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之巔,月影森森,一個決絕的身影伴著一道驚雷從山巔跳下,連帶著幾根攀巖而生的古樹枝一齊落入了深谷。
流浪在蒼藍大陸上的獵妖散人封瀾,無門無派,無親無掛,自成一道,天地為家。
她落下山的那一刻甚至想的還是腰包里剛剛換回來的幾個碎銀子,這碎銀子能抵好幾頓飯錢,不至于饑不擇食了啃幾口妖腐肉。素來她獵妖的時候都喜歡一鍋端,這樣子一家人整整齊齊也不會出現(xiàn)妖的私生子追殺她,質(zhì)問:為啥殺他爹捉他媽,可是避免不了有些妖太過多情,四處留種,無奈偏偏有那么幾個漏網(wǎng)之魚。
她在一路下墜的途中回想,十年前她正啃著豬蹄子路過北州齊嘉山被一只小狐貍攔住了去路,那小狐貍眼睛汪汪能滴出水來,她瞧著道行淺了點,賣不了好價錢準備放他一馬,結(jié)果小狐貍不依不饒死死抱住了她的大腿,封瀾翻了個白眼,這狐貍準是看上了她的豬蹄,當下一狠心,準備出劍解決了這個麻煩,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搶她吃的,這狐貍忒沒眼力見了,搶到獵妖師的頭上來了,簡直不能忍。
哪成想下一秒那狐貍幻化成了少年郎的樣子說什么都要拜師,難道豬蹄子沒騙到又來騙色?
“你是活的不耐煩,要我給你開開骨抽抽筋?難道你們狐族長老沒有教你們出門在外,注意安全,遇到十株以上的獵妖師,有多快跑多快嗎?”
少年郎笑了笑,林間野花萃著清香。
“我想跟著你,學習獵妖術。”
這是她第一次放過一個妖,讓妖從她的無心劍下活著。
三月三,春寒料峭。蒼山的鳥雀乍時驚飛。封瀾拖著無心劍走失在寒霧中,她一時不慎走進了狐妖的幻術中。
盛行止透著寒霧看著她,那雙好看的鳳眼冰冷刺骨。
封瀾啊封瀾,你還是太心軟。
封瀾縱身躍下,本就想著沒有什么活路,盛行止也必然不會給她留活路。但她始終想不通,他為什么要殺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合適的理由:獵妖師和妖一輩子都是敵對,沒有一個能逃過宿命的安排。
但命運開了個玩笑,巧就巧在封瀾活了下來,被七星谷主宋葉秋所救。
宋葉秋山中修行時眼見這娃娃從天而降,傷得只因天上有,請來隔壁藥王谷的谷主,藥王一時興奮,本七日就能醫(yī)好的,硬是推遲到一個吉星高照的日子。
那日陽春三月,柳絮紛飛,宋葉秋瞧著這女娃躺在床上,氣質(zhì)超然,一看便知道是個可人的孩子,全谷都趴在了門邊上瞧著這位可人的孩子醒來。
床榻上的封瀾感知了身體脈搏的跳動,不爽的嘖了一聲,習慣性的將自己的衣袍刷的撕開。這次的衣服有點難撕。勉強裹住了自己受傷的手臂,這會受傷的地方倒是不怎么痛。支著身子爬了起來,這躺著的地方還挺柔軟的,不怎么硌手。
這會子才睜開了眼。
一屋子穿著白衣的男人們都十分期待的把她望著,封瀾用她平生最快的反應問道。
“醫(yī)館?”
“勾欄?”
“你們是誰?”
宋葉秋扯著他的兩根胡子這醫(yī)館兩字還尚且能接受,這后面的勾欄是個什么定位,他們堂堂七星谷好歹也是正宗們下的仙門,哪里像是勾欄了。
這很讓他懷疑自己治教風格是不是出現(xiàn)了什么紕漏,比如教服太過于輕浮。
他尷尬的望著一旁偷笑的藥王谷谷主,“這孩子大約把腦子摔壞了,壞了。”
封瀾翻了個白眼寧心靜氣準備捻道訣喚來她的無心劍,前招大大方方,口中咒語麻麻溜溜,定睛一看手中沒有一星半點的反應,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她錯愕,驚訝,石化了。
宋葉秋惋惜的搖了搖頭,這娃如此可憐,遂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你要是沒有去處便留在我谷中做個外門弟子,谷中什么也不缺,可保你不受欺負,衣食無憂?!?p> 這腦子可以慢慢醫(yī)治,可只有封瀾知道這一摔連著一身滅妖的本事徹底摔沒了。她木的望了望門外奇形怪狀的白衣男們,再望了望宋葉秋的和藹的眼神。
封瀾留在七星谷唯一的理由是宋葉秋當時說,這里衣食無憂,她想著如果有一天用一身本事來換她衣食無憂,性命無虞,大吉大利,那么她是愿意的。
封瀾就這樣成了七星谷第四十七個外門弟子,她為自己取了個新名字。
秦九瀾。
九死一生的九,波瀾不驚的瀾。
——五年后分界線——
宋葉秋有四個傳宗弟子,這大師兄顧景深消失了四年,了無音訊,二師兄寧郁是個極其剛正的人,整天泡在藏書閣,極少出門。三師姐長風五年前叛出師門,出去闖事業(yè)去了。唯一和秦九瀾打過交道的就是這四師兄秦越,倆人出于可能是本家,有些祖宗的交情,更大一方面的秦越喜歡同情廢人。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五年。
五年后,九瀾躺在溪邊巖石上,從石頭后挖出了藏了半年的米酒,正要喝個痛快,秦越于百米之外沖了過來,揮著皮鞭像只撒開歡跑的土狗般竄到了九瀾的門前。
九瀾懶懶伸了個腰:“師兄,您又是打哪修行回來?”
“小九啊,我跟你說,隔壁山頭太過分了,欺負我們七星谷沒人,說我們再練個八百年也進不了仙盟!”秦九瀾見秦越氣喘吁吁又十分憤恨狀,只好舀了一勺米酒勸他喝下?!罢f的沒錯啊,咱們谷里的確連一個像樣出戰(zhàn)的人都沒有?!?p> “臆,你這死孩子怎么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我說,要是大師兄還在的話,斷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師父他老人家對于仙盟不在意,我們不能就此墮落,你看你修了一年半分仙力也沒有,恐是無緣仙道,我一向致力將我們七星谷發(fā)揚光大,三月后便是仙盟大會了,我剛在集市淘到了一本修仙秘籍,你看!這次我絕對會將隔壁林泉山莊打得屁股尿流,跪下來喊我爺爺?!?p> 秦九瀾窺了一眼這破爛的書《絕世劍法》搖了搖頭繼續(xù)喝她的米酒,她出于同情沒法明說,因為以秦越現(xiàn)在的本事不要說林泉山莊的傳宗弟子就連林泉山莊的狗他也打不過,而現(xiàn)在的她連秦越都打不過,只好乖乖閉嘴,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哎,小九,你剛剛喂給我點啥,有點辣喉嚨.....”話沒說話,秦越扶在巖石上一頓猛咳。
“米酒啊?!?p> “老葉全谷禁酒啊,小九你怎么又....”恨鐵不成鋼狀。
“米酒不是酒啊,是糧食,是人類生存的源泉?!鼻鼐艦懓蛇屏讼伦?,老葉當初絕對是忽悠人的,說好衣食無憂的呢,七星谷近年來用費緊張,窮的連鍋都揭不起了,宋葉秋在谷規(guī)上鄭重的添了一道:全谷禁肉,禁酒,禁斗毆。
一方面是因為污濁之氣擾亂道心,一方面是吃的歡了斗法太激烈,砸到桌桌椅椅,打到隔壁山頭的人,賠不起這錢,這不怕人惹事就怕事惹人,秦九瀾一壇子酒還沒喝完,遠見一群青衣俠浩浩蕩蕩怒氣沖沖走了過來。
挑事的人來了。
一行人為首的是林泉山莊的吳竹,他一臉囂張的像揪小雞一樣揪著七星谷中的外門弟子昌明,昌明眼淚汪汪大喊:“四師兄救我!”
秦九瀾一想便知道是為了這幾天秦越為了仙盟大會在棗湖晨練一事有關,本來山頭和山頭之間靠的極近,再加上術法的波及面大,搶地盤是難免的。
吳竹橫了一眼,眼神充滿了嫌棄,將昌明扔到了秦越的腳下,秦越皺眉拍著秦九瀾的手寬慰道:“小九別怕,有師兄呢。”說完抓著她跳下了石頭。
秦九瀾被這么一拽,米酒撒出去不少,痛心疾首中聽著秦越硬氣道:
“吳竹,你......你什么意思?我們......我們七星谷素來與世無爭,可......可你們也欺人太甚了!”
秦越結(jié)結(jié)巴巴地終于把中心思想表達清楚,但是對面的吳竹聽著這反饋不是很滿意,更加的肆無忌憚,“你們七星谷都窮成這樣了還來蹭我們林泉山莊的地盤,瞧瞧你們一個個灰頭土臉哪一點有修仙的樣子,林泉山莊的狗都比你們有門面,也不知道你們宋老不死的怎么有臉作掌門的,養(yǎng)了一群廢人不說還一個個不知好歹,我.....我我就是欺人太甚,有本事拿出你的法器與我一爭高下啊。”
這個火引子一下子騰地燒了起來,秦越最是激不得,連為什么挑事的原因還未說清楚,就準備擼起袖子干架。
秦九瀾頭痛的扶了扶額,另選著一處地方坐了下來。行走江湖最可怕便是被激怒,別人說三兩句口頭的便宜換來了你的氣血顛倒,語無倫次,可這幼稚的對話她生平第一次聽見,果然她是在西嶺最偏遠的山谷,挑釁滋事都如此的樸素可愛。
她悠悠地喝著酒,給昌明使了個眼色,昌明便溜去搬救兵,不一會青白兩道就雙雙對峙。
山風嵐嵐吹不息的戰(zhàn)火,芳草連連望不斷的陣仗。
秦越認真起來還是頗有幾分樣子,他摸出了腰間的落星鞭子,刷刷的火花撞上了對面一根根長竹,打的是不可開交。秦越一招一式耍的漂亮,但還是落了下風,畢竟門派之間招式有相克,七星谷的師兄弟們躺了一片,他回頭喊了一聲:“小九,你坐遠些,別傷著你了?!?p> 秦九瀾屁股挪了挪,這秦越做師兄還是很地道的,這一年來處處護著她這個小師妹,生怕她被人欺負了去。
若不是秦九瀾經(jīng)脈阻塞,半分法力使不出來,按她以前的脾氣,這林泉山莊的吳竹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吳竹瞄了一眼坐在石頭蹲上喝酒喝得盡興的女孩,那女孩一身純白素衣,束發(fā)的紅繩子甚是扎眼,眉目間仙云遠峰,燦若星辰,舉手投足單純有趣極了。
好一個可人的孩子。
莫不就是傳說中七星谷最沒有天資的小師妹。
可惜啊。
當下吳竹心癢,撤了法陣對著秦越比了個暫停,“讓我們息事寧人也可以,瞧著你這小師妹不錯,若是你肯將你們小師妹交給我,我便饒你們一命?!?p> 吳竹無賴之極當眾調(diào)戲:“丫頭,入我們林泉山莊如何,我教你修仙,合合雙修必定能讓你平步青云。哈哈哈?!?p> 秦越呸道:“你閉嘴!”
秦九瀾一壇酒喝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甚是乖巧的走到兩方中央,她上下望了吳竹一眼。
天真的問:“你想和我合合雙修?”
吳竹愣住。
“合合雙修是什么意思,是有肉吃的意思嗎?”秦九瀾軟軟糯糯一派天真。
秦越大叫不好,這小師妹莫不是沖著這肉叛變了吧。這下完蛋了,什么面子也沒保住,還把小師妹給輸?shù)袅恕?p> 吳竹拍了拍胸脯,驕傲地回道:“我們林泉山莊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這肉多得是多得是?!闭f完這爪子一點一點攀上秦九瀾的肩上。
“但師兄......”
秦九瀾對著吳竹一笑湊近小聲道:“我是你們?nèi)遣黄鸬墓媚棠?。?p> 話頭一轉(zhuǎn),一顆黑丸從秦九瀾的手中塞進了正春風得意的吳竹口中,頓時他的臉刷的一白。
“你....你給我吃了什么?”
秦九瀾笑容落下,神情漸漸收起,綿綿十里的風在她的眼皮下變得如利刃一般,吳竹渾身一抖,然后腳底生出了一股涼意。
“是糖豆。但這糖衣下包的不是豆,是毒,我們七星谷百年研制的七星蠱蟲之毒,師兄你大約聽過,服下此毒,三日內(nèi)蟲食五臟六腑,全身潰爛,一命嗚呼?!?p> 吳竹手中的劍咣當落地,身后的林泉山莊師兄弟們驚詫的扶住搖晃的吳竹。
秦九瀾眼神狠辣,猶如修羅,但一轉(zhuǎn)眼笑的燦爛。
“師兄,慢走?!?p> 秦越驚的話也說不出,暴露了暴露了,這小師妹的的確確是個女魔王,之前和寧郁討論來著,只因她醒來之后多次要逃出谷,但因沒有法力每次都被老葉逮了回來,綁在后山松樹三天三夜,滴水不進,但從來沒有哭鬧求饒過,如此剛勁的女子自那以后乖得像只兔子一樣,表面可人溫柔,很少有人知道這女孩以前身上帶著的狠絕和霸道是多么的嚇人。
寧郁說她不能留,留下便是個禍害。
他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