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孤島,四望無際的海。
海面上籠罩著一層霧靄,薄薄的,卻不知為何遮去了繁星的光輝,只有輕柔的月華能勉強透過那層薄紗,在海面上灑下一片淡淡的霜白。這片??瓷先ニ坪鹾軠\,因為海水中閃爍著零零點點的幽綠光芒,那些幽暗的光很朦朧,仿佛是從海底遙遙散射上來,在薄霧中時隱時現(xiàn)。
在游吟詩人的故事里,這片淺海的名字有許多不同的前綴,暗月,幽冥,白骨,永眠,但最廣為流傳的稱呼,人們把它稱為死海。
因為這片海永遠(yuǎn)寧靜無波,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海水中也看不到任何生靈,至少看不到任何還可以活動的生靈。傳說中,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幽綠光芒,如果追逐著它們一直潛入海里,就會看到那些光芒其實是一團(tuán)團(tuán)靈魂之火,在一個個空洞的眼眶中無名地燃燒。
千百年來,這個黑暗的傳說一直在游吟詩人的琴弦間流傳,卻從來無人證實。
因為凡是親眼目睹過這些火焰的人,都沒能離開這片海。
無論是生者還是亡者,一旦被誘惑到這片淺海之中,便會被永遠(yuǎn)地留在這里,在那些無名之火的包圍下漸漸忘記一切,最終成為它們的一員。它們甚至遺忘了要如何回歸月神的懷抱,只剩下最后一絲本能,讓它們在夜晚呆滯地凝望海面上輕柔的月華,也誘惑著那些迷途的生靈。
“別往海里看?!币粋€低沉的聲音。
一只白色的小船在夜幕下駛來。
船上站著兩個人,都披著黑色的斗篷,寬大的兜帽遮住了臉孔。站在船頭的人的斗篷看起來更精致些,剛才的說話聲便是他發(fā)出的。站在后面的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的呼吸略微有點快,顯得稍稍有些緊張。
小船通體潔白,彎曲的流線很是優(yōu)雅,讓人想起米斯森林里精靈們小巧的月亮船。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船首破開海水的輕微響聲,沒有人劃槳,小船前行的速度卻不慢,不一會兒就到了這個孤島邊,靠著一道延伸進(jìn)水中的白石階梯停了下來。
“在這里等我?!鼻懊娴娜苏f。
他跨到石階上,小心地不去觸及海水,隨后整理了一下斗篷,沿著石階向前走去。
石階兩旁隨處可見一些殘破的雕塑,看上去已不知在此東倒西歪地待了多少個年頭,卻沒有人來修復(fù),那人對這些雕塑也不感興趣,走得很快,紋飾精美的黑色斗篷下擺在他的腳踝搖晃著。
石階一直延伸到一片古老的白石廣場。
那里屹立著一座還算完整的殿堂,幽暗的光在殿堂的立柱后面閃爍著。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謙恭地低下了頭,緩步走進(jìn)了殿堂。
不知為何,這里的照明水晶都格外幽暗,就仿佛薄霧后的月光一般,對視野沒有任何幫助。但在這些幽光之下,還是能看到步道兩側(cè)有一列半人高的白色石臺,石臺上刻著浮雕與銘文。
那一列墳?zāi)埂?p> 不知為何會在這殿堂里修筑這些墳?zāi)?,也不知是何人葬在其中?p> 身披斗篷的人停在了殿堂中央,依舊低著頭。
“費斯死了。”他說。
“這我已知曉?!币粋€聲音從上首方向傳來:“具體的原因查清楚了嗎?”
是一個女性的聲音,聽不出年紀(jì),也沒帶什么情緒,但這人立刻又把頭壓低了一分。
“目前的線索指向自然神殿的執(zhí)法隊,我們在那邊缺少眼線?!彼卮?。
“無礙,執(zhí)法隊本就是最難滲透的地方。不過在我的感知中,費斯的下屬或許幸存下來了,你去查看一下。”那聲音說。
這消息仿若炸雷,那人猛地抬起頭來,但隨即又壓了下去,一閃而過的目光里滿是驚疑。
他身前不遠(yuǎn)處有一張金屬澆鑄的王座,沒有鑲嵌華麗的寶石,也沒有繁復(fù)的雕飾,在幽暗的光源下顯得很是普通,對比整個殿堂來說更是矮小。又因為大半身軀都在陰影之中,王座上的女子也不算顯眼,但她手中握著一柄銀色的權(quán)杖。
僅僅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那銀色權(quán)杖便讓人有種想要匍匐下去頂禮膜拜的沖動,仿佛它才是這里的主人,這座殿堂的主人,這片淺海的主人。
“契約的力量確實是已經(jīng)減弱,但沒必要驚慌?!蹦锹曇粽f道:“種子既已埋下,就沒什么能阻擋它破土而出,我們很快便不再需要隱藏了?!?p> 聽到此處,斗篷中的人激動地顫抖了一下:“外圍的事——”
“不需要太謹(jǐn)慎,外圍主要任務(wù)是以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另外,既然契約的力量出了問題,那我們也稍微加快進(jìn)度,洛薩那邊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準(zhǔn)備完畢?!?p> “很好,開始執(zhí)行計劃,你親自負(fù)責(zé)?!蹦锹曇敉nD了片刻:
“退下吧?!?p> 斗篷下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殿堂。
他沿著石階一路走到淺海,那艘白色小船依然??吭谑A邊,船上的另一個人也依然站在船尾。
“怎么樣?我有幸去見那位大人嗎?”船上的人問,這個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有種難言的魅力。
“不需要。大人已經(jīng)同意?!笔A上的人跨上了小船,他意味深長地說道:“相信我,在這片淺海之上沒有人能避過大人的視線,如果你有什么問題的話,現(xiàn)在已長眠在這片海里了?!?p> 小船很快消失在遠(yuǎn)方的夜色下,只有海面下那零零點點的幽綠的光芒依然飄蕩。
永遠(yuǎn)飄蕩。
……
……
不知多少萬里外,莫林從空間浮門中顯出身形。
“快看,又來了一批!”周圍響起好奇的低語聲:“這次是哪個學(xué)院的?”
“我認(rèn)識!這些肯定是伊露維塔學(xué)院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那個人身上的紋飾了,你看那是不是棵銀樹?”
“哇,真的!伊露維塔魔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肯定都是魔法師吧?!”
“也不一定,不過肯定大部分都是魔法師!”
“年紀(jì)這么輕的魔法師!”
經(jīng)過了空間浮門,耳邊亂糟糟的,莫林感覺有點頭重腳輕。
他看了眼旁邊的馬卡斯,發(fā)現(xiàn)他也好不到哪去,一副暈頭轉(zhuǎn)向的樣子。
“請站到魔法結(jié)界之外!下一個空間浮門定位已接入!”在他們旁邊,一個小隊穿著鎧甲的劍士正在維持秩序:“這里是索羅魯米的魔法廣場,我代表自由與貿(mào)易之都?xì)g迎你們的到來,如果身體不適的話請到旁邊的空地休息,下一個空間浮門已經(jīng)開始連接了!”
莫林和馬卡斯等人連忙走出了重新開始發(fā)光的魔法結(jié)界。
少年看了看周圍,果然已經(jīng)來到了瀑布之城索羅魯米,他們所在的魔法廣場可以直接看到遠(yuǎn)處氣勢恢宏的瀑布,想到剛剛那一瞬間他們便跨越了十多天的飛艇行程,少年不禁感嘆這個空間浮門魔法結(jié)界的神奇。
不過看起來今年不止他們,其他許多魔法學(xué)院也通過空間浮門送學(xué)生們回家,魔法結(jié)界接連亮起送來一批又一批的學(xué)生,高年級和低年級的都有,甚至吸引了不少索羅魯米的居民前來看熱鬧。
雖然索羅魯米是托德爾南方最大的交通樞紐,但這么奢侈的魔法結(jié)界也很少有激活的時候,也不知道今年那些院長們一個個都發(fā)了什么瘋。
感受到周圍或好奇或羨慕的目光,馬卡斯不禁笑容滿面:“在魔法學(xué)院里天天和莫林這種家伙待在一起,時間長了都快有心里陰影了,果然離開魔法學(xué)院才能感覺得出,像我這樣的天才還是很少見的!”
普通人類中能夠成為職業(yè)者的比例大概是所有秩序種族里最低的,能夠成為魔法師的人就更少得可憐了,只不過因為基數(shù)龐大,顯得整體實力依然較強。
“馬卡斯,我記得那時候你說——”莫林臉上也泛起笑容:“這里都是老騙子,你再也不來這座城市了……”
“——咳咳!”馬卡斯也想起去年那架米蘇爾機械行的魔行鳥,被莫林用一個馬蜂窩一樣的魔力轉(zhuǎn)化核心贏走,他氣急之下抹著眼淚說這里全是老騙子的事。
“真正的貴族是不會動不動就揭別人的傷疤的!”他義正言辭地說,滿臉通紅。
“莫林,趕緊走,飛艇過一會兒就要起航了。”斯特雷耶和奧斯蒙走來。
“?。拷裢砭陀腥ヂ逅_的飛艇嗎?”莫林問,他還準(zhǔn)備在這里住一晚呢。
“是啊,一般每天晚上都會有一架駛往洛薩的飛艇,現(xiàn)在去空港還來得及?!彼固乩滓f。
“那好,”莫林說著拍了拍馬卡斯的肩膀:“下個月維克多指揮學(xué)院再見!另外,小心老騙子啊……哈哈哈……真正的貴族是不會動不動就哭鼻子的……”
道別了要和兄長前往格索克帝國南境的馬卡斯,又和幾個不順道的臉熟學(xué)長打了個招呼,莫林與斯特雷耶和奧斯蒙三人拖著大小包裹往空港趕去。
索羅魯米不愧是繁華的商業(yè)之都,哪怕是到了晚上,幾座高塔組成的空港依然燈火璀璨,大大小小的飛艇在那些高塔之間穿行停靠,綠皮膚的地精們駕駛著龐大的機械來回運送著成箱的貨物。
前往空港的主干道上更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他們在售票處買好了船票,此時正要前往對應(yīng)的??克?。在向那個售票的地精出示了幻化之證后,他們還分配到了三個不錯的艙室,這也算是職業(yè)者受到的優(yōu)待之一。
雖說做了整整一年的同學(xué),單獨和斯特雷耶以及奧斯蒙在一起時,莫林還是稍感別扭,但至少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那種被野獸盯上的危險的感覺,總歸是那時候自己的直覺出問題了,他想著。
“奧斯蒙,你和斯特雷耶殿下認(rèn)識很久了嗎?”莫林問,離開了魔法學(xué)院,馬上要回到洛薩,他對斯特雷耶的稱呼中又帶上了敬詞。
矮胖強壯的奧斯蒙點點頭,還沒回答,突然從他們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讓一讓!我趕時間!”
莫林回頭就看到一個人影從后面向自己沖來,也不知到底是有多匆忙,少年避閃不及下被撞了個踉蹌。
“哎呦——!”莫林痛呼。
此時已是五月末尾,天氣較熱,他穿的衣袍很是單薄,而從后面撞到他的那個年輕人卻穿著鎖甲,一下子在少年手臂上蹭出一道血痕。
“啊,對不起對不起!”那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身著簡單的鎖甲,看到莫林手臂上的血跡連忙道歉:“是我太急了忙著趕飛艇,沒避開你,真是對不起啊……”
莫林用精神感知了一下擦傷的皮膚,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狀,搖頭說道:“沒事。”
聽莫林不追究他的責(zé)任,那年輕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急急忙忙地轉(zhuǎn)身要走。
“等下!”斯特雷耶說。
與此同時,奧斯蒙已擋在了那人的身前。
看到奧斯蒙只一晃就卡住了自己的身位,年輕人也顯得頗為吃驚:“……怎么?”
“需要我賠償么?”他誠懇地問道,說著就去掏他的錢袋。
“不用了——”莫林覺得斯特雷耶有些小題大做了。
“還是清理一下比較穩(wěn)妥?!彼固乩滓f。
少年伸出手臂,他以為斯特雷耶說要用什么魔法給他清理傷口。
但斯特雷耶卻走到了那年輕人身邊,低頭檢查了一下他的鎖甲,找到了上面刮傷莫林的鎖網(wǎng)問道:“你這幅鎖甲有抗魔屬性嗎?”
那年輕人有些迷茫地?fù)u了搖頭。
“那你別動。”斯特雷耶說著,手中已出現(xiàn)了一張一階魔法卡牌,片刻之后,一朵小小的火苗出現(xiàn)在空中,在他的控制之下,這朵火苗中拉出了細(xì)細(xì)的火線,在年輕人的鎖甲上輕輕一繞就把那一小片鎖網(wǎng)融了下來。
“這是一張四階魔力晶卡,大約值一百個帝國金幣,作為賠償足以你修復(fù)這套鎖甲,多余的算是彌補你時間的花費?!彼固乩滓Y貌地說。
那年輕人似乎是被這手厲害的控火術(shù)驚到了,呆呆地點了點頭,接過了斯特雷耶的晶卡,又對莫林再次表示歉意,便匆匆轉(zhuǎn)身離開,這一次奧斯蒙沒有再阻擋他,任他離去。
“沒必要吧殿下——”莫林也被斯特雷耶厲害的操控嚇了一跳,隱約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但覺得不是很有必要。
“血液既是精神特質(zhì)的載體,也是身體特質(zhì)的象征,出門在外最好還是小心點?!彼固乩滓贿呎f,一邊用火焰把那一小片鎖甲燒化,上面的殘留的莫林的血液也被燒灼得干干凈凈。
“一些偏向黑暗的詛咒魔法可以通過具有身體特質(zhì)的物品起效,尤其是鮮血,如果像這樣不小心受傷,又是在這種人員混雜的地方,有能力的話還是盡量清理干凈,以防萬一。”斯特雷耶認(rèn)真說道,再次檢查了一下融成一塊的鎖片,隨即將之丟進(jìn)了路邊的垃圾收集處。
“如果我再熟練些的話,大概能不破壞他的鎖甲清理掉你的血跡,但現(xiàn)在只能這樣?!彼坪鯇@方面極為重視。
莫林也只能點了點頭表示認(rèn)同。
不過肉疼的少年心里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可不是誰都能像您那樣隨便花掉一百個金幣,就為了清理掉別人鎖甲上的一點點血跡的,那可夠哈里特港的普通人家一整年的花銷,更是夠我在烤肉攤的大叔那大吃特吃上不知多少肉串……
小小的插曲過后,三個人繼續(xù)前往飛艇??康目崭鄹咚?。
“怎么了,奧斯蒙?”斯特雷耶察覺到奧斯蒙的腳步慢了一拍。
“沒什么,不知怎么我感覺剛剛的年輕人看上去有一點點眼熟,大概是錯覺吧……”
三人漸行漸遠(yuǎn)。
道路旁的小巷里的角落,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松了口氣,是剛剛撞到莫林的那個年輕人。
感覺四下沒人注意他,他連忙抹了兩下臉頰,片刻之后居然模樣大變,雖然還是二十多歲的年輕樣貌,但五官都已變成了另一副樣子,只能看出極少的相似之處。
隨后他拿出一個小小的煉金瓶,張開一直緊閉的右手,只見那食指和中指的指縫處有一絲鮮紅的血跡,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在了煉金瓶中。
“沒想到斯特雷耶殿下如此謹(jǐn)慎,還好我在撞上莫林的時候,就趁亂用手指蹭了一下他的傷口……”年輕人鄭重地把煉金瓶地放入包裹,又忍不住說道:
“不過殿下確實厲害啊,居然能從火苗術(shù)里拉出火線,還操控的游刃有余。奧斯蒙那個小家伙一年不見也厲害了不少,那一個身位卡得差點就讓我暴露了,回去可要好好向?qū)④姺A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