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qū)，金雀花街，與纖巧的名字不同，這里的建筑可謂毫無美感，城市的骨架在此穿破皮膚，合金的血液在此奔流不息。
二十時許，兩人到了約定的地點，四處漏風(fēng)的小店里，從沃倫姆斯森林歸來的同學(xué)兼隊友正圍坐于桌邊。
餐桌呈倒放圓筒狀，在氣燈照射下閃著金屬亮光，邊緣還有索倫森能源公司的商標(biāo)，顯然是用油管改造而成，估計安全程度堪憂。
“你們……就選這種地方？”
高大的灰矮人眼巴巴盯著桌上的小菜，擦擦口水，收回目光，
“你要覺得不合適，換家店也行，你做主”
埃莉諾神色不變，
“這倒沒有，只是沒想到維拉利昂竟然有這么……接地氣的店”
“嗨，一看你就是那種在金幣堆里長大的大小姐，這地方也是血族王庭不可分割的一環(huán)，不可不嘗啊”
人魚翹起尾巴拍拍空置的凳子，
“別愣著，坐啊，就等你了——老板，加兩份現(xiàn)烤銀魚火腿肉！”
“好嘞！”
一個穿圍裙的青年掀開門簾，端出兩個瓷盤，一個盛著生肉，另一個也是生肉。
青年擰轉(zhuǎn)旋鈕，哧的一聲，橙黃的火焰從桌面中央竄起，把餐桌變成一張巨大的燒烤架。
離中心越近，溫度自然越高，為了做出區(qū)別，肉片的厚薄也有著細(xì)微的差異，確保同一批烤肉火候一致。
埃莉諾注意到他的耳朵延伸至頭頂，從發(fā)絲中探出，好像貓一般，
“魔族？”
“咳，你很驚訝，是不是？不過，有早露小妹在，很少有店家愿意招待我們，我們能負(fù)擔(dān)起的店就更少了”
像衣帽架一樣豎在旁邊的骷髏頭故作深沉地咳了一聲，
“哦不，別這么盯著我，就好像我不該來一樣。我的確吃不了東西沒錯，但我們巫妖從聚會里獲得的樂趣并不比你們少”
聞言，一直沉默的瑪菲爾迅速低下頭，
“呃，對不起……大家，要不是我，我們本應(yīng)在拉爾瓦大酒店的包廂里啜飲美酒，而不是在這里忍受夾雜著廢能蒸汽的冷風(fēng)”
她這套動作仿佛經(jīng)過千錘百煉，熟練到令人心疼。
沉默，火焰噼啪作響，肉塊在高溫下呻吟。希爾薇婭張了張嘴，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對，你怎么能這么說？瑪菲爾這么可愛，這么善良，誰要是厭棄你，那是他們的錯，誰要是看不見你的光芒，那是他們的損失”
沒有回應(yīng)。反而是安德魯發(fā)出干澀的笑聲，
“啊哈，真是稀奇！暗精靈竟然會幫魔族佬說話，不過我勸你省點口舌……”
“你閉嘴！不管怎么說，都是你這骷髏頭更顯眼吧？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瑪菲爾？”
“咳咳，你看，早露小姐已經(jīng)承認(rèn)了自己的過錯，希爾薇婭，你又何必站在奴隸主的立場上折辱她的覺悟呢？”
“難道存在就是錯嗎？”
巫妖將手一攤，綻出露骨的笑容，“很顯然，你的祖輩們正是這樣想的”
希爾薇婭深呼吸幾次，直視著巫妖眶中的鬼火，
“是，你說的對，恨火輪回，長逾千年，精靈和魔族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仇恨隨著血脈流淌，而我……永遠(yuǎn)有選擇原諒的權(quán)力！”
“呵，說得好聽！那么，咳咳，瑪菲爾，你怎么看？”
“夠了，停吧”，默不作聲的灰發(fā)女性冷聲呵斥，“別在客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埃莉諾，這位是？”
精致的灰色眼眸停留在坐立不安的報童身上，而埃莉諾也不打算留什么情面，
“一個小偷，老師——我本以為您會聽從奧利弗醫(yī)生的囑咐乖乖躺在床上……”
卡爾佩洛短促地笑了一聲，
“哈！你錯了，那種貨色可管不住我……說不定被解雇也是好事，現(xiàn)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輕松”
前教師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想你不會把隨便什么人帶到同學(xué)聚會上，所以呢……”
沒等埃莉諾解釋，那報童便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卡爾佩洛跟前，用手正了正衣領(lǐng)，搶先道，
“在下是蘭斯洛家的次子亞瑟，近日家中突遭橫禍，一時間無人主持，仆人也紛紛散去，余迫不得已便出此下策，心想借些錢財急用，險些步入歧途，幸得這位小姐搭救，才沒有鑄成大錯……”
海拉爾早已經(jīng)不耐煩，扯著嗓門打斷了他，
“行了行了，一句話的事嘛，真他媽啰嗦，肉都快烤糊了！”
此話一出，眾人才注意到彌散的糊味，七手八腳地?fù)尵戎Ｏ碌娜狻?p> 剛來到維拉利昂時，埃莉諾還有些擔(dān)心，成為血族后會受到詛咒，就像傳說中一樣，珍饈美酒入口都與泥水無異。
然而，這擔(dān)心顯然是多余的，自從初次吸血后，她的味覺越發(fā)敏銳，以至于令人不適的地步。埃莉諾總算能理解為什么卡斯蘭娜那么熱衷于廚藝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對嗜血本能的補償。
這銀魚片火候稍過，薄者焦而不碎，厚者嚼勁十足，仍不失為一道合格的前菜。搭配上清脆爽口的腌海帶，仿佛置身夏日海濱的樹蔭下，鹽風(fēng)拂過濕潤的肌膚，留下魚鱗似的結(jié)晶。
再來一杯工人特供的蘑菇啤酒，讓人一下子回到煙霧繚繞的下城區(qū)，接受噪音的洗禮。
余韻未消，一道土豆燉小火龍又端了上來，盛在瓦罐里的湯汁咕嘟作響，洋蔥和香芹葉漂泊沉浮，土豆則融化進湯里。
傳說這道菜必須用成年火龍的瓦斯嗉囊作火源加熱才叫正宗，這樣煮出的肉不加辣椒，卻香辣撲鼻，又不像成年龍那么堅韌，就連普通人也能輕松食用。
……
舉杯暢飲也好，淺嘗輒止也罷，天下宴饗總有盡頭，道過謝后，報童便悄悄離開了。
走在路上，亞瑟·蘭斯洛掏出一方綢布手帕擦擦手指，對著外套第一個紐扣開始隔空講話，
“會長，聽得到嗎，這里是獵梟”
“我判斷沃倫姆斯森林的幸存者僅僅是幸運而已，他們對我們的計劃一無所知，并不是您要找的人”
“好的，調(diào)查終止，時刻聽候您的召喚”
他左右張望了下，又若無其事地拿出報紙繼續(xù)叫賣。殊不知，這些動作全被某人看在眼里。
另一邊，埃莉諾回到座位上，臉色似乎有點蒼白，
“抱歉，我的身體在……排斥這些酒精……”
“你沒事吧？給你點杯橙子汽水怎么樣？”，人魚建議道
“不用，你們繼續(xù)喝——對了，話說奎德霍恩怎么沒來？”
“在那之后，奎德霍恩他出了點精神問題，被龍族長老帕圖納克斯帶回國了”
埃莉諾皺了皺眉，“額，行吧，本來我還想正式道個謝的……”
暗精靈停杯還盞，正色道，“好了，既然該到的都到了，我先講講我的發(fā)現(xiàn)”
“出事前，維拉利昂場有幾筆大額轉(zhuǎn)賬，非常明顯，簡直就和誘餌一樣。另外，管理薩迪恩區(qū)的蘭斯洛家族人間蒸發(fā)，同僚就像計劃好似的迅速接手了他們的業(yè)務(wù)”
埃莉諾和希爾薇婭對視了一下，“看來他沒打算藏”
“當(dāng)然，或許剛剛那個人能幫助我們了解幕后黑手的意圖——各位，有什么補充嗎？”
灰矮人攤了攤手，無奈地笑道，“姐啊，又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消息靈通的”
人魚不禁咂舌，“的確，來到維拉利昂第一件事竟然是建立間諜網(wǎng)絡(luò)，你看這像是正常人干出來的事嗎？”
而巫妖向來自恃高傲，惜字如金，“我看不像”
埃莉諾一聲嘆息，“得了，我去找他，或者他來找我——不過在此之前，老師，你承諾過的事應(yīng)該不會忘吧？”
卡爾佩洛沉吟片刻，經(jīng)過不到一周的相處，她也看出來了。埃莉諾的身體素質(zhì)相當(dāng)離譜，只是自己不會使用。至于那股碾碎主腦的法術(shù)，埃莉諾不提，她也不想多管。
“自然不會，按照我家鄉(xiāng)拜師的規(guī)矩，以后你就叫我‘上?！伞?p> “現(xiàn)在？”
一句話的工夫，儀態(tài)端莊的灰發(fā)夫人已然汗流浹背，
“呃，你一定是開玩笑吧？我剛從圣血醫(yī)院溜出來，渾身都疼，走路都費勁，你這么壓榨老師是不是不太合適??？要不然……”
埃莉諾一把扣住卡爾佩洛的手腕，面無表情開著玩笑，
“哪有啊？您放心，等我武功大成，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一定給您多燒幾張紙錢”
“那……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