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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顏家的舊書

第8章 祈禱

老顏家的舊書 一只賣火柴的熊貓 4466 2022-03-21 13:04:49

  穆婭公主嫁進蘇國宮廷后,書中可閱讀的部分便越來越少了,只依稀從殘存書稿的只言片語中,感受到阿寧在深宮里度日如年的寂寞。不知為何,回到蘇國后的蘇墨已很少再像從前那樣對阿寧展露溫柔,對此阿寧應該也做了許多猜想,卻不敢對真相過于窺探。

  唯一的欣慰之處是后妃們對她的霸凌收斂不少,因為她的好友穆婭位極貴妃,顯赫入宮又掌六宮事,從不爭寵卻得皇帝敬重萬分。

  在穆婭無形羽翼的庇護下,阿寧方得一席落腳之地,只是這種舒坦日子也沒持續(xù)太久,嵐嶺國君屠坦摩因求取穆婭公主不成,心生怨恨,最終竟以“穆婭公主不守姻親之約”為由,派兵攻打真越。穆婭收到母國遭襲的消息后怒不可遏,請求蘇墨以同盟國的身份為真越提供糧草、武器支援。蘇墨直言國力尚弱,只能提供適量的鐵器,無法供給糧草,但穆婭深知真越不乏勇士,想著只要武器充足,即便剛剛經(jīng)歷過百拓的沖擊也不會有大礙。只是她怎么也沒料到,運往真越的鐵器竟會于半路遭襲,一股腦兒全都掉進了江水里。

  草原之國就此敗落,但仍在投降前夕拼上最后一口氣重創(chuàng)了嵐嶺,只是屠坦摩的野心沒有止境,他踩在真越的土地上發(fā)出新的指令,繼續(xù)南下攻打蘇國。

  這一點就是蘇墨沒有預料到的了,多年來蘇國重文輕武,即便他這個新皇帝已經(jīng)更改國政,也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彌補缺漏。不久嵐嶺軍兵臨城下,只差一道大門便可攻入皇都腹地,于是蘇墨坐不住了,他不顧群臣反對,急召穆婭披甲作戰(zhàn)。穆婭本就因母國歸降而懊惱不已,可當她重新拿起武器,頂著眾軍異樣的目光站上沙場之時,卻見敵軍中屠朗月的面容那般清晰……

  穆婭公主在戰(zhàn)場上親手殺了屠朗月,既報辱國之恨又盡貴妃之力,可當她脫去戰(zhàn)袍回歸深宮后竟一病不起,僅僅數(shù)日便撒手人寰,至死未與旁人相見。蘇墨感念其為國家做出的功績,追封她為皇后,極盡死后哀榮。但留下來的阿寧卻又一次過上了苦日子,妃嬪們在嘲笑穆婭被榨干耗盡的同時,也對徹底失去庇護的阿寧變本加厲。

  顏肖肖合上書本,不禁有些后悔翻開了這一頁,本是因無眠才來讀書,卻沒料到越讀精神越亢奮。但其實她不愿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讀到這段情節(jié),別人不說,單是那躺在醫(yī)院里的姑爺爺就最忌諱提起生死二字。表哥費乾凌晨一點還在群里發(fā)消息,說姑爺爺半夜里做了個噩夢,夢到黑暗中總有人貼在他的耳邊,如招魂般喊著“該走了,該走了……”嚇得他大汗淋漓,還發(fā)了一宿的高燒。

  都說老人精氣神兒弱,重病時亦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可換個角度想,燒糊涂的時候看到幻覺也不能算作靈異之事,只可憐了姑爺爺心病難安。

  顏肖肖抬頭望向窗外,見還沒到秋季的清早卻下了好濃的霧氣,連自家小院里的菜田都看不大清晰,且濃霧之上似有烏云壓境,半點不見太陽升起的軌跡。這種天氣在越家村里真是罕見,好似呼應著阿寧書中的悲戚,也映射著顏家人此刻的心情。

  “……姐姐,你怎么醒的這么早?”

  忽然熊琪揉著眼睛,吃力地從炕上坐起來。顏肖肖倒真有些佩服她了,昨晚費乾表哥怕也是被姑爺爺?shù)姆磻獓樀剑灾率肿銦o措,當即在親屬群里打字直播。雖然顏肖肖的習慣是將家屬群屏蔽,可熊琪卻沒這習慣,她的手機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顏肖肖想替她關掉又猜不出開鎖密碼,只能從自己的屏幕上一條接一條看著費乾實況轉述。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熊琪仍然睡了個酣暢淋漓,只有顏肖肖瞪著眼精神了半宿。隱約間她還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爺爺?shù)目人院湍棠痰膶捨?,不用問也知道,都是被這些消息給嚇的。

  “你看窗外,霧很大的,什么都看不到?!?p>  顏肖肖坐在窗前招呼熊琪,熊琪也懶洋洋挪過來趴在窗邊,只望了一眼便重新閉上眼睛:“姐姐,我夢到姑爺爺了,夢里的他能自己下床,還要到醫(yī)院外面去找什么人,可是姑奶奶還有表嬸、表哥一直在攔著他,說什么都不讓他去……”

  “……我說你怎么睡那么熟呢……”沒想到熊琪也凈做些怪夢,要是連這個夢都說出來,姑爺爺恐怕就真好不了了。

  看著熊琪困倦的樣子,顏肖肖不禁也覺得眼皮打架。這睡意來的可真遲,別人都睡醒了,自己才感覺到困,好在暑假里也沒什么急事等著去做,多睡個回籠覺也無妨。顏肖肖掀開被子重新躺下,將阿寧的書壓在枕頭下方,正欲再來一番酣睡,誰料奶奶忽然急匆匆敲著屋門,一邊敲還一邊嚷著:“肖肖,琪琪,快起來,你爺爺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我哪兒都沒找見他??!”

  奶奶的聲音里明顯透著急促,顏肖肖剛剛得來的困意瞬間消失,連帶著熊琪一并清醒,跳下火炕便去給奶奶開門。奶奶穿著出門的衣裳,卻已有潮濕的跡象,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的,顏肖肖還暗暗驚訝,凌晨起她就在屋子里坐著,竟沒發(fā)覺隔壁房的老兩口全都出了門。

  “姥姥,您慢點說,出什么事了?”

  熊琪拉著奶奶坐到床邊詢問,奶奶也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說道:“昨天晚上,你小乾哥不是在什么……就手機上那個什么群啊,在那里面講你姑爺爺做的夢嗎。這老顏頭兒看見了就覺得事態(tài)不好,非說什么,姑爺爺遇到坎兒了,必須得仔細著過,不然就要倒在這個坎兒上。我跟他說了多少遍,你姑爺爺已經(jīng)過了七十三歲了,離下個坎兒還早呢,可是這老顏頭兒他就魔怔了,你們說這可咋整?”

  顏肖肖看了眼熊琪:“……不,那個……奶奶,你說重點,你剛才不是說我爺爺不見了嗎?”

  “我正要說到這兒呢!”老張?zhí)杂屑樱骸拔冶緛硐胫?,安慰他兩句,然后天一亮再領著他去看看你姑爺爺,誰知道這個老死頭子,他騙我說到院里抽顆煙靜靜心,結果還就不回來了!這大早上還不到五點鐘呢,街坊四鄰都沒起床,他還能到哪兒去?”

  熊琪急忙撫著老張?zhí)谋常骸澳俏依褷敃粫苯尤メt(yī)院看姑爺爺了?他走了多久了?”

  老張?zhí)宦晣@息:“唉呀,醫(yī)院那邊我也給你們表嬸打電話了,都說沒有,從咱家到村頭醫(yī)院也就二十分鐘路程,你姥爺都走一小時了。”

  聽到這里顏肖肖也納悶了,爺爺最擔心的是姑爺爺,卻沒去姑爺爺所在的醫(yī)院,還獨自離開家一小時以上。越家村總共巴掌大點的地方,爺爺又能在這大霧天里到哪兒呆上一小時呢?

  “熊琪,你說我爺爺會不會去拜神了?他不是信這個嗎?”

  顏肖肖隨口一提,倒把奶奶給提醒了:“哎呀,對了對了!老顏頭兒說了,在村里墳地的后面,往后山林子里走,有個小石祠!對了……他肯定在那,我這就找他去!”

  “哎喲,您快坐下吧!”

  顏肖肖一把按住正要起身的奶奶:“就你那腿腳,這么大霧還想往林子里跑?挨家歇著吧!熊琪,你害怕墳地,就在家里陪你姥姥,我去林子里看看老顏頭兒到底在不在?!?p>  說罷,顏肖肖披上件外套就往外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霧中。

  許久不在這樣的濃霧里行走了,可視范圍不足五米,無論道路還是房屋都只能勉強看到輪廓,遠處的山和樹林更是一點也看不到真容。顏肖肖憑借記憶摸索到了公墓,又小心著繞過墓碑,避免踩到別人供給祖先的供果,成功進入山林。

  到了樹木茂盛的地方反而不覺霧氣濃厚了,只是剛出家門時還干燥的衣物纖維,這么快就吸足了霧中的水分,像洗過后沒有完全晾干似的,也帶走了不少體表的熱度。顏肖肖記得,自己剛搬到城里后的第一個冬天,也出現(xiàn)了這樣能見度很低的天氣,她像在老家時一樣跑到屋外使勁兒呼吸了一口,可是吸入肺里的只有霾沒有霧。

  爺爺總抱怨說城里的空氣不好,有汽車尾氣還有工廠煤煙,不如老家的空氣干凈。他還說城市中鄰里互不相識,住在一個樓里的人彼此見面連話都不說,不如老家的街坊熱鬧。還有一次他居然說,繁華的城市是敵人首要投放導彈的目標,不如老家這種窮地方,都抵不上一顆導彈的錢,肯定安全。但他還是以兒孫能在城里定居為榮,只要記得多回來看他兩次也就足夠了。

  “……爺爺?你還真在這兒???”

  終于,顏肖肖在林中一處小石屋前發(fā)現(xiàn)了爺爺,而爺爺好像也只是在那石屋之前站著,其他的什么都沒干:“……您跑這兒來干嗎呢?我奶奶找不著你急壞了,正在家跳腳兒呢?!?p>  爺爺面對著石屋一聲輕嘆,對顏肖肖說:“你來看這個石祠?!?p>  顏肖肖照著爺爺說的走過去,近距離觀看傳說中的石祠。其實那石祠十分簡陋,從外表來看,更類似村民徒手搭建的石屋。屋子不足半人高,卻因堆砌在石塊上才與人站立時的視線平齊,正面一堵墻全部掏空,兩片破損嚴重的屋頂歪歪扭扭搭在墻壁之上,角落處因潮濕已生出了青苔,而在里側的墻面上還刻著一些難以辨別的文字。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爺爺只顧看著石祠,像是在和顏肖肖說話,也像是單純的自言自語:“這石祠里墻上刻著的文字,在爺爺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不太清了,還是爺爺?shù)臓敔斨v起,說那上面寫的是顏家人從古到今的由來。我們的先祖為躲避塵世紛擾,決定世代隱居在山林深處,以故去友人的姓氏為無主之地取名,而后才有了今日的嵐嶺縣越家村?!?p>  “……這么老的東西,都沒被當成文物啊?”顏肖肖也不知道爺爺說的是真是假,只是此刻的爺爺似乎十分脆弱,就想講一些往事給她聽。

  “那個年代不興這些,和你在柜子里發(fā)現(xiàn)的那本舊書一樣,沒人把它當回事。當初你姑爺爺也以為那是沒用的本子,隨手就撕了兩張當廁紙擦屁股,為那兩張書頁我還和他大吵了一架,但現(xiàn)在想想……好像也沒有必要發(fā)那么大的火啊……”

  原來姑爺爺埋怨爺爺和他作對,竟是因為他無意間撕掉了阿寧的書頁:“姑爺爺確實記著這件事,但我敢肯定,您到醫(yī)院里跟他說兩句好話哄一哄,他馬上就能釋懷?!?p>  “哼,那個老費頭兒,別人挨罵都不往心里去,偏偏就他這么記仇……”爺爺無奈地笑了笑,終于轉過頭來面向顏肖肖:“其實那本舊書,爺爺也看了?!?p>  “……您也看了?”

  爺爺點頭:“何止看了,還全都看完了,包括被你姑爺爺擦屁股的那兩頁。如果我沒記錯,那兩張紙上寫的就是顏氏怎樣和皇帝決裂,又怎樣和她哥哥一起,帶著公主的遺物逃難到了一片山林?!?p>  聽到爺爺這么說,顏肖肖腦海里便浮現(xiàn)起阿寧的舊書,其實在穆婭公主死后還有一小段可以閱讀的劇情,只是顏肖肖還沒來得及看完,就已經(jīng)被爺爺給提前劇透了。

  “你是不是以為,爺爺當初是逗著你和琪琪玩,才故意說那是傳家寶的?當然了,爺爺也想讓你分散一下精力,哪怕不愿出門見人,也別只是悶在家里想些個考試不及格的事兒。但是爺爺真的看過結尾,知道它和石祠上的描述一致,才會相信書是真的。雖然這些內(nèi)容你現(xiàn)在看不到了,但書是先祖留下的寶貝,石祠里也一定住著先祖的靈魂,所以爺爺才要來這兒給你姑爺爺求平安,那書里的每個人物也都會聽到我們的心愿,會一起來保佑家族子孫康健的。”

  爺爺方才的用詞很是微妙,他沒有說“保佑姑爺爺康健”而是刻意強調(diào)了“家族子孫”。在顏肖肖的記憶里,一向只會嘿嘿傻笑的爺爺,從來都不會只把希望寄托在祖宗庇佑上。但現(xiàn)在她明白了,爺爺也很需要精神支撐,當他眼看著和自己歲數(shù)相當?shù)墓脿敔斖话l(fā)疾病,受到的不只有驚嚇,還會同時承擔對親友健康的擔憂,以及對自身狀況的疑慮。

  或許只要為姑爺爺做點什么就能減緩爺爺?shù)膿鷳n,所以想明白了這點后,顏肖肖便也陪著爺爺一起站在石祠前暗暗禱告了一番。

  可惜的是,書中的阿寧似乎未能與現(xiàn)實中的顏家先祖無縫接軌,爺爺和顏肖肖的祈禱也并未傳進阿寧的耳朵。當天下午顏家老兩口又一次接到姑奶奶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中姑奶奶一邊哭一邊告訴爺爺,說姑爺爺?shù)牟∏楸阮A想中又嚴重了些許,經(jīng)過表嬸和醫(yī)生的商量,已經(jīng)決定將姑爺爺轉到縣城醫(yī)院接受進一步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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