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遠(yuǎn)去的“嗒嗒”腳步聲，水流“嘩嘩”沖刷聲，以及蒼蠅振翅飛行的“嗡嗡”聲。
周無咎悠悠轉(zhuǎn)醒。
恢復(fù)意識的一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無助感，迎面襲來。
“嘔......”
周無咎感覺胃酸一陣翻涌，無數(shù)的黃白嘔吐物直沖口腔。等緩過神，上衣和褲襠部分已經(jīng)沾滿了污穢。
這時候周無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背靠墻壁，坐在地上。
“這里是？”他環(huán)顧四周，左右兩面是高大的復(fù)合隔板，正面有一扇半掩的門，而身下，正是公共廁所特有的蹲坑。
甚至坑里還有屎尿的殘留，又臭又臟！
周無咎忙想起身，屁股一動彈牽動肌肉，劇痛襲來，他扶著墻壁咬著牙，好半天才踉蹌?wù)局保欢衷谝宦暋鞍パ健敝袕澫卵?p> “嘶！”
好疼。
走出坑位隔間，周無咎脫下上身的T恤，用干凈的部分擦了擦褲襠，然后把T恤甩在地上，一瘸一拐走出廁所。
外面是大晴天，陽光正好，一片寧靜祥和，可環(huán)境卻極為陌生。
逐漸冷靜下來的周無咎內(nèi)心轉(zhuǎn)向一種狂熱，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些猜測。
他走向洗手臺。
果不其然，洗手臺的鏡中影像，并不是原先日夜對視的那一張臉。
這是一張稚嫩且陌生的臉，短短的頭發(fā)，濃眉雙眼皮，略顯挺拔的鼻梁，鼻梁下方薄薄的唇上剛剛開始長出細(xì)微的絨毛，一副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
周無咎心道：“這是轉(zhuǎn)世還是穿越？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檢查了全身上下，褲兜里外翻了好幾遍，根本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物品。無奈下只好忍著身體的酸痛，一瘸一瘸拐過幾個巷子，走到大馬路上。馬路上行人稀少，遠(yuǎn)近幾個路人看到他赤膊瘸腿的模樣，都好奇地張望過來，不過并沒有多管閑事，但留周無咎一個人在倔強前行。
周無咎邊走路邊打量著四周的建筑布置，行道樹、商鋪、路邊攤、紅綠燈和駛過小汽車，幾乎和他之前呆過的世界并無二致。
“可惜可惜?！敝軣o咎暗自感慨。
這幅尊容，想要回以前那個家，怕是不太行，更何況究竟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也還猶未可知。眼下之計，得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過這倒也非常簡單。
周無咎艱難步行到一家沙縣小吃門口，聞著鹵味和炒貨的香氣，他感覺到原來肚子是那么的饑渴。
店里沒人，只有一個正敷著面膜的中年婦女，周無咎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下午兩點一刻。
他找了個靠里的位置坐下，稚嫩的嗓子大喊道：“老板娘，鴨腿套餐加一份烏雞湯！”
老板娘很快就把餐品端了上來，送晚餐后她也沒走，仰著臉用向下斜視的目光打量著周無咎，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小朋友多大啦？”
周無咎此時吃喝的正香，頭也不抬地回道：“啥小朋友？馬上三十歲，做你老公都快差不多了?！?p> “哈？”老板娘一愣，隨后噗嗤笑出聲，身上的贅肉笑的一顫一顫的，臉上的面膜已然扭曲不成型。
她好半天才冷靜下來，虎著臉佯裝嚴(yán)肅道：“年紀(jì)輕輕竟敢調(diào)戲老娘？你是哪家的小朋友，媽媽叫什么名字？”
周無咎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自己了，也不知道自己家人得知自己的死訊后會不會痛哭流涕，亦或者是覺得如釋重負(fù)，自己前世那個鳥樣，活著也只會給自己最親近的人氣受。
“唉...”他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桌上的鴨腿一下感覺不美味了。
老板娘迎來送往，眼力見不小，她覺察到周無咎情緒的突變，于是道：“小小年紀(jì)老氣橫秋的，還學(xué)大人嘆氣。”
周無咎用手背擦擦嘴巴，抬起頭道：“阿姨，可以跟你打聽個事兒不？”
老板娘覺得眼前這個小子一副大人模樣，還挺有趣，就道：“你說唄?！?p> 周無咎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問道：“前幾天龍鳴區(qū)是不是有一個外賣騎手溺水死了？你知道嗎？”
老板娘奇怪道：“龍鳴區(qū)？那不是在揚州基地市嗎？嘎遠(yuǎn)的地方死個人，這種事情傳播范圍也就附近幾個村，頂天到鎮(zhèn)上，我上哪知道去？”
基地市？這個稱呼實在過于奇特。
他又問道：“阿姨，今天是幾月幾號？”
老板娘奇怪地看著周無咎道：“4月17號，你一個學(xué)生連日子都不知道？”
周無咎又問道：“是哪一年？”
老板娘有點不耐煩道：“2022年，你小子是不是耍老娘？不理你了，還有問題沒？”
聽著這前后矛盾的話，周無咎哈哈一笑道：“沒了，老板娘你報官吧，我沒錢買單。”
誰知老板娘嗤笑道：“小鬼，看你這慘樣就知道沒錢付賬，被欺負(fù)了吧？這餐算我請你的，趕緊回家吧！”
周無咎心中一暖，旋即苦笑道：“您要不還是報官吧，我根本不知道家在哪里，我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著周無咎，嘴里喃喃道：“神智挺清醒啊，不會是耍老娘吧？”
周無咎只好雙手合十，拜菩薩一樣前后拱了三拱，哀求道：“拜托拜托，幫我報個官，我真的真的沒有耍您！”
老板娘猶猶豫豫，最后還是撥打電話，不到五分鐘，就有兩個騎著白色摩托車的大蓋帽巡檢趕到沙縣小吃的店里。
沙縣小吃的老板娘向巡檢說明了情況，其中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巡檢詢問了周無咎幾個問題，見周無咎一問三不知，跟另一位中年巡檢低聲溝通幾句，隨后把周無咎帶回了巡檢司。
巡檢司接警大廳。
大廳約有60平方，白色大理石的辦公臺上陳設(shè)有三臺電腦，正上方懸掛接警、受案、咨詢和接待四塊牌子，背后的藍(lán)色瓷磚刻印著海巖鎮(zhèn)巡檢司六個大字，反射出森冷嚴(yán)肅的光。
身材魁梧的巡檢安排周無咎坐在接待牌下的圓底座椅上，轉(zhuǎn)身走進(jìn)辦公臺內(nèi)接了一杯水，遞給周無咎道：“小朋友別緊張，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叔叔?！?p> 周無咎禮貌性輕啜一口水，道：“李叔叔你好?！?p> 姓李的巡檢笑了笑道：“鬧離家出走了？”
周無咎基本料到巡檢不會相信自己的說辭，無奈搖搖頭。
中年巡檢這時拿著件棕色的夾克外套走過來，溫和地摸摸周無咎的頭，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輕聲道：“小朋友不要怕，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叔叔說，叔叔一定為你討個公道?！?p> 周無咎轉(zhuǎn)動紙杯，苦笑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能失憶了，不知道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家住哪里，可能聽起來有些荒唐，但是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
“胡鬧！”姓李的魁梧巡檢猛一拍辦公臺道，“你以為很好玩嗎？到巡檢司還不老實！”
周無咎長這么大，兩輩子還是第一次進(jìn)巡檢司，心里多少有些犯怵，被這么一吼，內(nèi)心更是委屈，兩種情緒一下交加，再加上身上的疲憊與疼痛，雙眼立即泛酸泛紅。
中年巡檢見此瞪了姓李巡檢一眼，安慰道：“小朋友不要害怕，再仔細(xì)想想，慢慢來不用著急?！?p> 周無咎攥緊拳頭強壓下情緒，一字一句道：“我沒有騙你們，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求你們不要再讓我重復(fù)了，我之所以讓老板娘報官，就是希望你們能幫我調(diào)查一下?！?p> 兩位巡檢見周無咎軟硬不吃，只好作罷，互看一眼，其中中年巡檢微微點頭，姓李的魁梧巡檢拿起手機對著周無咎的正臉‘咔嚓’拍下照片，旋即坐到辦公臺電腦前，開始敲擊鍵盤。
很快，姓李的魁梧巡檢便調(diào)出資料撥打電話，電話接通，姓李的巡檢自報家門，周無咎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巡檢全名叫李向陽，聽這邊的談話內(nèi)容，似乎對方是某所初中的政教處主任，交流很快結(jié)束。
掛掉電話，李向陽對著手機一陣操作，沒幾分鐘，再次撥打電話，電話申請的同時，李向陽走到周無咎面前，沒幾秒，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喂？”
李向陽開啟免提，彎下腰，把手機湊近周無咎，示意他一起接聽。
“喂，你好，請問是梁佳妮梁女士嗎？”
“是的，請問您是？”
“我是海巖鎮(zhèn)巡檢司的李向陽，你兒子現(xiàn)在在巡檢司，你看你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
“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電話那頭傳來吃驚的聲音。
李向陽看了一眼周無咎道：“沒什么大事，就是你兒子周無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看能不能過來一趟接一下他?！?p> “不會吧？哦好的好的，馬上過來！”對面急匆匆掛斷電話。
李向陽略感詫異，對周無咎道：“你媽心可真夠急的，我都沒來得及讓你跟她說句話，就給我掛了。那這樣也好，你就安心在這里等著，不要亂跑。”
周無咎點點頭，心里疑惑道：“怪事！怎么我這輩子還叫周無咎？”
梁佳妮到巡檢司的時候，天空正飄著綿綿細(xì)雨，她停好電動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徑直推開接警大廳的玻璃門。
門內(nèi)的周無咎心情緊張又興奮，他一直盯著門口的動靜，與進(jìn)門后的梁佳妮目光一觸，就基本可以斷定與自己關(guān)系匪淺。
梁佳妮大約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材豐滿，戴著一副幾乎可占據(jù)半張臉的碩大黑框眼鏡。她一頭棕色的大波浪卷發(fā)垂肩，輕妝淡抹，身穿黑色長絲襪、小皮鞋和一件藍(lán)色的牛仔衫。給人一種青春自信與嫵媚夾雜的誘惑感。只是她眼神中的一絲疲憊，卻又透出一縷著淡淡的憂愁。
周無咎嘴唇上下一搭，“媽”字以蚊蠅般的聲音扭曲地溜出。
梁佳妮從周無咎的神態(tài)中讀到了一些陌生感，只當(dāng)是他犯錯心怯，沒在意，推了他腦袋一下，對起身正待詢問的李向陽道：“不好意思，我是梁佳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