耶區(qū)的棒也不錯，吃的時候想象是越南妹妹烤出來的就行?！?p> 王東假模假樣地嘆口氣：“唉，我天天在店里為幾十寬扎和倒娘媽媽們吵得心力交瘁，活活老了好幾歲，再這么下去，我這小身板怕是見不到比耶區(qū)的美好明天了?！?p> 章家騰翻了個白眼：“我就從來不和倒娘們吵架，她們問我要折扣，我就說等一下，然后回辦公室坐著，她們在外面等一會兒沒意思就自己走了?！?p> 何加帆翹起大拇指：“你這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再厲害的倒娘們都拿你沒辦法。蘇經(jīng)理應(yīng)該在全羅安達推廣你的銷售策略。”
章家騰抿著嘴，露出兩個酒窩：“蘇大經(jīng)理志在鴻鵠，平時是要和周總監(jiān)一起共商鞋部未來大計的，豈是我輩可比的？”
幾人加槍帶棒，明褒暗貶地調(diào)侃了那兩人一通。
不一會兒，何加帆拍拍大腿：“不和你們瞎侃了，該去逛市場了，逛完還得趕回去吃越南面呢?！?p> 王東夸張地長嘆一聲。
何加帆帶著李言出來，正巧遇到幾個西非人，這里說的西非人是中國人給來自非洲其他國家如剛果、贊比亞、納米比亞等國家的人的統(tǒng)稱。
和安哥拉情況相反，他們都是男人在市場上做生意，女人在家操持家務(wù)。
西非人的商品基本上也是從中國進貨，有兄弟和合作伙伴在義烏等地采購，然后發(fā)貨過來，流程和中國公司的差不多。
但是因為他們是外國人，沒有中國人在自己國家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所以在中國他們一般都只能在檔口下單，很難繞開檔口，自己找到合適的工廠去做。
因為多了檔口抽層這一環(huán)節(jié)，所以西非人的價格肯定不如在工廠里下單劃算。所以為了利潤平衡，他們也不主要做鞋，在義烏什么都采購點一起發(fā)過來。
不過在款式方面大家都彼此有借鑒和參考的地方，所以何加帆每次來比耶區(qū)也會去幾個相熟的西非人店里看看，聊聊天。
因為比耶區(qū)和李言的關(guān)聯(lián)不大，何加帆帶她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回到一店，叫上馬里奧回卡拉姆巴區(q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