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啊。”他長嘆一聲,隨手拾起一枝枯死的桃木。
說來也怪,那桃木被他拾起竟在頃刻間重現(xiàn)生機,長出了翠綠的葉片,枝葉脈絡(luò)之中隱隱有金光流淌。
指甲縫中滿是泥土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新生的枝芽,一遍又一遍。義父的眼神逐漸無奈起來:
“本是天人同災(zāi),可絕地天通之后,獨人間多難,眾生沉淪,那云霄之上卻是……罷了,他們又能逍遙到幾時呢?”他既像在詰問老天,又像在詰問那云霄之上。
義父隨意的將那枝桃木擲出,那桃枝隨即化為一道流光飛入黑云。
初入之時,有金光閃爍。只聽一聲輕響,黑云之中隱隱透出光芒,仿佛種子破殼。
云間印出一株桃樹的影像,四季交替,由生至死,正如人間輪回生死興衰。
“叮?!币宦曒p響從那黑騎中傳出,金光乍起,猶如一輪曜日迸發(fā)出滔天的光浪,澄明青空。
隱隱見可看到云中有魔鬼正仰天咆哮,宣泄自己的不甘。但隨即被光芒吞沒,再不見蹤影。
一時間,云霧頓開,天穹晴朗,此方谷地再無污濁之氣。
“如此威勢,是染塵,還是......”義父雙眼微咪,撫須思索。
“躲了這么多年了,失了心兒,伏虞劍又折了,已經(jīng)不能再等了?!绷x父咬牙,眼中閃過一抹決絕。
這賊老天啊,真是會給人添堵啊!
片刻后,他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向竹廬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自嘲的一笑,邊走邊唱道:“山人我本是,那南山落蘇成了道,一身靈秀,詩畫雙絕,半道出家書大道。”
“隱入紅塵,促織為伴,冊一繪卷引得男女魂牽夢繞,不圖金銀重寶,不戀佳人嬋娟,只愿書全一世江湖夢,解了執(zhí)念渡余生??安坏帽娙她R呼聲,只得化作飛奴,直上九天,盜得繞梁一耳清,了平生?!?p> 歌聲于山間漫跑,直到他深入谷中不見蹤影,還尚有余聲。
另一邊,因為義父所施展的“遮天蔽日”隱藏了天空上的一切動靜,九華完全沒有感覺到剛才發(fā)生的那一幕。
他一路飛奔,眼中的林木模糊成了殘影被拋之身后。
很快,一間有著院子的竹廬出現(xiàn)他的眼前。茂密的竹林彌漫著些許氤氳,烏云尚未籠罩到此,一條潺潺溪水閃著細(xì)碎的金輝流過門前。
院子用竹籬圍出,正門不知是用什么木材做的,顏色極深,但與其他的景雜糅在一起卻也不顯得違和。
實為靜謐。
九華風(fēng)一般的沖入院中,在一個掛滿衣服的衣架前猛的剎了下來,隨后兩臂合攏收下全部衣服一步躍進屋里,一腳踢開衣箱把懷里的衣服一股腦地扔了進去。
一套動作下來,一氣呵成。
收拾完,九華透過窗戶望了一眼天空。“遮天蔽日”所演化出的幻像烏云正在翻騰,已經(jīng)遮蔽了一半的谷地。
這是他自己的房間,布置極為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箱、兩個書柜和一面衣鏡,但物件都極為精致。桌子下面擺了一排促織罐。
“呼。”九華倚著墻滑坐在地上,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蓑衣,大口喘著氣。
沒用輕功一路狂飆對體力的消耗太大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稍微歇了一會,他起身走到床前,彎腰從床底拉出一個松木盒子。
一旁的衣鏡映出了九華樣貌。
他生就一副天人之貌,猿背蜂腰。谷中無甚煙火氣,讓他舉手投足間有著一絲自然之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明如星夜,又蘊含著一股淡淡的金光。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些符箓和藥瓶。
這些都是義父閑暇時做給九華防身用的,只是在谷中一直沒機會用上。不過既然這次的考核無甚要求……
那就把這些壓箱底的東西全招呼在義父身上!
而這些符箓不能說是威力不俗,只能算是破壞力驚人。
畢竟在考核這件事上,這對父子可是積怨已久。往年每次試煉,九華都會被打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的。
但若只是這樣還好,自己技不如人也沒什么可話說,可義父真的是把坑兒子這件事情做的完美無瑕。
義父好與人賭斗促織,但又菜又愛玩,每次和那些道士斗蛐蛐都會被虐的體無完膚,連促織都會輸?shù)?,甚至輸?shù)眠B褲子都不剩。
久而久之,他就把注意打到了九華的促織上。
這么多年,義父從九華手里坑走的真色促織王少說也二十余只,甚至還有幾只異品促織王。
所用手段當(dāng)真是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有時九華覺得義父太長時間不回谷是因為行騙被人關(guān)進了牢里……
九華這樣想著,逐漸握緊了拳頭,手上的松木盒隨即裂開幾道裂縫。他露出了一個屬于反派的笑容。
父辭子笑了屬于是。
“呃……”義父站在院門外,神情復(fù)雜,手里用草繩提著幾條魚,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為何我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惡意?
莫非是“它”醒了?
門框上有顆釘進一半的釘子,生滿綠銹,但有一塊地方光潔如新。
義父隨手把魚掛到上面推門走了進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站在院子里結(jié)出一連串法訣。
天空烏云翻涌的景象越來越淡,直至消失,露出了已經(jīng)西落的太陽。
他進了自己的屋子,從柜子里取出一個古樸但精致的盒子,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它,眼底有著無盡的滄桑與無奈。
“我知道他還沒有準(zhǔn)備好,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p> 夜里,星光低垂在這片山谷中,一間透露著亮光的小小竹廬在黑暗里顯得十分孤獨。
九華扛著鐵鍬,躡手躡腳的拉開院門,門框上什么都沒有。
“華兒,你干什么去?”
突如其來的一聲把九華嚇得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他猛的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是義父站在院里。
九華松了一口氣:“義父你大半夜不睡覺嚇?biāo)纻€人啊?!?p> “呵呵?!绷x父敷衍的笑了兩聲,“少廢話,你扛著個鍬干什么去?”
“我去山上種竹子(挖陷阱)?!本湃A一臉壞笑。
“種竹子?”義父一臉疑惑,明顯感到不對勁,“這漫山竹子何需你去種?!?p> “那當(dāng)然是因為義父您把山上的筍都奪完了?!?p> 義父:……
“滾!”
第二日。
竹林里,每一根竹子都像在逃避什么一樣,拼命扎進大地,翠綠的葉片上掛著幾滴朝露。
晨光透過竹葉間的縫隙,在地面上撒下一片片的金鱗。秋天的空氣,有些凌冽。
“華兒,準(zhǔn)備好了嗎?”義父手持竹棍,對二十步開外的九華喊道。
九華正低頭小心翼翼的朝袖子里塞符紙,聽到義父喊自己,連忙抬頭望向他,拿起羅漢杖擺開架勢以示回應(yīng)。
他本想喊話答復(fù)義父,但自己嘴里還咬著一顆丹藥,不便張口。
見九華擺開陣勢,義父將手中竹棍豎立著向地上一拄。隨著一聲悶響,一股氣浪揚起塵土落葉,蕩漾開來。
如輕紗一樣柔和的金色光幕徐徐升起,包圍了九華與義父。
光幕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奇異的咒文。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變了,四周的翠竹依舊隨風(fēng)輕擺,九華卻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仿佛一碰就會散成煙塵。
那是一種陷進夢里的感覺,像是被冰氣凝成的大霧包裹住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朧的,只能看清義父。
此處是義父憑借仙法、陣法,又借助地利打造出的訓(xùn)練場。在這場地中的一草一木都會受到陣法加護,變得亦虛亦實,不會受到外界的任何傷害。
在這訓(xùn)練場中可以任意施為,絲毫不用擔(dān)心會毀壞山林。
簡直是為了九華這個人形兇獸量身定制。
周圍奇異的變化對九華來說已經(jīng)是極為平常的事了。
自小時被義父撿回來,每一年義父都要帶他來這里檢驗這一年修練的的成果,雖說他一次都沒合格過。
而考核內(nèi)容這么多年都未曾變過,那便是......
“老規(guī)矩?!绷x父抬起左手,放出一縷真氣化做一道薄如蟬翼的屏障?!按虻闷七@層護體真氣,就算你過?!?p> 那一層真氣,看似極薄,但真正仔細(xì)看時卻感覺它好像一道天埑,將這片天地隔絕分離。
九華不自覺的壓低了身體,他的眼中好像有兩點星火在燃燒,許多光點正在他的手中緩緩聚集。
這一次,我一定要成功。
義父在身上一陣摸索,好像在找些什么。嘖,我和那老牛鼻子賭促織剩下的一文錢呢?
哈哈,總算找到了。義父從腰間摸出一枚銅錢,夾在左手食指拇指之間。
“銅錢落地為號。”
他說罷,隨即將其彈到了空中。
看著那枚銅錢在陽光下映著古樸的光芒,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沒了顏色只剩下黑白,都成了如死一般的寂靜。
九華繃緊了自己的每一寸筋骨。
“叮!”
隨著一聲音爆,九華如離弦之箭般飛躍而出。巨大的力量崩裂了他腳下的土地,掀起一陣惡風(fēng)。
二十步的距離對他來說不過眨眼之間。九華一棍橫掃宛若鯨鯊擺尾,正中那道屏障。
震耳欲聾的聲浪瞬間席卷了整片竹林,煙塵以義父為中心緩緩擴散。
剎那間,一切又歸于寂靜,像是出拳前握緊了張開的手掌。
一股狂暴的真氣匯成一道光輝的激流自羅漢杖中宣泄而出。
但義父卻好像水中的礁石,那一道光輝撞擊在護體真氣上,頃刻之間便被分割做兩股,沿著兩人間的空隙沖向渺茫天際,割裂大地。
“威力不錯,已經(jīng)超越奇六品了,就是秘五品的高手也難有能擋住的?!绷x父在心里贊許,“不過剛交手就把自己炁耗了近一半,他在想什么?!?p> 那蓄力一擊耗去了九華四成炁,雖然威力巨大,但好像對義父沒什么卵用。
而且在實戰(zhàn)里很難運用,除非對手的腦子讓門擠了否則誰會給他時間蓄力。
義父一掌轟出,磅礴的內(nèi)力宛如一道無形長虹,將九華徑直轟飛了出去,幾條白色的氣流從他身上逸散。
四周的空仿佛水面一般,一圈圈漣漪隨之蕩開。這片山谷在這恐怖的力量顫抖著。
九華重重撞到那一層光幕上,發(fā)出如銅鐘一般的巨響,古老的經(jīng)文隨之蔓延著亮起又暗下,卸去了所有的力道。
“噗!”他咬緊牙關(guān),但依然有鮮血從他嘴里溢出。義父隨手一掌震傷了他的腑臟,震斷了他幾根骨頭,這還是義父放海之后的攻擊。
在義父出掌的那一瞬間九華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螻蟻,而義父……
是“天”!
不過嘛,天又如何?
九華緊緊握住羅漢杖,兩張符箓化作一青一藍(lán)兩道光芒融入他體內(nèi),細(xì)微的雷霆躍動著爬滿他的全身。
不試試看,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符箓壓身!然山五雷招來咒、御風(fēng)符!
九華裹挾著飛電猛的沖向前去,猶如一支雷霆鑄就的長矛。三十余根帶著幽光的竹槍自竹林中飛出,隨他一起攻向義父。
這些刻上了咒法的竹槍可是他努力了一晚上的成果。
以符箓為媒介來引雷入體強化自身嗎?
“有長進!”義父起了興致,擺開架勢?!澳蔷碗S你耍耍?!?p> 頃刻間九華便已到達他身前,長棍當(dāng)空劈下,一股雷瀑隨之傾到。
義父橫起竹棍擋下了他這一擊,綻出藍(lán)華,那雷瀑傾倒在他的護體真氣上。
三十余根竹槍應(yīng)聲而至從四面八方扎向齊齊義父,但被那一層護體真氣擋住。
兩人幾乎同時化做殘影,一團雷霆與一道黑影不斷交織碰撞,長棍相交的悶響此起彼伏,炸開的雷光仿佛一道星河回旋在此。
義父抓住機會一棍將九華挑上天去。
只見他在空中翻身,竹槍隨之飛入空中如一場定格了的靈雨懸浮在他周圍。
它們在日輝下映射出幽光宛如冰冷的青鋒。
天空黑云聚集,狂暴的天雷帶著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一只雷龍正在云間遨游,醞釀著一場天災(zāi)。
落!
竹槍如流星雨般落下,直直釘在大地上。
九華眼中怒雷翻涌,竹槍上的咒文生發(fā)出狂暴的雷霆,雷光凝成銀索將他手中的羅漢杖與那三十余根竹槍鏈接起來。
借道劫雷!
天光如星河決堤自云間傾瀉而下,蕩盡污濁,劈開塵惘,驚醒這渾渾天地!
遠(yuǎn)處,一只小猴子正在十余米高的樹上啃果子,這突如其來的巨響把它嚇得炸毛,果子脫手掉了下去。
“嗯?”
果子掉到了一只如巖板般巨大的黑色手掌里,一雙眼睛悄然睜開,露出渾濁的晶黃眼眸。
“這對父子真是不消停?!?p> 它站起身來,將手抬到小猴子身前,那只猴子躍到它的手上,拾起先前掉下去的果子接著吃了起來。
它身高三四丈,全身上下被雪白的濃毛覆蓋,通體漆黑,皮膚粗糲如巖石。
這是一只巨大的白猿。
老猿把小猴子輕輕托到自己身上,隨后四肢著地,邁著沉重的步子在山谷地震顫中,消失在森林里。
太吾皮神
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