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巔，群星永遠璀璨。
站在這里，便沒有任何東西能擋在你和那片星子間，便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繁星映在你的眸子里，撞進你的心里，滲進你的靈魂里，然后誘惑你愛上那么遙遠那么寂寞的追尋。
魔法塔前，莫林仰視著優(yōu)雅的銀樹環(huán)繞在高聳的塔身上，塔頂?shù)乃淖詈诘乃庵敝感强照?，在那里維拉希斯白色的花冠與愛洛伊絲藍色的豎琴遙相輝映，就好像悄然復蘇的萬物在夜晚悄悄地唱起歌謠，哪還會有人能記起憂傷。
少年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依依不舍地又凝視了片刻，這才沿著階梯走到魔法塔的入口。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黑色的長袍仿佛夜晚的影子，齊脖中分的頭發(fā)星光下依然顯得油膩，一雙平眉微皺，暗紅的眼眸如兩片干涸的血痕
是布蘭德教授。
“教授好！”莫林連忙道。
布蘭德凝視著少年躲閃的目光，沒有說話，卻也沒有讓開通道。
片刻之后，少年感覺冰冷的手心開始微微出汗，不知布蘭德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顯然他并不打算讓自己錯身通過，他屏住氣息，抬起頭來。
“你不能使用魔法卡牌?！辈继m德的聲音很平靜。
莫林點頭，不知道他為何還要提這個。
“你不能連接魔力之海？”
再次點頭。
“你想成為一名魔法師。”
少年肯定地點頭。
“放棄這個想法，轉(zhuǎn)學，去維克多學院?！?p> 莫林驚愕地看向那雙血眸，不知為何，布蘭德說這句話時給他的感覺格外奇怪，但少年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奇怪在哪里。
不理會莫林錯愕的目光，他繼續(xù)說道：“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能連接魔力之海，依然可以修煉魔力，但花銷極大，進度本就慢，若算上花銷那便更慢，你一定要把天賦孤擲在這條路上實在浪費，就算戰(zhàn)職方向也不值得，去維克多學習指揮才是正確的做法，我可以幫你寫信說明這些?！?p> “這是我最后的建議。”說完布蘭德凝視著少年，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在半年前，如果沒有祖父的叮囑，或許莫林真地會認同布蘭德的建議，因為那條路看起來容易而平坦許多，那時的他只是因為親人的叮囑，才決然走上這條更艱辛的道路。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少年想。
這半年的學習生活，莫林已經(jīng)愛上了這所學院，愛上了魔法，哪怕不能使用魔法卡牌，哪怕他要去學習笨拙地念咒語擺手勢收集施法材料，只要能施放出魔法，他都會心滿意足。哪怕祖父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身旁，告訴他去維克多學院，他也會執(zhí)拗地搖搖頭，然后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努力行走下去。
況且，還有這么多同伴。
“對不起，教——”
不等莫林說完，布蘭德已經(jīng)錯身而過，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希望你別后悔?！?p> “布蘭德教授，”少年不由轉(zhuǎn)身大聲說道：“難道在做每一件事前，你都會想得那么清楚，然后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布蘭德停住腳步：“是的?！?p> “可我不相信每一件事情最終都如你所愿，我也不相信你現(xiàn)在回想過去時，依然會覺得每個選擇都是正確的?！蹦謱χ继m德的背影認真地說著。
這句話其實是派克老爹說的，莫林只在他嘆息時才聽到過，人生啊，如果一味追求正確，那一定會很不如意，因為最終一定會有很多不正確。
誰又能看得清未來呢？
布蘭德佇立片刻，沒有回應(yīng)。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追求正確，我明白選擇的代價，我也愿意接受命運的懲罰……
……
……
“托德爾歷第四紀元八百五十年，爍星之年，一月十號，上午十點左右，數(shù)位大魔法師記錄，在冥想時感應(yīng)到魔力之海出現(xiàn)短暫劇烈波動，原因不明……”
莫林來到安娜教授的辦公室時，看到她正認真聽著一個記錄盒的匯報。
一月十號，那是……周三，上午十點……我在……冥想，魔力之海劇烈波動……我和晶卡被擠了出去……
月神在上，不會是我引起的吧？！
少年不由臉色一變。
“嗯？”注意到莫林的異常，安娜·古關(guān)閉了記錄盒，問道：“卡蘭德先生，那天是魔力潮汐，也是你們冥想的時候，你也感到魔力之海的波動了嗎？”
莫林連忙搖頭：“我只是在想我沒法從魔力之海汲取魔力，是不是和剛剛所說的異常波動有關(guān)……”
“應(yīng)該不是這個問題?！卑材取す艙u了搖頭。
她沉思片刻，懸空的羽毛筆又開始在手稿上自動書寫起來。
“坐下吧?！?p> ……
布蘭德沒有選擇從空中通道下山。
實力達到一定程度，就算是法職，從山道下山也要快上一些，便如他這般，幾個魔法的加持下，如果視力不太敏銳的話，甚至發(fā)現(xiàn)不了他那道沿著山路一閃而過的黑色影子。
學院中的山路兩側(cè)有微亮照明水晶，在夜間遠遠望去熒光閃閃的，并不刺眼，但足夠為來往的學生指出方向。不過一小會兒，布蘭德的身影已行至山腰。
可在一個岔路口，他突然停了下來。
路口有一個人。
夜色之中，布蘭德掃了那人一眼，目光僅僅一掃而過，沒有片刻停留。
然后布蘭德向岔路行去，片刻之后，那人也向岔路行去，便是跟在了他的后面。
這條路似乎比較偏僻，走出不遠，道路兩旁便不再有照明水晶，石階也消失了，變成了一條白雪掩著的土路，又或許白雪下已并沒有什么路了。
前面的布蘭德依然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后面那人依然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除了在岔道上的那一眼，布蘭德再也沒有回過頭去看后面那人。
積雪漸漸厚了起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魔法，兩人明明一前一后走在厚厚的積雪上，一路上卻都沒有留下任何的腳印。
不知他們轉(zhuǎn)過了幾條山坳繞過了幾座山峰，也不知布蘭德是在雪地上隨意亂走還是沿著某條看不見的軌跡，反正此時再環(huán)顧四周，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片片灰白的山影，和一塊塊未被白雪掩埋的黝黑的巨石，而學院早已沒了蹤影，連古典法師學派建筑群的那些高聳的塔尖都被山峰遮住了視線。
布蘭德終于停了下來。
他身后的那人也立刻停了下來。
“還沒出學院的范圍。”布蘭德身后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語速很急，顯得很是警惕。
“確實還在學院里，但這一片區(qū)域的魔法結(jié)界我特意改動過，還要比外面更加隱蔽?！辈继m德終于轉(zhuǎn)過身。
此時月亮已升在空中，銀色的月華灑在一片白雪之上，相隔十步，光線足以將那人看得清楚。
稀疏的頭頂，微胖的身材，以及略顯蒼老的面容。
布蘭德身后的人是費斯教授，莫林藥劑課程的老師。
似乎早就知道，布蘭德臉上沒有流露出驚訝，兩人在雪地之上不近不遠地對視著。
“這樣聯(lián)系不夠安全?！辈继m德先開的口。
“我需要一個解釋?！辟M斯沒有否認他的話。
“什么解釋？”布蘭德問：“你知道的，我不像你那樣能——”
“你之前的行為，從魔法塔出來后，你對那個小鬼說的那些話，我需要一個解釋。”費斯打斷了布蘭德的話，他顯得沒什么耐心。
“那小鬼我了解，他并不會采納我的建議?！辈继m德說道：“而且，就算他出乎意料地采納了，離開了伊露維塔，反而會比較方便，我也有把握做得更加隱蔽。”
“但這不是我給你的決定！”費斯盯著布蘭德的血眸，他左手不知為何攥著右手的小臂，看上去似乎有些緊張，也有那么一點點的不安。
“……那里是安娜·古的魔法塔入口，我必須說這些話?！辈继m德說。
比起費斯來，他看上去要平靜不少，只皺著一雙平眉：“我在伊露維塔這么多年，營造的便是嫉惡如仇直言不諱的一個形象，如果我不對那小鬼說那些，萬一安娜·古正在注意我，那她一定會覺得異常?！?p> “花了那么大力氣才終于在這座魔法學院深扎下來，取得了一定的信任，我不想冒任何暴露自己的風險，況且我了解那個小鬼，我說的話不會改變?nèi)魏问虑?。”布蘭德說完，靜靜看著費斯。
費斯則死死地盯著布蘭德的血眸，他左手依然攥著右邊的小臂，渾身的肌肉都在微顫著，似乎這么用力便能看清楚布蘭德的想法似的。
半晌之后，費突然放松下來，他慢慢放開小臂，說道：“契約給我的感覺確實如你所說，但不知什么原因，這十余年來我總是隱隱約約有些不安，你得明白我需要確認。”
“我理解?！辈继m德點頭。
費斯又道：“最近不知是哪走漏了一些風聲，但既然我們遇到，便要負責清理，同時注意保持隱蔽，絕對不能引來神殿之類的目光，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期?！?p> “這次就算了，但你記住，我負責決定，而你負責執(zhí)行。”他盯著布蘭德點血眸緩緩說道。
“我們從不節(jié)外生枝?！?p> ……
……
莫林坐下，椅子似乎不太舒服，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我剛剛遇到布蘭德教授，”莫林說道，試圖緩解自己心里的緊張。
“我請他去幫忙修復一下冰晶殿堂的魔法結(jié)界，”看到少年臉上的驚訝，安娜·古解釋道：“那天你冥想醒來魔力失控，雖然爆裂的火光沒能沖破光幕，但還是對殿堂中刻畫的魔法結(jié)界造成了一些損傷，那結(jié)界當初繪制時沒考慮到這種情況，所以內(nèi)部防護性很差，并不是你的責任。”
“那魔法結(jié)界比較復雜，學院小精靈很難獨自修復，而布蘭德是這方面的大師，學院里各種復雜的魔法結(jié)界的修復與改進基本他都有所參與?！?p> “他跟我說推薦我去維克多戰(zhàn)斗指揮學院?！蹦衷儐柕馈?p> “維克多學院？”安娜·古皺了皺眉頭：“這倒是個有趣的想法，你怎么回答的？”
“我沒接受，”莫林搖搖頭，“我還是想學習魔法?！?p> “那便別放在心上，”安娜·古說道：“布蘭德教授就是這樣，雖然看上去很難接近也不被學生喜歡，性子又執(zhí)拗從不妥協(xié)，但他總是習慣為別人的事情思慮。”
“布蘭德教授認為他能幫別人選擇最光明的道路，他也習慣于這樣做?？晌衣犨^一句話，轉(zhuǎn)述于你，‘即便是月神，也無法決定每一個人的命運，即便是大祭司閣下，也無法看到所有的未來?！?p> “既然你有自己的堅持，便堅持走下去。”安娜·古肯定道。
莫林點點頭。
少年不再說話，他知道安娜教授在這個時間叫自己來肯定有什么其他事情，至少不是為了讓自己在門口撞到血眸布蘭德。
安娜·古的表情比少年印象中更加凝重，她站起身，在辦公室中踱起步來。
房間很暖和，雖然連通著平臺，但肯定有一些魔法阻擋了寒意。即使在夜晚，依然不時有信件被送到這里，墻角不一會兒又壘起了一小堆記錄盒與信件。
安娜·古依然在踱步。
“安娜教授？”莫林忍不住詢問道。
安娜·古停在平臺前，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她長出了一口氣。
“你不是想學習魔法么，”她平靜地說道。
“我給你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