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住

　　唐祖佑無法相信，自己剛剛穿過掛著人頭的軍營大門，緊接著就看到謫仙一般的鎮(zhèn)國公世子從倒塌的帳篷底下，貓著身子鉆出來。同樣灰頭土臉的，還有戰(zhàn)功赫赫的魏王爺。

　　趙沛“呸呸”兩聲，吐出口鼻的灰塵，沖著目瞪口呆的目擊者叫嚷：“看什么看，我和世子切磋武功呢。這帳篷誰搭的？拉出去打十個大板。”

　　汪有福眼觀鼻鼻觀心，偷偷拉了拉唐祖佑的衣襟。

　　唐祖佑趕忙合上因?yàn)樘^震驚，微微張開的嘴巴。他低下頭用力閉上眼睛，再緩緩睜開。遲疑片刻，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葛云朝。

　　當(dāng)年，恩科放榜之后，他第一時間跑去鎮(zhèn)國公府遞名帖，沒想到國公府門前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他這種鄉(xiāng)下土包子，本來就沒有奢望踏入國公府大門，更不要說見到國公或者世子爺了，可他的名字取得好，有祖先保佑，他竟然和世子說上話，還得了一個縣令的實(shí)缺。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世子的馬車和他一樣，被國公府外的人群擋住了去路。世子頭戴白玉冠，身穿淡青色直綴，信步走下馬車。他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也沒有生氣他擋了他的道，甚至主動稱呼他“兄臺”，客氣地請他移步。

　　唐祖佑回想當(dāng)日的情景，激動地抹一把臉。要不是那次的偶遇，他這種憑運(yùn)氣考上的最后一名，怎么可能成為一方的父母官。

　　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世子爺殷殷叮囑他們，到了地方上一定要愛護(hù)百姓，想辦法讓每個人都吃上飯，有屋子住。

　　唐祖佑悄悄擦拭眼角?？上ф?zhèn)國公不收門生，世子爺不喜應(yīng)酬，他在京城待了幾個月，只見過世子爺這么一次。

　　他上前幾步，對著葛云朝行禮：“世子爺！”

　　葛云朝看一眼唐祖佑，朝侍衛(wèi)看去。

　　侍衛(wèi)趕忙解釋：“這位是岐山縣縣令，以及縣衙的師爺?！?p>　　葛云朝淡淡地頷首：“唐縣令?！?p>　　唐祖佑心中一陣激蕩。世子爺記得他，世子爺記得他的名字！他激動地說不出話。

　　葛云朝交待唐祖佑：“關(guān)于詔安軍在此駐扎的事，你找魏王爺?！彼D(zhuǎn)身往外走。

　　趙沛怒喝：“葛云朝，你去哪里！”他縱身飛躍，擋住他的去路，“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葛云朝不緊不慢地回答：“屬下不敢忘，先行告退?！?p>　　“葛云朝，別以為我打不過你！”趙沛右手握拳，小臂如大刀一般橫在葛云朝身前。

　　葛云朝朝趙沛看去。四目相接的瞬間，他并沒有從趙沛的眼中看到憤怒，他的唇角掠過若有似無的淺笑。

　　或許趙沛一開始確實(shí)不愿意他住在培元鎮(zhèn)，但此刻的他們已然心照不宣。只不過，他覺得這場戲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足夠了，他暫時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他的武功比趙沛更勝一籌。

　　一旁，唐祖佑嚇得冷汗涔涔。魏王爺和世子爺不和的傳聞竟然是真的！怎么辦，他應(yīng)該站哪邊？那可是魏王爺啊，可世子爺是他的恩人，做人不能忘恩負(fù)義。

　　他下意識想要上前說和一兩句，汪有福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噤聲。

　　葛云朝瞥見兩人的小動作，沖著唐祖佑努努嘴，對趙沛說：“這位是岐山縣的唐縣令，他有事求見王爺。我先走了。”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騎，下屬們紛紛跟上。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八匹駿馬在培元鎮(zhèn)的安順客棧門前停下。葛云朝把韁繩拋給小二，穿過大堂朝后面的院落走過。

　　院子不大，只有三間正房，四間耳房，院子里的幔帳、茶具、被褥都已經(jīng)換成了葛云朝常用的，院子也打掃得干干凈凈，角落里還點(diǎn)綴著花草。

　　長安看到葛云朝，趕忙迎了上去，笑著說：“世子爺，小的正在煮茶，您想喝什么茶？”

　　“都可以。”葛云朝脫下大衣遞給長安，問道，“桃花寨那邊，可有回信？”

　　長安愣了一下，笑著搖頭：“即便有回信，也該送去軍營。那位大當(dāng)家總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您包下了這個院子吧！”

　　葛云朝笑了笑：“我戴著面具站在沈姑娘面前，她脫口而出‘葛世子’，總不會是她在夢中見過我吧?！?p>　　“世子的意思……”長安緊張地朝門外望了望，一臉不可置信，“不會吧。那豈不是……我們剛剛脫離虎口，又入狼穴？”

　　葛云朝沒有回應(yīng)他的話，招呼手下把地圖拿來。這份地圖是他根據(jù)羊皮紙上的涂鴉重新繪制的，增加了更多細(xì)節(jié)。

　　詔安軍在黑風(fēng)寨遭遇第一次失利之后，他花了兩天三夜的時候，把附近的山寨都摸排了一遍。結(jié)合他早前搜集到的情報，除了桃花寨，其他的山寨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人命。尤其是最近這幾年，這些山寨都在瘋狂斂財。

　　他的手指輕點(diǎn)地圖上的桃花寨位置。半晌，他詢問自己的門客王思陽：“如果我和魏王爺分兩路突襲桃花寨，先生覺得，我們需要幾個時辰才能完全控制山寨？”

　　王思陽低頭沉吟。

　　在葛云朝眼中，王思陽是一個妙人。簡而言之，他雖然是鎮(zhèn)國公府的門客，但他身在曹營心在漢。葛云朝喜歡把王思陽帶在身邊，一來建安王家心中的“漢”，早在十八年前就不復(fù)存在了；二來，王思陽喜歡就事論事，他喜歡就事論事的人。

　　王思陽起身對著葛云朝行禮，回道：“恕我直言，若是世子爺想要控制死傷人數(shù)，恐怕很難在十二個時辰內(nèi)完全控制桃花寨?！?p>　　葛云朝示意王思陽繼續(xù)往下說。

　　王思陽坐回椅子上，不疾不徐地解釋：“半個月前，差不多是我們從京城拔營之后沒多久，唐縣令曾帶兵圍剿桃花寨。雖然他只帶了三百人，但那時候的桃花寨正是人心惶惶之時，山寨內(nèi)出現(xiàn)幾個叛徒都不足為奇?？晌覄倓偮犳?zhèn)上的人說，那次圍剿雙方都沒有任何死傷……”

　　“一個都沒有？”葛云朝微微驚訝，“刀劍不長，即便是佯攻，也會有意外?！?p>　　“聽聞，只有唐縣令受了驚嚇?！蓖跛缄栞笭?，“街市的議論難免有夸張之處，但這樣的大事，一些大的細(xì)節(jié)大概率是可靠的。比如說，那位唐縣令連夜趕回縣衙，之后一連發(fā)燒三天，閉口不提自己在山寨遭遇了什么事；再比如說，所有被俘的士兵被桃花寨扣留了三天，沒有受刑，也沒有受辱，仿佛沒事人一般下山了?！?p>　　“有意思?！备鹪瞥俅斡弥讣廨p點(diǎn)地圖上的桃花寨，“沈家兄妹也很有意思，還有那位沈姑娘的啞巴夫君，武功與魏王爺在伯仲之間，武功路數(shù)卻不屬于任何一個門派，反而更像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練出來的?！?p>　　說到這，他突然頓了頓，問道，“對了，我以前見過那位唐縣令？他好像認(rèn)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