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伸出手的斯特雷耶從指尖逼出了一滴血液。
“嗒”，微不可聞的碰撞聲響起，鮮血滴落在法典方碑上。
那血滴在方碑晶瑩的表面斜斜地漬出一小片殷紅，很快滲進了方碑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所有人都摒住了氣息，盯著那塊晶瑩的方碑，四只獅鷲雕塑背負而起的那塊方碑，連唱詩班和奏樂團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就好像他們的樂聲會對結果產生什么影響似的。
而高臺上斯特雷耶卻沒有看向方碑。
他愣愣地望著廣場上的人群，雙眉微皺，目光中交織著回憶與祈望，愣愣地出神。
然后方碑亮了起來。
金紅色的光芒從尖頂涌出，流過它表面的每一段銘文，一直到底部的獅鷲雕塑。
四種文體鐫刻的法典盡數亮起，那金紅的光芒如同從方碑之中向外綻放，將那一段段銘文投射在高臺周圍的空間之上，便好像高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方碑法典，每一個無形的面上都是金紅色的律法條文。
接著方碑開始微顫，一聲聲清越的鳴叫劃破天際，在廣場上此起彼伏久久回蕩。
那是成年雄性獅鷲的叫聲，就如同那四只獅鷲雕塑活了過來在引吭高歌。
廣場上的人們紛紛震驚于眼前的景象，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觀看驗證血脈的儀式，那個虛幻而巨大的法典方碑載著兩千多年的歲月屹立于人們面前，便如同這個古老的國家過去的點點滴滴同時匯聚顯現，讓人熱不住地熱淚滿眶。
漸漸不知從哪傳來了歡呼聲，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歡呼，匯集在一起，排山倒海響徹天際。
貴族坐席上本來緊繃的氣氛一下便輕松下來，哪怕再存有疑慮的人都舒展開了眉頭，一些人笑著說斯特雷耶殿下還是太過年輕需要磨練，居然在這樣的場合還能發(fā)呆出神。
攝政王埃西爾嘴角也露出了笑容，手扶黑鐵權杖緩身坐下。
莫林在角落里長舒了口氣，剛才那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少年還真以為會發(fā)生什么意外，他瞄了一眼派克老爹，男爵正望著高臺之上的斯特雷耶殿下發(fā)呆。
沒有意外，儀式順利。
斯特雷耶殿下就是洛薩王位的合法繼承者，有目共睹，無可置疑。
奏樂團與唱詩班重新開始演奏，低沉雄壯的樂曲聲與人們的歡呼聲應和著。
歡呼聲持續(xù)了很久才逐漸平息，那方碑散射的赤紅色光芒也終于暗了下去。
“請將軍護送傳承法典歸位?！卑Ｎ鳡栒f道，他對斯特雷耶點了點頭，后者向大家致意后率先走下高臺，沿著守備拉出的道路一路受著人群的歡呼回到了貴族坐席上。
高臺上分列四周的皇家衛(wèi)隊抬起方碑，在亨特將軍的帶領下，步伐整齊地走下高臺，沿著長街一直行入王宮。
接下來便是到了歡慶的環(huán)節(jié)。
廣場上的高臺很快便被魔法師拆開運走，騰出了大片的空間，樂臺上的奏樂團停止了演奏，但更多的游吟詩人與樂手開始在人群中演奏起歡快的曲子，一些意猶未盡的人開始在廣場上歡歌跳舞，商販們則趁機占領了最熱鬧的地方兜售著珍奇的貨物。
帶著仆從與護衛(wèi)，許多貴族也走下觀禮席，在那些攤鋪間轉悠。
指望著或許能發(fā)現一些令人驚喜的東西。
斯特雷耶正被許多貴族子弟簇擁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講著剛剛的情況：
“殿下你居然在高臺上都能走神，真是嚇我一跳！”
“就是就是，著實嚇了我一跳?！?p> “殿下肯定是在上面看到人們的歡呼而思緒萬千……”
“聽說攝政王陛下的提議已經通過，不久后便修改法典條目，殿下可以提前加冕為王，在這里先恭喜殿下了！”
……
莫林在那一小群人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去年暑假參加學院考核時在船上遇見的，其中便有蘭伯特家的孩子以及那個曾和自己交過手的諾曼·阿克曼伯爵的兒子，一年不見那家伙看起來又壯實了不少，氣質也沉穩(wěn)了些，想來一年的學院生活還是給他帶去了不少的改變。
斯特雷耶往他這里看了兩眼，大概是想把少年介紹給那幾個貴族子弟，不過莫林倒不想過去和他們湊在一起。
一方面自小男爵就不帶他參加貴族的社交場合，少年對這些洛薩大小派系的明爭暗斗既不明白也不感興趣，另一方面派克老爹身上還背負著嚴重的指控，看那些貴族對老爹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便知道自己估計也不怎么會受歡迎。
再說男爵之前特意吩咐過不要離開他的身邊。
“老爹，現在儀式都結束了，我總能下去逛逛了吧？”莫林問，他想去廣場上那些攤鋪邊看看，說不定能買到什么有意思的東西，順便還能準備一些到維克多學院帶給巴倫他們的小禮物。另外那邊還有賣烤肉的小販，離得大老遠少年都聞到了香噴噴的味道。
中午時為了觀禮儀式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現在肚子已餓的咕咕直叫。
魔力雖然可以供給身體的消耗，但都有一定的限度，就像睡眠一樣，像普通的人類哪怕接觸了魔力之海也需要吃飯，不然太過饑餓的身體會大幅消耗魔力。
派克男爵依舊打量著斯特雷耶，不知想從那張溫和的臉龐上看出些什么，他揮揮手示意少年自由行動。
莫林也不去管有點古怪的老爹，自己幾下就跑到了人群之中。
畢竟這里是公共場合，沒有魔法結界的屏蔽，許多事情真得說起來也很不方便。
一會兒后，廣場的另一邊，少年重新出現，手里已是抓著好幾串香噴噴的烤肉，正吃得不亦樂乎。
雖然托德爾的貿易發(fā)達，但食物依然有很強的地域性，就拿普通的烤肉串來說，不同地方用的粉料與醬汁都會有所區(qū)別，連肉塊的大小與處理方法也會稍有不同，炙烤時的火溫與串肉的木棒更是各異。
莫林只覺得這烤肉香味獨特，仗著魔力護體也不怕燙，兩三下就把肉串吃了個干凈，差點把舌頭都吞了下去。
“唔……不錯不錯，”少年一邊夸贊一邊偷偷瞄了瞄那小販的調料瓶，思索著剛剛吃到的味道是怎么調配出來的，說不得要趁機偷一波師，以后有空了自己也試驗試驗，畢竟不能總“受制于人”不是，以后出門到偏僻的地方冒險時也還是要吃飯的。
“咦……那不是灰山伯爵么？”莫林一愣。
他還以為這個老人會在儀式結束后找機會和斯特雷耶殿下攀談一翻，畢竟之前在那封信件上他絲毫沒有掩飾想拉攏殿下的心思。可誰想那個精神矍鑠的老人卻出現在這廣場上，正帶著幾個護衛(wèi)在一個賣鮮花的小攤前駐足。
或許他已經達成了目的？少年想著，攝政王提議修改法典，斯特雷耶殿下最快明年夏天應該就可以加冕，或許這足以讓灰山伯爵滿意了。
但似乎有什么不太對的地方？
莫林皺起眉頭，把注意力從那烤肉攤上移開，全部放在了不遠處那個老人身上。
他在鮮花攤鋪前駐足了幾個呼吸時間，但是……他的目光似乎從來沒有放在身前的那一簇簇顏色各異的花束上，他在盯著別處。
莫林向一側邁了兩步，湊到更近些的位置，發(fā)現灰山伯爵的目光越過了他身前那些花簇，落在了不遠處一個身披斗篷的人身上，那人披著灰色的斗篷戴著寬大的兜帽，面容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楚，但整個身體也朝著伯爵的方向。
似乎……有什么不太對……
整個廣場上都是過節(jié)一般的氣氛，大家都在慶祝斯特雷耶殿下的繼承者身份再次得到確認，為什么這人卻穿成這幅模樣，看上去與那些載歌載舞的人格格不入。
突然間，莫林看到那人衣袖中的手微微動了一下，隨后少年感到了一陣細微的魔力波動。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少年的腦海。
那人是在衣袖中拿住了魔法卡牌，正在激活法術模型！
他是殺手！
他要刺殺灰山伯爵！
他要在洛薩王都，這片歡慶的廣場上，刺殺遠道而來的伯爵！
這件事將會帶來的可怕的后果讓少年寒毛都豎了起來，顧不得猶豫絲毫，他腳下猛然發(fā)力便要躍出：“小——”
但下一幕，卻讓他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叫喊聲也強行壓在了胸腔里。
莫林看到，灰山伯爵盯著那裹在灰色斗篷中的人，微微點了一下頭。
動作很小，但少年堅信自己絕不會看錯，灰山伯爵看著那陰影中的面孔，確實微微點了點頭。
說明灰山伯爵認識那人。
少年松了口氣，怪自己虛驚一場。這樣看來，那人大概是灰山伯爵麾下的法師，負責在暗中保護老人安全的，聽說他帶了不少人手來王都，就是信不過王都的守備。
還好沒叫出聲，不然恐怕要引起恐慌騷亂，莫林想。
他移開目光，想著再去瞧瞧那味道很好的烤肉，安慰一下他虛驚一場的心跳。
可下一刻，電光炸開了。
電光在他身側不遠處炸開，然后巨響聲傳來。
然后是人們的尖叫。
然后是狂亂的風。
莫林的身體被慌亂逃離的人撞了一下，他用上全力才有點踉蹌地站住，有些茫然地扭過頭，看到漫天飛舞的花瓣，散亂成碎片的花車，那個老人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幾個護衛(wèi)慌張地守在他身前。
人們爭先恐后地往邊上擁跑，一地的狼藉。
那個身披灰色斗篷的人已不見蹤影，遠處觀禮席上的人還在錯愕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全副武裝的守衛(wèi)小隊正在往這邊奔來，幾個生命祭祀身上已亮起白芒。
可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莫林愣愣地想，灰山伯爵不是認識那人嗎？？
這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