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喜歡怕攀爬城墻，兒時的它并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被整體翻修，局部還開發(fā)成了收費的公園。在我記憶里的城墻是相當破舊的，除了少數(shù)城門還算雄偉，大多數(shù)都是緩緩的土坡，和殘破的青色城磚堆砌在一起。人們幾乎可以隨意的從任何一個地方上去，城墻下聚集著不少化工小作坊，不時的飄出陣陣的異味。小學(xué)時，曾和同學(xué)們在城墻上追逐玩耍，就有調(diào)皮的伙伴，在漏了天的化工廠棚上攀爬，看著廠棚下大大小小的“糞坑”，大家嬉笑著說，要把某某丟進去洗澡。
“喂，誰家的小王八蛋，滾遠點，這是酸池，掉進來骨頭渣子可都撈不出來的！”下邊傳來粗魯?shù)敲鞔_的警告，搞清楚狀況的小伙伴們頓時嚇的再也不敢靠近這片區(qū)域。
與此相隔不遠的地方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那里會有成片的墳頭，伙伴們自然是特別的害怕，但是也會相互鼓勵著，湊近了去“探險”，更有大一些的男孩子，跳下城墻，腳踩墳頭，以彰顯自己的“勇敢強悍”。
90年代的城墻改造工程中，小伙伴奔走相告，大家聚集在一起，遠遠的、怯生生的看著，推土機將無人認領(lǐng)的墳頭推平，露出的森森白骨，嚇得我好多天都沒睡好覺。
自古以來有一個習(xí)俗，對于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埋葬的。這里有一個嚇人的傳說：一對夫妻欠了一個人的債，一直沒有還清，這個人死了之后就會投胎轉(zhuǎn)世做了這對夫妻的孩子，讓夫妻供養(yǎng)還債，債務(wù)還清后，討債的孩子就會死掉。但如果將夭折的孩子埋在氏族的墓地，就會影響家族后輩的興盛或者給家族帶來不幸?；谶@個風(fēng)俗，汴城的城墻上經(jīng)常會有死孩子，我都記不清我曾經(jīng)在城墻上見過多少個“死小孩兒”了，看著變了顏色的幼小軀體，飛來飛去的蠅蟲，恐怖的讓人作嘔。
所以，這就是兒時的城墻給我的深刻記憶，但這些并不能讓我遠離它，老師、家長從小到大也給我們講述了很多發(fā)生在這城墻上的英雄故事，加上城市太小，城墻太長，無處不在的它真的就是我們汴城人生活的一部分。
中考要加試體育啦！這個消息讓父母們不得不重視我們的身體，我也會一大早被老媽趕出家門——跑步！盡管有一萬個不樂意，但是已經(jīng)從熱被窩里“薅”出來的我似乎也別無選擇。張健就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狗，他“嗅”到了我的無奈，他要貢獻他難以抑制的關(guān)愛。
“我媽也讓我早起跑步呢，要不然我給你做個伴吧？”這小子笑盈盈的湊過來說。他的體育成績不錯，尤其是跑步，我當然是不會拒絕這個“護花使者”的，總好過我一個人無聊的鍛煉吧，更何況他總說我愛聽的，還聽我的話，我爽快的答應(yīng)了。
于是，張健每天一大早會在大院門口等我，而我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在他那沒完沒了的嘮叨中笑著、跑著，只是我們的速度不能太快，我這個破嗓子會時不時的咳嗽，而我們跑步的目的地，就是幾公里以外的迎賓門。
這個城門保留的挺完整，高有7、8米，寬度也有5、6米，整齊的青磚看顏色就很古老了，但是卻少見的完整。高低間隔的垛口有序的排列著，向著城外的方向顯示著它的不容侵犯。垛口下方是一排整齊的方孔，大人們說那是“瞭望口”，我們曾經(jīng)多次拿著掃把桿，拖把棍瞄著瞭望口，依著垛口，揮舞棍棒、大呼小叫，像是當年守城的士兵?！安t望口”下邊有一排突出的窄條，也就是半塊青磚的寬度吧，像是給城墻鑲上的花邊，我一直沒有搞懂這排花邊的真正用途，它離垛口很遠，一米以上的距離吧，離地面卻也有6、7米的高度，再頑皮的孩子也不敢在這個“花邊”上冒險，它實在是太窄，連單腳站穩(wěn)都是非常困難的，那簡直就是玩命。
應(yīng)該是大晴天的緣故，這天的天亮的很早，張健穿著一身“秋衣”在大院門口候著。我管他那身綠色的運動服叫“秋衣”，因為在我看來它很松垮，還不好看，和我冬天貼身穿著的保暖功能的秋衣褲非常類似?？吹轿页鰜?，他臉上又堆滿了那招牌式的笑容，一個立正敬禮，口中還喊著“向軍屬敬禮”！我笑著就是一腳過去，當然我也就是比活一下，我挺享受他這幅“欠欠”的感覺。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起床號響了，我不經(jīng)意的打了一個寒戰(zhàn)，恐怖一閃而過，每天都響，我是有些麻木了，但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吹綇埥∧菑埍瘸栠€燦爛的臉，我輕松愉快的邁開了腳步。
他一路上幾乎都在倒著跑，像個念經(jīng)的和尚，東家長西家短的嘮叨著，我早已習(xí)慣了他的風(fēng)格，淺淺的笑就是對他最大的鼓勵了。
不一會兒，我們跑到了迎賓門，每次到這里，我都會攀爬上去，趴著垛口，看著正在升起的太陽、蘇醒的城市、過往的行人，我深深的吸了口氣，頭腦似乎更加清醒，運動后的快樂讓這一切和諧美好。一個健步我登上垛口，這里更高，可以看得更遠，這里風(fēng)大，迎風(fēng)展臂，瀟灑寫意！
“姜楠，送給你，”張健不知從哪里摘了一束野花，大概是想來點驚喜，猛地送到我臉前，風(fēng)吹花搖，帶著花草和露水的香味，帶著花粉和草末的顆粒。
“咳咳，咳咳……”我劇烈的咳嗽起來，以至于我眼前一黑，短暫的失去了意識。
“嗡，嗡……”我有些耳鳴，夾雜著“姜楠，姜楠”的呼叫。
我感覺到強勁的風(fēng)，我感覺到冰冷的墻，我吃力的睜開眼，我驚訝的說不出話。
“咿咿呀呀”，喉嚨里發(fā)出緊張至極的聲響，而這種聲音又讓我更加緊張。我感覺有一種力量在推著我，我筆直的，對，我被這股力量緊壓向墻體，筆直的坐在城墻的“花邊上”。
“姜楠、姜楠！”張健在拼命的呼喊著我的名字，而他正趴在垛口上，努力的向我伸出手，沒有絲毫的猶豫，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爬上了垛口，安全了，我卻抖成一團……
“對不起，對不起……”張健不停的道歉，驚嚇讓他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有些蒼白。在他看來是他突然的舉動嚇的我跌下垛口，而我卻余驚未了，一方面是事情來的太突然，劫后余生的感覺讓我驚魂未定，另一方面，剛才那個感受清晰，將我推向城墻的力量，讓我細思極恐，那是一種保護嗎？但這股力量肯定和那個“它”有著某種的聯(lián)系……
“又是“咿呀”的學(xué)語聲，我看到山川河流，我看到沙漠綠洲，有人在翩翩起舞，有人在四散奔逃；我聽到駝隊的鈴聲，我聽到戰(zhàn)馬的嘶鳴，歡快的笑聲摻雜著凄涼的哀嚎，我感到頭暈?zāi)垦?，身體在飄忽不定的旋轉(zhuǎn)，分不清腳下是凌亂的舞步還是逃亡的腳步……”
驚嚇之后我一夜亂夢。
張健更加殷勤的對我噓寒問暖，對我好一些本就是他的本意，加上害我受到驚嚇的負罪感，他感覺他更要承擔英雄救美的責任。我也樂得接受他的關(guān)心，那個年齡的我說不出明確的目的，但這讓我感覺良好，尤其是在感受到來自其他幾個女生略帶敵意的目光后。這應(yīng)該就是作為女人，最早體會到的虛榮心吧？
這天，張健心神不寧，連課間的“百家講壇”也沒有進行，做事毛手毛腳，還在鬼鬼祟祟的寫著什么。這些當然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也不是我不關(guān)心他，只是作為女生，我不大可能放下尊嚴，去主動問他。
伴隨著自習(xí)課的上課鈴音，張健路過我的座位，將一個疊的嚴嚴實實的紙條放在我的桌上，并刻意的向我推了推，眼神充滿慌張，竟然還有點臉紅。我不由得好笑，這是什么操作？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假裝“心領(lǐng)神會”的將紙條鉆進手心，他這才露出一絲尷尬的微笑，故作淡定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搞什么鬼？”我暗自揣摩，好奇心驅(qū)使我想盡快打開紙條，警惕的掃視一下四周，安全！
我展開紙條“首先，我要跟你道歉，那天你車胎沒氣是我一手導(dǎo)演的。其次，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跟蹤過你，所以我早就知道你家在哪里……”
“這個王八蛋！”看著他實在不敢恭維的字體，想著他承認的所作所為，我暗自罵道，但其實我也并沒有真正的生氣，我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洋洋得意。
“每天能陪你跑步都非常開心，作為朋友我越來越想見到你，我會關(guān)注你的一舉一動，我會一直保護你……”我這才明白他這一天神神叨叨的表現(xiàn)是為了什么，合著憋了一天就憋出這么個蹩腳的字條。我暗自好笑，繼續(xù)往下看“最后，我想跟你說‘I LOVE YOU！’”
結(jié)尾部分是我沒有想象到的，這小子竟然說的這么直白，而這樣的字句是我們那個年代的中學(xué)生不敢隨意涉及到的，“嗉”的一聲，我聽到了熱血上涌的動靜，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不用驗證，此刻的我肯定是滿臉通紅。想象之中還是意料之外？高興還是驚恐？
“咳咳……咳咳……”我劇烈的咳嗽起來，大概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說不清楚的，從未體驗的感覺給嗆的。
我不敢回頭，雖然我對張健印象不錯，還很需要他的恭維，可能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被呵護的感覺了，但那也不能上綱上線的確認什么吧？我慌亂了一會兒，穩(wěn)了穩(wěn)心神，心中決定“不能答搭理他，也不和他翻臉，維持現(xiàn)狀就好！”
打定了主意，稍感輕松，扯碎紙條，我故作鎮(zhèn)定的繼續(xù)學(xué)習(xí)。
這時剛剛上課時慣有的“騷動”戛然而止，通常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都是班主任來了。我抬頭瞥了一眼，沒錯，楊老師踱著步子，自帶氣場的在教室里繞著。她瞧瞧這個，看看那個，還不時的點出個別令他不滿的同學(xué)名字。我縮緊脖子，顯出順從的樣子，假模假樣的翻閱著手里的書本。
楊老師緩緩地走近我，突然，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我喉嚨一陣干癢，緊接著“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顯然楊老師被嚇了一跳，而我更是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舉動嚇蒙了，身體仍然不受控制，口中卻念念有詞：“老師，張健給我寫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