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聽過一首小提琴曲叫作《苗嶺的早晨》嗎?那首曲子里有山林間晨露的清香,還有清脆的鳥鳴。我家就在那樣的地方。
我也有一把小提琴。幾年前,有個拉小提琴的大哥哥到我們這里來采風(fēng),拉過那首曲子。他看我喜歡那把琴的聲音,就把琴送給了我。叫他大哥哥,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比我大得多,但卻又比我阿爸小得多。
這里沒有人會拉小提琴,我也沒有多少機會能去遙遠的市里學(xué)。不過家婆說,我們這里的人天生都是音樂家,生下來就會唱歌,唱山歌,歌聲能穿透清晨的云霧,把唱歌的人的心送到山粱的那一頭兒去!若是在哪個山谷或者山尖傳來回應(yīng),山歌就能對起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有次跟平梁哥到山上去打理果樹,平梁哥爬到樹上去摘了一個李子丟給我,他自己也摘了一個,剛吃了一口便甜得唱起山歌來:
「葉子花開滿枝頭,情哥約我黃昏后。日長遙遙難得過,早盼太陽落山頭。」
不大會兒,對面的山粱上回應(yīng)著唱起來:
「辣子又辣又加姜,甘草又甜又加糖。情妹又白又擦粉,細皮白肉逗情郎?!?p> 平梁哥噗嗤一聲,用手抹了下嘴角,沖著我咧嘴笑:“對面一個男的!”
山那面又唱了好幾句:
「當(dāng)著人家咋這說,說我短褲沒穿著。昨晚我倆同床睡,是你把我短褲脫。唱調(diào)小妹你聽清,這條短褲有點新。這條短褲送給你,給你拿去當(dāng)圍巾?!?p> 平梁哥明顯有點生氣了,他沖著對面的山上喊道:“哎!對面的唱的什么!這有小女娃子呦!”
斗山歌,這是我們這里幾乎每天都要發(fā)生的事情。隔著山谷,若是一男一女,叫作唱;若是兩個男孩子遇上了,就是斗,非得一個把另一個比下去。我那時還小,總愛問他唱的什么詞?平梁哥沒有一次正經(jīng)地回答,總是嬉皮笑臉地應(yīng)付我:“你還小,以后你就知道了?!?p> 平梁哥不是我親哥。家婆私下里和我說過,他是二爸過繼給我們家的,因為我兩個姐姐出嫁早,家里又沒有兒子,干農(nóng)活兒都缺人手。
但是其實,別看我們家人丁不興旺,我并沒有覺得小時候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差,甚至比村子里的一些人家還要好一點呢??h里有人收活羊,我阿爸有輛微型貨車,農(nóng)閑時把自家養(yǎng)的羊往縣里送。二爸可能也覺得,把平梁哥過繼給我們家肯定不會吃虧的。
哦,這件事情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
放假的時候,我和平梁哥喜歡坐著阿爸的貨車去縣里,卸完了羊,阿爸點過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帶我們倆在縣里逛逛,買些村里吃不到的零食。
縣里自產(chǎn)的那些說不上名字來的小食品被分裝成小袋,兩毛到五毛錢一袋,我們買了一大包。我和平梁哥坐在阿爸的貨車后斗里回村,搖搖晃晃地,在劇烈的顛簸中用手接住從嘴巴里掉出來的渣子。我們對視一眼,笑對方的吃相跟個傻子一樣。
那時,平梁哥坐著都比我高出半個頭。而我們能在自家的小貨車上吃著縣里買的零食,那感覺就好像比村子里的所有人都高出了半頭。
“都賣了啊?今個啷個價嘛?”
進院的時候,阿媽正在生火做飯,我和平梁哥幫阿爸把工具和麻繩收好。我不懂,但阿爸隨口說的那個價錢明顯是低了,惹得阿媽沒好氣地抱怨:“五塊都賣?你個哈兒呦!”
阿爸倒也不生氣,拍了我和平梁哥后腦勺一下,樂著說:“貨車上拉著這兩個要吃人的小鬼兒,你說我賣不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