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行出去后，說好了等他的張?zhí)鯀s不在了。王道行也沒心情理這件事，就直愣愣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送他來的奧迪車早就停好了，還是那個司機，老何坐在后排，還是一臉欠奉的表情。王道行一聲不吭坐了上去。車輛緩緩發(fā)動，車內沒有人說話，一片死寂。
車緩緩而行，這時王道行才知道，這應該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后面被打通了一個門用來過車，前面還有一大片建筑依勢而建。奧迪車出了院子，行駛在盤山道上，王道行才知道自己這是在山上。山上除了這片建筑之外，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木，一座山連著一座山。下山的時候，公路邊上一個藍色路標赫然寫著三個大字：潯桑寺！
王道行腦子又混亂起來，沒記錯的話，潯桑寺應該是佛教廟宇，在這片佛家圣地里，居然還看見基督教的神父，還有剛才那個身懷異能的假洋鬼子和早就變成道教神棍的哥哥，王道恒究竟是干什么的？！
這一切早已超出了王道行的認知，王道行想不出也不想再想下去，干脆閉上眼睛。老何和司機一路上也一言不發(fā)，一路上只有車在高速行駛時發(fā)出的風噪聲和低沉的發(fā)動機的聲音。
到了王道行住的地方駐了車，已經是傍晚了，老何幽幽地說：“我不中用了，你安心吧，王師傅已經派人來了。”
王道行什么話也沒說，下了車，回到自己公寓里，發(fā)現(xiàn)屋子里自己畫的符咒和散落的紙扎人的“遺骸”都已消失不見，被褥和雜物都被收拾過了。他一下子躺上床，根本懶得想事情，聞著新床單特有的味道，腦子里一片空白。
到了晚上，果然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王道行卻昏昏沉沉地始終沒有睡著，一直守到了天亮，看著晨曦微光，窗外街道從幾聲狗叫到人聲鼎沸，聽著這再平常不過的市井的聲音，王道行才困頓至極，緩緩入睡。
到了快中午，王道行在床上驚醒，他做了一個悠長又曲折的夢，在夢中他和王道恒身著古裝，周圍全部都是看不清臉的鬼魂，王道行起初還非常害怕，但過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鬼魂都在瑟瑟發(fā)抖，哥哥祭起一面八卦鏡，王道行右手持劍，左手對著外面，手上的紅色眼珠暴起，瞅著周圍的惡鬼魂提溜亂轉，烈風陣陣，吹起衣衫，兩個人好不威風！
過了一會兒，在一片幽暗之中，只剩王道行和王道恒兩個人，哥哥對著自己說：“你也很痛快是不是？這是你的命?！?p> 王道行膽怯向后退：“可是我不想選?！?p> 瞬間王道恒的臉變成了大學同學趙月柳的臉，可憐楚楚，蒼白慘淡：“你有本事救我是不是？”
王道行哭起來：“不，我沒本事救你。”
趙月柳哀怨絕望：“你明明能救我?！?p> 王道行小聲說：“可是我不想選?！?p> “因為你不想選，我白白沒了性命?！壁w月柳越走越近，哭聲卻變成了“咯咯”的笑聲。
“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像我家人那樣?！?p> 趙月柳的聲音消失，畫面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趙太初安靜地坐在旁邊，一臉抱歉地笑道：“你醒啦，咱們出發(fā)吧?！闭f著扔過來一個東西給自己，王道行下意識接住，張手一看，卻是一個亂轉的眼球！
王道行驚醒，一切都煙消云散，他張開左手仔細看著，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
“你醒啦?！睆?zhí)踉谖葑永镒粗醯佬?，一臉抱歉的笑?p> 王道行看向張?zhí)酰嗳嘌劬?，確認夢早就醒了，這貨真真正正的在自己屋里。
“我草！你、你、你……你他媽怎么進來的！”王道行一把抓住薄被遮住自己的身體，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脫衣服。
問完這句話，王道行就知道自己問的多么愚蠢，隔空攝物在這小子看來都是用來倒茶的，電視劇里說的什么穿墻術八成也不在話下了。
“王所長讓我過來出任務，我只認識你，就來找你啦——你可是我在國內認識的第一個朋友?！?p> 還是一臉抱歉的笑。
王道行看見這張笑臉，就想上去給上一大耳光貼子，這小子怎么這么自來熟？
“我可告訴你，我不管你們的事，我也管不了，你別找我?！?p> “不用不用，王所長說我第一次出任務，讓我先從何艷光師傅那開始，我不找你，你放心?！?p> 王道行聽了這話，心里踏實了一半。
“可是我看了半天王所長給的地址，看不懂何師傅在哪呀?！?p> “關我屁事！”
“我第一次出任務，連個地址都找不到……這我又只認識你一個人……”張?zhí)跄樕嫌行擂巍?p> “他怎么找你這么個二百五過來？！你們單位是不是就你倆喘氣的！”
當然，這也不怪張?zhí)?，棚戶區(qū)那邊是挺亂的，房子拆了建，建了拆，地下室、樓上加蓋都住人家，一個地址哪里找的到？
事實上張?zhí)跻矝]找，一來就到了王道行這里。他不說話，一臉可憐相。
男人扮可憐，不僅是假洋鬼子，還是死人妖！
王道行一身惡寒，連忙阻止：“得，得，得，打住吧你?！?p> 張?zhí)踔惫垂炊⒅醯佬小?p> 王道行受不了了：“行了行了，說好，我只帶你去找老何頭，其余的事兒我一概不摻和?！?p> “好的！謝謝！謝謝！你是個好人!”張?zhí)鯘M臉高興。
王道行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什么叫我是個好人？晦氣。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p> 王道行真想抽人了。
王道行帶著張?zhí)跞フ依虾晤^，正好路過自己和老何經常去的拉面館，王道行就撓撓肚皮，裝模作樣地看看天光：“要不先吃飯吧?！?p> “好的，好的！”張?zhí)鯘M臉贊同，“你這么幫我忙，我請你吃飯?！?p> 好小子，上道！
王道行興高采烈，帶著他進了拉面館。破天荒點了幾個菜，甚至要了一瓶啤酒。張?zhí)跻埠芘d奮，自己從來沒碰過葷腥，更別提喝酒啦！心里還想：有朋友真好！
這個拉面館可以說是老何和王道行當初的據(jù)點，每當兩個人忙完事情后，老何都會帶著王道行過來吃喝，不過中午來倒是第一次，飯館里沒什么人，看來生意也不好。王道行一進門拉面館老板就認出他來了，王道行只顧著因吃白食而高興，卻沒發(fā)現(xiàn)老板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反常。
“這瓶酒不收你錢，算是我送何師傅的。”老板悶悶地說，一下把酒墩在桌上，把王道行嚇了一跳。
“誒，老板，又不是沒錢付你，你哭喪著臉摔打給誰看？”
老板沒理會，一言不發(fā)，回到柜臺，王道行自討沒趣，跟張?zhí)跽f：“別理他，這老板呆頭呆腦的?！?p> 張?zhí)跣⌒囊硪淼卣f：“他好像在生氣呀，好像是因為我們，是不是因為沒給小費呀？”
還沒等王道行搭話，老板氣鼓鼓地跑到后廚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叮當叮當剁案板的聲音。
“這老家伙。”王道行一頭霧水，自顧自大吃大嚼起來。張?zhí)趼劻寺勶埐耍瑓s只是看著。一個拉面館，能有什么好菜？張?zhí)醣緛硎菍θ澬群闷嫦肫评龂L一嘗，但是飯菜飯菜端上來，他只覺得臭，一點也沒動。
道教認為像韭菜、蔥姜等氣味太沖的菜吃了會讓人頭腦發(fā)昏，所以將其叫作“葷菜”，至于其他肉類，張?zhí)鯊男∪闼兀透鼪]有興趣了。
王道行才不管他怎么樣，等到吃飽喝足，老板也沒出來，于是就拽著張?zhí)踔苯幼撸瑥執(zhí)鯚o可奈何，被王道行拉著出了飯店門，張?zhí)跖R走還拿上了老板送的酒。
兩人走后，老板出來收拾桌子，嘴里嘟囔：“真是瞎了眼?！笔帐爸蝗话l(fā)現(xiàn)桌上多了200塊錢，使勁揉了揉眼，以為自己眼花了。
王道行帶著張?zhí)跹刂蠼肿?，邊給張?zhí)踅榻B：“老何頭是清潔工，就在這一片，王……你們所長沒跟你說？你要是找不著，問問這些街邊掃大街的老頭兒就行……誒，老頭呢？那幾個老頭子都去哪了？”
王道行沿著街邊看了一溜，就只瞧見一個年輕的小伙子穿著制服在掃大街，納悶不已，于是也不管張?zhí)?，快步上前搭話，小伙子非常憨厚，聽到問話一張黑臉上露出一嘴白牙，笑起來說：“俺伯說今天有伙計做白事，讓我來頂一天?！?p> “怪不得?！蓖醯佬嗅屓?，跟趕上來的張?zhí)跽f：“估計這幾個老家伙都去吃席了。過白事老何肯定在，咱們去白事會上找他?！鞭D頭問小伙子，“你知道過白事的在哪么？”
小伙子搖搖頭：“俺不知道，奧對，聽俺伯說，過白事的姓何?！?p> “這就對了，”王道行沖趕上來的張?zhí)跽f，“這一片過白事的，基本找老何操持?！?p> 誰知那個小伙子搖搖頭繼續(xù)說道：“不對，不對，俺說的意思是死了的那個老頭姓何。”
“??？”這下輪到王道行蒙了，昨天老何還跟自己一起坐車呢，不敢置信地又問一邊：“老何？何艷光？”
“俺不清楚，就知道姓何。”
“人什么時候沒的？”王道行急忙問。
“俺不知道，反正俺伯今天早晨急沖沖讓俺來替班的。”
王道行聽得背后有點發(fā)涼，自己睡了一覺，老何怎么可能就死了？誰陪著自己去見的哥哥？回來坐在車上的又是誰？
王道行腦子“嗡”一下，小伙子后面羅里吧嗦的廢話一概沒聽清，就只看見小伙子的白牙隨著喋喋不休的嘴一張一合而若隱若現(xiàn)。
回過神來，王道行趕緊朝著老何的住處跑，張?zhí)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后面跟著跑：“哎，哎，王道行，到底怎么啦？不是找何師傅么？”
王道行照著記憶七扭八拐，終于到了老何住的那片棚戶區(qū)，周圍靜悄悄的，哪里像是辦白事的？王道行喘著，心里卻是安定了下來，這鄉(xiāng)下小伙子，什么都不知道說話糊里糊涂的，嚇死老子了。他老神在在地走到老何門前，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老何家的破門板不見了，只剩下門框大敞亮開，屋里有三四個老頭站在墻邊上，小聲聊著，肩膀上還綁著白布。
有認識王道行的，看見他站在門口，趕緊招呼：“小王師傅來了?！比缓蟾渌苏f，“小王師傅是跟著何師傅的?！睅讉€老頭附和點頭，“何師傅好歹有了傳人，我們這些老家伙死了還有人幫忙過事?！?p> 王道行不知道該說什么，一腳跨進屋子。之前老何用的桌子被擺在了中間，點了兩根粗長的白蠟燭，蠟燭快要燃燒殆盡，蠟油流滿了蠟臺堆積在一起，屋子里昏暗如夜，王道行環(huán)視周圍，突然在角落里的那個破椅子上看見老何就安靜地坐在那，還是那張臭臉，正在盯著自己。
“他媽的老何，你快嚇死我了！”王道行突然喊道。
幾個老頭驚恐地看著王道行。
“我還以為你這個老家伙死了，我就說是你給別人過白事——這么仗義，還用自己的地方！”
認出王道行的老頭直勾勾地盯著王道行，明顯嚇得不清：“王師傅，你莫嚇唬老漢們！”
“你們這些老家伙，又不是不知道老何平時就這張臭臉，怕什么，過白事沒見過呀！”
這時張?zhí)跻矚獯跤醯刳s過來，看了屋內的情形，也是吃了一驚，然后看到王道行在屋子里正大聲嚷嚷，連忙過去拽他衣襟：“王道行，你在干什么！”
王道行轉過頭來跟張?zhí)跽f，“你看這幫人，老何用自己地方幫人過白事，他們就害怕得不行。”
“哥，哪有用自己地方給別人辦喪禮的？”張?zhí)蹩薜男亩加校粗醯佬?，小聲地說。
“嗨，你不知道，老何這人臉臭心熱，好些老頭都是外地來打工的，連個屋子都舍不得租，有的時候……老何，老何你他媽倒是說句話呀，坐在那裝什么犢子?！?p> 話剛落音，連張?zhí)醵嫉刮诶錃?，幾個老頭見狀都往門跑，一邊擠一邊說：“瘋了瘋了?！?p> “別胡說！小王師傅是傷心過度，昏了神。快架出去噴口水！”認識王道行的老頭大聲喊道，但聲音顫抖，好像在給自己壯膽。喊完，沒人動，老頭見狀招呼人：“秦老三，你從前殺豬的你怕什么！快！你和老五！”
兩個稍微壯實點的老頭兒聽了，硬著頭皮過來架王道行，王道行不明所以，大喊大叫，被拖了出來，屋內狹**仄，張?zhí)跸霐r也插不進去，只好一塊跟了過來。
一口水噴到臉上，又有口臭又冰涼，王道行推開架著自己的兩人，一個踉蹌坐在地上，抹一把臉，急了：“誰呀，你們有毛病吧！”
認識王道行的那個老頭姓張，家里行三，大家都管他叫三爺。三爺見王道行這個德行，也嚇得不清，跑回屋里跪下“哐哐”猛地磕頭：“何師傅呀，你走好呀，小王師傅是心急失了智，沖撞了你，好走呀何師傅！”
亂成一團。
張?zhí)跻哺悴欢醯佬鞋F(xiàn)在什么情況，趕緊扶他起來：“你看見何師傅了？”
“你什么眼神，那不嘛，在那坐著呢！”王道行指著屋子，又一陣破口大罵，看張?zhí)跄樕钒?，又罵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你看不到嗎？”
屋里頭磕地更猛了，張三爺都快哭出來了。
張?zhí)鯎u搖頭，掐了個決，一個劍指點到王道行印堂：“你再看看?！?p> 王道行被點了一下，什么感覺沒有，剛想破口大罵張?zhí)踝鞴?，但這時也意識到不太對，趕緊起身，用力撥開眾人又沖了進去。
這回終于看清了。
就在燭臺的下面，一個水晶棺在那靜靜地放著，發(fā)出“嗡嗡”的機器聲。透過水晶棺的玻璃，何艷光一臉平靜地躺在里面，和活著時一樣，面無表情，只是眼睛緊閉。王道行下意識再去屋子角落看去，還是那張破椅子，根本沒有人坐那。
張三爺此時看王道行平靜下來，趕忙起來拿著孝布過來：“小王師傅?！?p> 王道行推開遞過來的孝，僵尸一樣出了屋子，看著張?zhí)踵溃骸霸趺磿@樣？明明我剛才……”
張?zhí)蹩粗醯佬校骸巴醯佬校氵€記得我曾經問你你有什么本事么？”
“我能有什么本事……”
王道行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跟別人還真有點不同。一般的人對自己的嬰幼兒時發(fā)生的事都是毫無記憶的，但是自己直到現(xiàn)在都能清楚地想起自己尚在襁褓時總有一個白胡子老頭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一直到自己學會走路，長大之后還問過爸爸媽媽，但他們只是微笑著解釋說是他做夢跟現(xiàn)實弄混了；一兩歲的時候，每天傍晚都有一群小孩扒著窗戶看著自己但從不進來，甚至天黑了快要睡覺的時候他們都在等，自己想跟他們玩，就哭鬧起來；上小學時看到有很多衣著古怪的人就直挺挺在走廊里的陰影里站著，從來不說話，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衣服樣式和古裝電視劇里的人差不多，還美滋滋地以為學校像皇宮一樣，有站崗的大內侍衛(wèi)……
“你天生就能見鬼，沒人跟你說，你就一直把活人死人弄混了……”
王道行瞠目結舌：“那……那我之前……”
“其實你進研究所門的時候，我就看到你身上還殘留著木罩的痕跡——那是正統(tǒng)的高深的道術，五行木罩隔絕鬼神，所以我才以為你是正一的道友——當然，我看見你時你身上的木罩已經破了?！睆?zhí)蹩粗醯佬杏终f一句：“看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p> “我什么都不知道。”王道行嘴里嘟囔著，但是他突然意識到，小時候自己看見的那些奇怪的人到底是什么了。老何之前讓自己跟著，也是因為自己能“感覺”到一些東西，老何要知道方位，得靠符咒算術，而自己自然而然的就知道。而如今，按照張?zhí)醯恼f法，自己連“感覺”也不用了，直接就可以看到。
“你能看見東西，你也能被這些鬼物看見?！钡谝淮闻c老何相遇時，老何對自己說的話在王道行的腦海里回蕩，讓王道行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