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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逃亡

第十三章

荒原逃亡 踏行Akary 3404 2022-04-03 19:33:22

  的確,這半個月來,春霧只是昏昏然地躺著,噩夢一連串地襲來,時而身在荒原,時而落難雪漠。她聽見鹿鳴、獅吼、狼嗥,雞啼,狗吠,聽見擂鼓咚咚,廟鐘錚錚。她感覺,陷身泥沼,又像囚閉于暗室,四壁漆黑,竭力呼叫也無人應答。她的沉夢中,時時閃爍著遠處一個人影,那人影環(huán)繞著光輝,正疾馳向遠處的朦朧,而她全力奔跑,去追趕那虛無似的幻魅,連聲叫喊,“等等我!”那人只是逃離著。她向后看看,一片黑暗,甚于星月隱沒的夜,她感到徹骨的寒冷,就像落入冰湖中那樣,在無邊的夜里漸漸沉沒下去。

  她有時驚醒,床單被抓出了汗,看見幾個修女圍著她靜坐,有的握著十字架,有的捏著小神像,有的攥著別的什么,念珠之類,她看不清。這眾人,一概做出慈悲的神色,春霧看不清楚,只覺得,她們?nèi)绻碛耙话憧膳?。一個個像是無顏的厲鬼,尖聲嘶嚎著,下一秒就將她撕成碎片。她馬上又昏厥過去,走馬燈似的沉夢。她又見到那片荒原,夜幕橫降,而且速速地落下來,吞噬著大地的一切。她感到自身被燒蝕著,從指尖與頭發(fā)的末端,直到左心室中躍動的魂靈。通通消融于黑夜,剩下一顆灼星,落在原上。但轉(zhuǎn)瞬也熄滅了,繼而消失不見。她以為自己遁入了暗夜般的地底,將是無邊的黑暗與冷漠,可忽然一縷光芒透入,轉(zhuǎn)而以萬鈞的氣勢,激蕩著,震撼著,那魂靈的居所,將她從那黑夜之中拯救,她隨那刺眼的極光,升上玉砌的瓊宮,換上公主的綺羅,戴上鳳冠,正飄飄然順著那光輝的引領(lǐng),步向那理想似的所在。少頃,天崩地裂,水晶燈清脆地破碎,大理石的地板塌陷下去,她又整個兒被吞進地下,沉入那死寂的所在。眼前的光芒沉默著消逝了,四處的烈風如利箭飛來。她驚醒了。

  暫時照顧她的修女,都因日常的祈禱紛紛出去,剩下她躺在這房中。她環(huán)顧四周,房間并不簡陋,雖稱不上豪華,但也窗明幾凈,裝潢古雅,有淡淡的檀香氣息。床頭一個小小的十字架,銀的。這是廖嬤嬤的房間。

  旁邊開了窗,直直地望見花園,春霧看到蝴蝶飛舞,牽?;ê驮录臼㈤_著,蜜蜂伏在花蕊上,墻邊臥著蜻蜓,一側(cè)的牡丹悄然綻放,妝滿生命的光彩。碧空高邈,云淡氣清,和風拂來,撩起春霧的一縷云鬢,馨香充盈室內(nèi)。

  雪融了。春天的確到了。

   春霧請求中止了祈禱念經(jīng),以求一時的安憩。信箱中添了幾封信,一些是無主的。她猶疑著,既知道陽衡寄了信來,又躊躇著不敢翻找。萬一他又說些出格的話,那該怎么辦好?眼前安穩(wěn)的生活,卻是脆弱如琉璃一般的。稍稍幾行文字,就能擊碎一切,打破三棱鏡的掩飾,昭示出背后的黑暗來,她深知。于是愈不想去看了。她關(guān)上郵箱的小門,走開了,在花園里漫步。小鳥鳴囀,婉婉動聽,初春晴空,一何明快!她看著樹上綻開的枝條,掛滿綠葉與春花,如此美景,怎讓人不沉醉流連?但她只是想著那個郵箱,想著躺在里邊的幾封信,其中定然有陽衡的手跡。她想去看,迫切地想去,急急地拆開信封,如饑似渴地閱讀,那一個個簡單純粹的文辭,蘊藏著一顆同樣璞玉似的心靈。那心靈,正在默默地呼喚她。

  這吸鐵石似的感情,不斷緊緊地吸引著她,走上前去。她感到應該脫離,卻絲毫不想擺脫,甘愿沉醉其中。她拆開信,每一封都細細讀了幾遍,研磨著一字一句,不忍錯失一點他的信息。她細嗅那幾封信,在陳舊的信紙的氣味中,感覺到他殘留的氣息,這氣息,溫暖如日光,摻雜著初春的氤氳,令她欣喜欲狂。她立刻回到房中,預備好信紙,寫起回信,卻不知如何開頭。她大病初愈,仍然虛弱得很,卻強撐起來,字斟句酌,有時咳嗽幾聲,她也不管不顧,只是一味寫著。其間,感情滿溢時,往往拭淚。

  陽衡:

  貴安!

  對不起。對不起。我好久沒寫信來了,你不會忘記我了吧?陽衡,真對不起,可是事出有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希望你原諒。這是客套話,我們早就不需要了吧。我多說,你會因此而厭煩嗎?

  我還有很多話,要告訴你,但這千言萬語堆積起來,讓我不知如何言說。這半個月來,我臥病在床,被奇怪的白日夢侵蝕著,無數(shù)感情驚濤駭浪似的襲來,使我?guī)锥戎舷ⅰ5搅送砩?,病中的夢魘張牙舞爪,惡惡地呼著我的名字,我驚慌得要逃離,卻無從逃脫,無路可走。有時驚嚇得醒來,我看到孤月,想到很多怪異的見慣的可解的無端的場面與物事,就像影子一樣漂浮著。窗戶開得很大,初春的晚上極其寒冷。照顧我的修女往往會把窗關(guān)上,我請求她們開一條縫。有時窗子被陰風吹得吱呀亂響,我就驚恐地顫栗著。你可能會取笑我,明明害怕,為什么不關(guān)上窗呢?我不知道,我只覺得關(guān)上窗,有如幽閉暗室一般恐懼。幾乎是本能地排斥,這種黑暗。比起純粹的黑暗,夢魘甚至還好一些。

  有的時候我感覺快天亮了,她們告訴我還是上半夜。有時半夢半醒間,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日。我復元以來許多天了,今天得以重新執(zhí)筆,能夠下地行走,這才有了一些樂趣。先前的日子只是重疊著,即使在我仍然康健時,也一樣。每天是一成不變的日程,無非是匍匐著敬仰,有人說毫無意義。就算是白晝,也像暗夜一樣無光。有時聽到外邊的熙熙攘攘,我覺得吵鬧,又想出去看看。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對你說。修道院對于我,確有極特殊的意義。恕我暫時不能從容道之。陽衡,我猶豫著,該不該說這些話。要不通篇劃掉,換張紙重寫算了??墒牵蚁?,你應該不會厭煩,聽我絮絮叨叨的吧。

  窗外,如你所說,春天來了,我看到春花爛漫,現(xiàn)在寫字的窗前,有一盆花,但我認不得是哪種,花瓣是淡紅色的,傳來淡淡香氣。我的文筆不如你的,見解也短淺得很,因此就不再贅述這些吧。和園子里一種花很像,但又有些不同。說不上哪里不同,可能,這盆的色彩明快一些吧,看著很舒服。

  現(xiàn)在我可以暫時豁免繁雜的事務(wù)了。有了更多的閑暇,總會時不時想到你呢。陽衡,你是否亦然?吻你!

  春霧

   春霧不敢把那三封信藏起來。極不舍地燒掉了,火星點點飛舞。而后,又迅速熄滅而沉降下去,與灰褐的地面混同一色。她把灰燼收拾起來,一齊倒在水溝里邊,水流汩汩,很快將那碎屑卷走了。也許火星太明亮了,春霧剛走,廖嬤嬤就出來,看見地上殘存的紙灰,捻起一些,又拋回去。

   陽衡做事更心不在焉了。春霧的回信,雖充斥著隱晦的愛意,卻并不使他欣喜若狂,他反而因那病而極擔心,恨不得一下飛越街道,穿梭到她身邊去。因此他時時記掛著她,有時竟大意得做錯面包結(jié)錯賬,客人不認,他偶爾感到被打擾而大為光火,偶爾又因為滿腹思緒而唯唯諾諾。有時寫日記到很晚,燈油燃盡了就睡覺,后來為了延長,屢屢添燈油,一直寫到天明。這樣堅持了幾天,他感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整天沒精神,即使激怒師傅,也只是形式上道個歉。對他,這師傅只是發(fā)薪水的機器。

  陽衡覺得自己變了,又說不清變在哪兒。他很晚都不下樓,把午飯當成早餐,常常要承杭上樓叫他。他開始到圖書館借書,鎮(zhèn)圖書館很小,書少且破舊,他幾乎全翻過一遍。他已立志當文學家,要寫出《戰(zhàn)爭與和平》那樣優(yōu)秀的作品。他不覺得是夢囈,雖說要做到并非易事,但也不是天方夜譚那么不切實際。他把一切時間用來讀書和寫字,瘋子似的壓迫時間,將客人不在的每一分秒用作看書,沒開腔的那一刻用以閱讀;直到最后有人無人都讀得入迷。只顧收錢。而且往往數(shù)漏了,畢竟不是自己的錢,他不上心。

  但是,有時即使是自己的錢,他也不以為意。他送貨時捧著書出去,書看完了,就賣掉整理好的父親的稿件,換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錢借書。他一時不看書,就會瘋狂地思念著春霧,即使是看著書,如果是不甚精彩的部分,也會神游。他通常跑錯地方,漏了錢包,忘記收款,等等等等,或滑倒在地。以前如果這樣,他會決死護著面包,現(xiàn)在卻任由其散落,反而先去撿掉在地上的書,連臉上的泥土都顧不得擦。一則真心沉迷于書海,二則只是為了麻醉自己,免得想那么多有的沒的。難得不看書也不想春霧時,那是他在構(gòu)思小說。即使是夢中,春霧也會三天兩頭地出現(xiàn)。他已許久不見她了,卻天天見面,對其想念更勝從前。

  他謀劃著,何時再去修道院一次,遠遠地看著,就已足夠了吧?不,不,并不夠,并不能慰藉他燒灼的戀心,反而更像火上澆油,讓這團焰火燃得更加熾烈。他要走近去,細細地看,看那暗黑的一磚一瓦,看小小的上了鎖的鐵門,看上面的點點赭紅的銹蝕。他要守著那緊閉的鐵門,一天一夜,三天三夜也好,只要等到春霧出來,等到他的小天使掀開窗簾,在那半閉的窗邊稍微看看,以那純粹的天真的眼神,向他遠遠地瞧上一眼,那即使讓他再呆立三月,讓他的胸腔因這情感而失血殆盡,讓他被修院的蛀蟲蠶食至腐朽,又有何妨!他的理性,此刻環(huán)繞著迷霧,碰上了日食,感情的陰翳蒙住他的雙目,使他再顧不得什么,而去孤注一擲,鋌而走險。他決意與春霧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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