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八月初四,教師節(jié)。
雖然已入秋天,但明月市的天氣依舊炎熱。正午的太陽高懸,人身上裸露的皮膚稍微曬個幾秒便如同火焰炙烤一般。
白天,除了為自由和生計奔波的外賣小哥四處奔忙外,大部分人都躲進了空調房內避這殘留的盛暑。
龍鳴區(qū)雞爪鎮(zhèn)一家名為‘華萊寶’的美式快餐店門口,凌亂地停著三輛電動車,車上各自擺放有不同款式的藍色蜂鳥箱子。
突然,一陣略顯刺耳的急剎,一位蜂鳥騎手趕到,他小心翼翼地擺弄好有點松動的電動車撐腳,拿起車把手固定架上的手機,快步推開‘華萊寶’的大門。
店內左拐往里走到底是廁所,廁所門口擺放著一張桌子,桌上胡亂地丟著杯子、瓶子、自制煙灰缸和一些零零碎碎。桌邊已經有三個蜂鳥騎手落座,其中兩個抽著煙,一陣吞云吐霧,另外一個像猴子一般蹲在椅子上刷抖音。
小鎮(zhèn)的午餐高峰期一過,外賣單量驟降,有時候2小時都不見得能指派一單。每當這個時候,蜂鳥騎手們送完手上最后一單,便會陸續(xù)來到華萊寶休息。
周無咎進門后與店員笑著打了個招呼,便徑直走到其他三位同事面前。
然后把手機往桌上一丟,對著其中一個戴黑帽和藍白口罩的黑瘦小伙說:“朱總,今晚出發(fā)?”
‘朱總’朱曉東一聽眼睛發(fā)亮,嘿嘿一笑道:“聽周總安排!”
周無咎挑了挑眉毛,說道:“早去早回,夜宵一起安排上?!?p> “沒問題周總,周總說了算?!?p> ......
五點過后,天漸漸暗下來,等到六點,兩人算算時間差不多,便戴上頭燈和手套,提著桶,抓著抄網,騎上小電驢奔向海邊。
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趕海,而是沿著海水灌進來與淡水河塘的匯合處,咸淡水的花地河里抓點青蟹,給今晚的聚餐添一道硬菜。
抓的方式也很簡單,就是沿著河道兩邊的高地走,看到有青蟹攀爬在水面附近的石壁上,直接用網兜一抄,成功率能到80%以上。
目的單一且明確的簡單,也就意味著沒有趣味,這片咸淡水的河塘,除了青蟹,其他的猛貨很少很少,多的是小魚小蝦,偶爾可見幾條漂亮海魚,也無人中意它們。
忙碌了三個小時,桶里的青蟹已有差不多20只,足夠幾個人吃一頓的,于是周無咎和朱曉東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
小張飯店。
3號包廂內燈光明亮,點的十幾個炒菜陸續(xù)端上桌子,抓獲的青蟹采用了最原汁原味的烹飪方式,蒸熟擺在最中央。
“阿叔,啤酒給我們一箱?!?p> “好嘞!”
酒菜上齊,四人大快朵頤。
周無咎是真的餓極了,自顧自倒上啤酒,悶聲吃菜。朱曉東夾了幾筷子菜后點上一根煙,跟他的初中同學‘波仔’吹起牛。
這兩人既是同事又是同學,關系熟稔的像塊煮爛的肉。
聊的都關于女人,睡過的各種女人,沒睡到的各種女人,自己的女人,別人的女人。
唾沫橫飛的同時還不忘互相揭短,再加上另外一個年紀稍小的后輩小伙不停捧哏吆喝,一時間氣氛就活躍起來。
說著說著朱曉東注意到一旁默默吃菜喝酒看手機的周無咎,仿佛局外人,于是舉起酒杯湊過去,拔高聲調道:“周總今晚辛苦,敬你一杯!”
周無咎端起杯子碰了一下,笑道:“朱總,同苦同苦?!?p> 兩杯酒一飲而盡。
波仔見此也來湊熱鬧道:“周總和朱總今晚抓蟹辛苦,我和濤子一人敬一杯?!?p> 周無咎無奈又喝了兩杯。
朱曉東的興致很高,對著波仔說:“阿波,你看這里一個個不是有老婆就是有女朋友的,就咱們周總還單著,你認識那么多女的,不給介紹一個?”
波仔笑了笑,認真道:“可以啊,只要周總不嫌棄,我分分鐘給安排上,只是我這邊認識的妹子年紀都比較大,周總怕是不會要的?!?p> 朱曉東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周無咎。
周無咎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女朋友就算了,怪麻煩的,‘日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p> 朱曉東尖聲道:“對對對,年紀大就年紀大,談戀愛又不是不結婚?!?p> 波仔依然一副認真的樣子道:“周總,真要嗎?真要我就給你送來,但是我估計你不會喜歡的,都是那種不潔身自好喜歡瞎玩的?!?p> 周無咎道:“我靠,那有什么意思,不要不要?!?p> 一旁的濤子聽到這里也插嘴道:“這樣也好,老話不是說了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就是耍流氓?!?p> 朱曉東白了他一眼道:“的確夠老,阿波,你耍過多少次流氓,我這就報官把你抓起來?!?p> 波仔不服道:“你情我愿的事情,誰管得著!”
周無咎點上一顆煙,緩緩道:“我倒是覺得,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才是耍流氓?!?p> 幾個人一愣,這種新鮮的觀念他們聞所未聞,霎時來了精神。
朱曉東道:“為啥?”
周無咎吐出嘴里的煙,緩緩道:“你們覺得戀愛...或者說愛情的本質是什么?”
桌上幾人,學歷不高,對女人的態(tài)度也是表面恭順,私下并不當一回事,畢竟他們上學是混子,提前離開學校之后又當過一段時間的小混混,坑門拐騙偷,小奸小惡不斷,接觸到的也都是此種環(huán)境下的女性,所以對于女人,更傾向于一種帶有特殊符號的欲望,尊重之心全無。
而夜宵桌上談愛情這種話題,對于他們其實是有些高雅過頭的。
好在幾人都有對象,也不至于徹底往爛聊。
朱曉東歪著頭,一臉懵逼地道:“周總你不會是要作詩一首吧?”
周無咎白了他一眼:“滾!”
濤子是幾人中唯一結婚的,他思索一下說:“荷爾蒙?”
周無咎點點頭道:“話是沒錯,但不夠根本?!?p> 濤子問:“那什么是根本?”
周無咎認真道:“其實討論這個話題的人,古往今來都不少,但從古至今都沒有一個能讓所有人都接受認可的一個答案,你們別急,這不是廢話,我覺得由荷爾蒙引申而出的快樂原則,可以暫時定義為愛情的本質,但凡戀愛,無不追求快樂......”
濤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周無咎接著說道:“物質的快樂,就從大富大貴的人身上獲取,精神的快樂,就從知識淵博或者技藝出眾的人身上獲取,至于靈魂的快樂,我覺得愛情還不夠資格,也許美好婚姻帶來的天倫之樂,才能夠給予靈魂真正的快樂?!?p> 波仔聽到這里也來了興致,插嘴道:“不對啊,這些快樂也可以從其他地方獲得吧,比如我現(xiàn)在吃吃喝喝玩玩女人就很快樂,不需要愛情??!”
周無咎哈哈笑道:“那肯定,我只是說愛情的本質,快樂才能稱為愛情,要是在一起不快樂,你們說,這還能算愛情嗎?即便是出于拜金之類的目的,那也是因為金錢能帶給她或者他快樂,才建立起來的這一段關系?!?p> “有道理??!”幾人感嘆道。
朱曉東拿起酒杯,對著周無咎敬道:“周總,今天怎么教書育人啦,趕緊喝一杯!”
盛情難卻,周無咎只好皺著眉頭再喝一杯。
“不對不對不對?!睗油蝗粩[手道。
幾人疑惑地看向他。
濤子隨意嚼了幾下就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然后急切道:“跑題了,還沒說為什么以婚姻為目的的談戀愛才是耍流氓呢!”
周無咎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他打著酒嗝緩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愛情和婚姻根本就是兩碼事,其中差別就像泥和水,愛情就是愛情,婚姻就是婚姻,愛情的結局根本不是婚姻,它只會是愛情圓滿持續(xù),或者破裂,而婚姻里也未必需要有愛情?!?p> “其中滋味,你們看了那么多小說電視劇,還有自己的經歷,想必能咀嚼出一些來,所以我說談戀愛的目的就只是談戀愛,婚姻的目的就只是婚姻,這才是對各自彼此的尊重?!?p> 濤子正要反駁,周無咎立馬接著道:“我并不是說談戀愛就不能談結婚,戀愛結婚,然后婚姻美滿,這當然值得任何人祝福,我只是說這是兩件事,可以以某些道德準則或者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連接起來,但脫離開這些,這兩個事情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事情,完全可以獨立存在?!?p> 濤子聽到這些,笑笑沒說話,只輕輕啜了一口酒。
朱曉東一直就沒太聽明白,跟個二愣子一樣,張大嘴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道:“周總,你家里是不是催你結婚了?”
周無咎哈哈大笑道:“沒有沒有,酒后胡言,兄弟們別多想。”
波仔若有所思道:“難道你沒對象,想這么多這么透,怕是沒有一個女人受得了你?。 ?p> 周無咎猛抽一口煙,看著煙絲即將燒到過濾嘴,然后狠狠在盤子上摁滅,恨恨道:“我特么要的可多!”
......
酒足飯飽后一看時間,已過12點。幾人各自收拾隨身物品回家,濤子醉醺醺的拉住周無咎的手臂,嘴里說著含糊的話,大概意思是結婚彩禮什么的。
朱曉東與濤子住的近,他負責送濤子回家。波仔和周無咎有一段同行路,兩人騎上小電驢,結伴而行。
月明星稀,蟲鳴不止。
路上,波仔忍不住問道:“周總,最后那句話啥意思?”
周無咎道:“哪一句?”
波仔道:“就是‘要的可多’那句,感覺話里有話。”
周無咎搖頭苦笑道:“一句憤世嫉俗的吐槽而已。”
波仔明白周無咎不愿意說,只能嘆口氣道:“你心事太重,這樣不好?!?p> 周無咎輕笑一聲,右手一擰,電動車加速竄出,與波仔道別。
路很平坦,小電驢速度加到最大,風在耳邊呼嘯,蟲鳴聲都被壓的聲息全無。
行駛了五分鐘,在經過一座圍欄年久失修的橋面時,周無咎突然醉意上涌,眼前一陣眩暈,慌亂中方向一偏,連人帶車一起沖進了河道......
一個并不繁華的鄉(xiāng)下小鎮(zhèn),午夜時分的死寂馬路,這種時候出一個沒大聲響的事故,結果自然是死透了。
沉底的尸體中飄出一縷青黑色半透明的奇特流體,融入夜空中,以極快的速度向上飛行,很快便消失于天際。
這一縷青黑色半透明流體,便是傳說中靈魂的真實模樣,凡人肉眼不可見,即便是最精密的科學儀器,也檢測不到半分的能量波動,只能在事后才能模糊地依靠質量減少推測出它的存在。
靈魂在生命死后離體,穿越死者所在世界的次元墻壁,飛升進入靈魂隧道,最終回歸起源靈魂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