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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fā)過了一周。
案子似乎被擱置了。
沒有突破性的進展,警方內(nèi)部又掀起一股加速結(jié)案的漣漪。媒體欠缺素材,案情報道無以為繼,他們調(diào)轉(zhuǎn)矛頭,大版面控訴警局無能。
市長辦公室頻頻來電敦促,分局局長每每坐鎮(zhèn)偵查中心。左羅為首的偵查小組疲于奔命,卻始終找不到第三人在場的其他證明。
將案情指向第三人的那半個鞋印,警方也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一周時間,過濾了市面上所有能買到的鞋牌。第一天就有類似款型出現(xiàn)??蛇€未等偵辦小組欣喜。接下來的三五天,警方竟又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可與之相匹配的十數(shù)種鞋款。
本以為這是抓住兇嫌的指南針,沒曾想這磁場太強,翻來覆去地轉(zhuǎn),搞得警方一頭霧水。
上頭也無怪警方無能。誰叫那只前掌鞋印連個紋路都沒有,單憑一個輪廓,“撞車”概率高企也是情有可原。
賢久近來安心在鑒識組里整理物證,出門次數(shù)甚少。能破案的線索林林總總,指明的方向卻又各不相同。賢久覺得,他一定是漏了什么。
谷安白家里的拍攝數(shù)據(jù)存放在警局的計算機里。賢久一一點開那些個已被瀏覽了無數(shù)次的活頁夾。熒幕中的畫面不時閃爍,賢久將目光落在一張照片上。
這是一本被悉心包裝的手冊。最初在谷安白家中發(fā)現(xiàn)它的,正是賢久本人。
初時,他以為這是一本普通的插畫集。在他小時候,很多女生都有繪畫的愛好,畫一些可愛的人偶與同伴互換交流??晒劝舶椎倪@本翻閱起來又不大對勁。這些插畫似乎在講著什么故事。賢久問了許雯,許雯也是撓頭。輾轉(zhuǎn)問了幾人,才從交警隊里的一位新晉女警口中得知,這是一種叫做手賬的記錄方式,與日記頗為相似。
但谷安白這本手賬又有些特殊。介于日歷與日記之間。說它是日歷,但在日期之外還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插畫與剪貼。
插畫多是人物與山水,剪貼則是植被與建筑。有時占了一整個版面,有時又只有一角。圖像之間似有邏輯,可通篇不見一個中文漢字,怎么說也談不上是本日記。
賢久拿起擱置在桌上的正本翻閱。本是薄薄一本冊子,風(fēng)干的膠水與貼紙使它顯得鼓囊囊的。
那日,賢久在谷安白書桌上尋獲的,是一本成色頗新的手賬。記錄了谷安白年初至今的心情。隨后在其他警員的協(xié)助下,又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三本。最早的日期標注是三年前,谷安白以每年一本的方式記錄著自己的生活。
心境是一種微妙的情緒。之所以用微妙來形容手賬的內(nèi)容,是因為賢久覺得,谷安白在手賬中所想表達的東西,十分抽象。抽象到大概只有她本人才能讀懂。
他手里這本是去年的記錄。單獨拿出來與今年只有兩月的手賬放在一塊,是因為在這一年間,手賬里出現(xiàn)了與之前兩年稍有不同的變化。
天使和惡魔。
兩種漫畫形象。
小女孩牽著天使的手,這種畫面在手賬中時有出現(xiàn),溫馨又溫暖。惡魔則不同,每次出現(xiàn)都伴隨著女孩的奔跑。似在躲,似在逃。
就賢久所知,谷安白并沒有宗教信仰。那頻繁出現(xiàn)在手賬里的天使與惡魔,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指代”二字。
這是他連日來的推測。
天使,代表好人,她喜歡的人。換言之,惡魔就是她所厭惡的人。
最初的天使出現(xiàn)在去年的三月份。陸陸續(xù)續(xù),在隨后的記錄中都有登場。最后一回是今年的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滌水大學(xué)年后開學(xué)的第一天。
賢久對天使的含義有諸多猜測。在家中,他也與賞銀就此事討論。兩人的看法頗為一致。天使明顯指代的是那個人。
線索明晰,他亟需進行確認。他想都沒想,便用自己的手機撥了出去?;诼?lián)絡(luò)的必要,賢久的手機里存儲了大量關(guān)系人的號碼。登時便派上了用場。
電話的那一方,是谷安白的好友周慧心。
“林警官,你又找我什么事?”
賢久一驚。沒想到對方也存了自己的號碼。
“不好意思,耽誤你一會兒時間?!辟t久將手賬與天使和惡魔的猜測告知了周慧心。
周慧心沉吟片刻,似在回想。不多時她便開口,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感慨。
“的確。我似乎見她在課上畫過天使的草稿。我當時特別驚訝。小白不是會在課上做課外事情的學(xué)生。她向來都很專心,筆記從未遺漏。況且那天還是唐繪靜老師的課。我記得特別清楚。她從來沒這么做過。”
“那時大概是什么時候呢?是你跟我形容過的那種……那種女生墜入情網(wǎng)的模樣?”
“沒錯,就是那種模樣。是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小白整個人的狀態(tài)已經(jīng)不一樣了?!?p> 果真如此,天使代表的就是戀人。
紙面上細膩的筆觸完整地勾勒出天使清秀的容顏。賢久覺得谷安白一定研修過繪畫。
“但張老師有這么英俊嗎?”賢久憶起檔案中的那個男人,“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p> 可惡魔又是誰?
這個問題一連幾日也沒有頭緒。
惡魔的出現(xiàn)是在去年的十一月里。比對眼前的兩本冊子,這只惡魔一直糾纏她到今年的一月。
沒有斷過,還是已經(jīng)斷了?既做了斷,就不該出現(xiàn)死亡命案才對。
是不是真有這樣一只惡魔,潛伏在女孩身邊?還是說這一切只是她不倫戀情里巨大壓力的幻想?
賢久麻木地翻著谷安白的檔案。去年十一月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女生才會被惡魔纏上。
十一月底有考試周。但日期卻與惡魔的出現(xiàn)對不上號。要在更早之前。會是什么呢?
等一下——
一道念想在賢久的腦海里閃過。他瞇起眼睛盯著谷安白的一份簡歷。
今年是谷安白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年。假如意外沒有發(fā)生,理應(yīng)在數(shù)月之后踏入社會。簡歷是技術(shù)組在她筆電里發(fā)現(xiàn)的。賢久覺得對案情可能有所幫助,就存了份放進自己的計算機。
簡歷當中有著證照一欄。谷安白就讀的金融系是正宗的商科,一堆證照要考。賢久看她簡歷,大四的她已在去年上半年取得了會計與保險的相關(guān)證照。這無異于走在了同儕的前列。
但賢久不關(guān)心這個。
賢久關(guān)心的是最后一行。
那里寫著:
2013年12月,駕照。
駕照?如果是十二月考取駕照的話……
賢久掏手機,又撥通了那個號碼。
“是我,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p> “嗯?!彪娫捘穷^的周慧心聽出了賢久的急切。
“去年十一月,谷安白是不是上過駕訓(xùn)班?”
“駕訓(xùn)班?”
“對,就是考汽車駕照的那種培訓(xùn)班?!?p> “喔,是喔。我記得她整個十一月都在學(xué)。怎么啦,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周慧心不明所以。
“哪家?她報的哪家培訓(xùn)班?你記不記得?”賢久焦急問道。
“嗯……大順發(fā),還是大順風(fēng)?她好像跟我提過,記不太清了。”
賢久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眼睛盯著計算機熒幕掃視。頁面中,是全臺北所有駕訓(xùn)班的名稱與地址。
而“大順”開頭的,只有一家。
2
沒告訴警局里的任何人。賢久孤身一人乘車。
寬闊筆直的大度路,是臺北市與新北市的交界路段??康拥囊粋?cè),紅樹林與空地交織。一家高爾夫球場毗鄰著三家駕訓(xùn)班,坐落于此。
“大順風(fēng)”即是其中之一。
一塊碩大的防風(fēng)立牌豎在路口。賢久依從指示右拐入內(nèi)。警車壓著瀝青路面緩緩駛過,停在了高爾夫球場的車位里。隔著五六米高的鐵絲網(wǎng),好奇的目光不斷從球場里探來。他們疑惑的表情,像是在憂慮——近來公交車私用已經(jīng)可以做得如此明目張膽了嗎?
中年男性就是憂慮太多,才會脫發(fā)。
賢久推門下車。
大順風(fēng)是臺北知名的汽機車駕訓(xùn)班,在多所學(xué)校周邊都有經(jīng)營報名的網(wǎng)點。
賢久站在場地的路口,朝里看去。二、三十輛的老式桑塔納晃晃悠悠地在畫了線的空地上前進、倒退、拐彎、熄火。
偶爾會有一輛開得特別順溜,從加速跑道的盡頭繞了個大圈,駛回駕訓(xùn)班的辦公樓前。而從駕駛位下來的也不會是別人,一定都是上了歲數(shù)的老教練。
辦公樓,其實是鐵皮搭蓋的移動板房。門前散著兩把椅子,左右支著布簾。兩間板房并在一塊,右邊里間擺了好多椅子,幾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閑坐在里頭。賢久掀起布簾,徑直走進掛著“報名處”招牌的另一間。
平日的午后,這里十分冷清。臺子后邊倆人,粗粗看去都已年過半百。一旁用檔案架隔出個開了窗的小單間,該是教練們的休息室。門邊搖椅上坐著位大媽。嗑著瓜子,小細眉眼一動不動,盯著午間檔的肥皂劇。
另一邊悶頭吃著盒飯的大爺以為來了生意,伸出筷子朝大媽一指,“報名找她!”
“死老頭,你沒空???”嘴上瓜子不停,大媽給頂了回去。
“扒著飯呢,你先給人辦辦?!?p> 聽他們語氣,賢久登時明白了。
是對夫妻檔。
也是。像這種并非連鎖的小營生,里頭的員工大多攀親帶故。一家人合起伙來做生意。最典型的就是夜市街頭的流動攤販。這些人撐起了臺北的地下繁榮。
“其實我來,是想問個人?!贝驍鄡扇说陌枳欤t久不自覺抬高了音量。
“問人找警察?!?p> 不是生意,大媽更沒興趣了。
“就是因為警察問不到人,才來問您的嘛?!?p> 賢久笑著出示警證,耐心地向兩口子解釋起原委。起初大媽還不上心,聽到是件命案,瓜子不嗑,電視也不看了。抬頭望著賢久,盼著他講完。
一旁大爺插嘴:”這案子我知道!”
“你閉嘴?!?p> 大爺諾諾地又窩回去扒飯。
“你是說,這姑娘在我們這報了駕訓(xùn)班?”
賢久說是。
大媽回頭瞥了眼老伴。轉(zhuǎn)身坐到計算機前。她啪啪地敲擊鍵盤,驚訝道:“是有這么個人?!?p> 檔案里有谷安白的相片,大媽將熒幕調(diào)轉(zhuǎn)給賢久確認。
“如若可以,我是想向您討要駕訓(xùn)班里和她同期考試的學(xué)生資料。另外大順風(fēng)不是有在滌水大學(xué)設(shè)點嗎?最近半年里,自那報名的學(xué)生資料,我想看一看。這對案情也許有至關(guān)重要的幫助?!辟t久頓了頓,表現(xiàn)出一副”麻煩了”的模樣,”再來還想請教,當時誰是谷安白的教練?我也想一并找他來談?wù)劇!?p> “可以的吧?”大爺悄悄說了句。但沒敢一口拿定主意。
“當然可以,這有什么不行的?!贝髬屗斓溃凹热桓覀兂渡狭岁P(guān)系,沒道理不幫忙?!?p> 她把一疊瓜子收好,起身去了另一個房間。
“東西我找出來印給你,你先等著?!?p> 走到半途,她又停下,朝門口瞅瞅,指著才在大門外坐下的中年男人,向著賢久說:“喂!你不是找谷安白的教練嗎?就他。姓林。你先過去,待會兒我這邊東西印妥了,你再過來?!?p> 事情辦得異常順遂。賢久感覺自己找對了方向。
他依言拐出了大門。門口塑料椅上坐下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整個人癱成”大”字型。二月的末尾,一身短袖打扮,皮膚曬得黝黑。
“林教練?”賢久做了自我介紹。
“喲,本家啊。抽嗎?”林教練抖出煙盒里最后一根煙。
賢久擺手,連說不用。
“難得見到個不抽煙的警察。新人?。俊?p> “來了幾年,也許新人的毛病還沒改掉?!?p> “是嘛!就是說。我認識的上了歲數(shù)的片警,就沒有不抽煙的。各個都是老煙槍。警察這行壓力大啊,不抽怎么熬過去?你說是吧!”
這話賢久倒是頗為認同。像左羅那樣在組長位置上干了十幾年的刑警,如果不用尼古丁撐著緩解職業(yè)帶來的壓力,估計他女兒見他就不是喊爸爸,而是喊爺爺了。
可即便有這種覺悟,賢久暫且也沒有抽煙的打算。
“您還記得這個學(xué)生嗎?”他照例出示相片。
“哇,這不是小白嗎。好久沒見了。她怎么了?”
賢久又一次解釋起滌水大學(xué)師生人命案的案情經(jīng)過。興許是講多了,現(xiàn)如今他已可以流暢地把整件事情描述清楚。而面前的林教練聽著、聽著,突然就破口大罵??此麡幼邮穷^一回知道這事。
“干!他媽的。不會吧。那么好一女孩,說沒就沒了?”
與每個初次聽聞的關(guān)系人相仿,林教練的反應(yīng)在賢久的意料之中。賢久記起便利商店的張伯,好像每個與谷安白接觸過的長輩都有在夸她。
“你來調(diào)查案件是吧?行,沒問題。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絕對沒有二話。小白這么可愛一女孩,怎么就會自殺了呢?我不信啊。一定有人從中作梗!”
林教練義憤填膺地跟賢久述說起谷安白在駕校訓(xùn)練時是多么乖巧可人。
雖說學(xué)得不快,倒車也不清不楚,經(jīng)常退著、退著就給車退到安全島上去……
“但是!她是學(xué)員里最認真,也最有禮貌的了。”他著重強調(diào)了谷安白的乖巧,“哎呦,你是不知道啊。這年頭,沒幾個學(xué)生真把我們教車的當師父。一星期就見兩回,坐在邊上挨我們訓(xùn)還不愛聽。學(xué)完了就走,有的連我們姓什么都叫不出來。有一次,小白被不知道哪來的二五仔搭訕。那小子好像也是我們駕訓(xùn)班里的學(xué)生。他開了門就坐往小白的車里坐。夠囂張,以為我們這些教練都不管事???”林教練的嗓門越來越大。
“起初我還以為他倆是朋友??稍谝慌远⒅角圃讲粚ξ?。那小子坐副駕,盡往小白那兒湊。我看小白頭低低的樣子,鐵定是被吃豆腐了。氣得我一把給他從車里拽出來。接著準備上去教訓(xùn)那混蛋,可還是被小白拉住。你說多好一姑娘啊,都這樣了,也不肯麻煩別人。人長得漂亮,但也不該受這種罪啊?!?p> 賢久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從警的幾年里,他也不是沒見過伴隨著美貌的煩惱。
之前某日,正值賢久夜班。一通電話接進局里,路人擔(dān)憂地說是有人醉倒在車站里。他與許雯駕車火速殺到,看見個女孩抱住公車站牌,癱倒在一灘嘔吐物旁。兩人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她送回了警局值班室。許雯負責(zé)照看,賢久則在清冷的夜色下清洗被嘔吐物二次光顧的警車。
隔日一問才知。為了拼工作上的生意,被上司和客戶約出來喝酒。酒實在喝多了,她只好謊稱男友來接。可出了酒吧人卻沒了意識。
然后?然后走了一段就倒在路邊。接著即是賢久看到的景象。
一個女孩,漂亮,工作上拿業(yè)績會容易些。在酒吧里,可能就有侍應(yīng)送上一杯香檳。但同樣的。被灌酒、被流氓騷擾的概率也會高出其他女孩數(shù)倍。
前者開心,后者煩憂。
當然,這樣的現(xiàn)象并不單發(fā)生在女孩身上。英俊男生也是同樣的情況。只不過,賢久覺得,在千年來父權(quán)社會的延續(xù)下,女生所面臨的問題實在比男生大上太多。
所以,即便天生獲得了這些看似美好的特質(zhì),也并不見得是件純粹的好事。在獲得別人得不到的隱性優(yōu)勢的同時,他們也承擔(dān)著許多莫名的煩惱和風(fēng)險。
正如富裕者的人生里,會無來由地遭受類似綁架、勒索的威脅。賢久站在一個警察的角度,仍舊沒想明白這個社會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谷安白是因為這份風(fēng)險,才被害死的嗎?賢久不得而知。但這正是他所要探求的。
“后來啊?!绷纸叹毨^續(xù)道,“小白每次下課都有人來接。說是她哥哥。但我懂得嘛,我又不是沒有妹妹。哥哥對妹妹,說實話啦,不會那么上心的。但我也放心多了?!?p> “什么樣的男人,您還記得嗎?”
賢久機警地拿出了張子堯的相片。
“啊,沒什么印象了?!绷纸叹氉プツX門,“我也就見過那人一、兩回。他不常進駕訓(xùn)班里來的?!?p> 這就沒辦法了,賢久心道。看來還得指望印出來的那份記錄。
便在這時,板房那里傳來一聲叫喊。
“誒,那個誰!你要的東西我印好了!”大媽叉著腰,一手舞著什么。
賢久和林教練告罪一聲,走回板房。
“喏,這就是你要的東西?!鄙l(fā)著打印機余溫的一沓紙被大媽摔在桌上,“你看看還要些什么,我一次幫你印好來。省得你再跑一趟?!?p> 賢久連聲道謝。沒料想大媽還是個熱心腸。
他捧著資料坐在一邊。
谷安白、谷安白……有了,谷安白在這。
2013年11月5日,周二。谷安白第一次來駕訓(xùn)班上課。
往后的周二與周六,她都在下午六點準時前來學(xué)車。每次三個小時,不曾間斷。
一個月后的12月5日與6日,分別進行了筆試與路考。最終以93分和85分,順利地拿到了駕照。
記錄就這樣。沒有缺席,沒有遲到??荚囈话堰^關(guān)。萬事如常。沒有遺憾。
是調(diào)查方向又出了偏差?
賢久逐一掃過同期的學(xué)員。近百學(xué)員,沒有一人與目前已知的關(guān)系人重合。他又去翻近半年自滌水大學(xué)處報名的學(xué)員。
還是沒有。
奇了怪了。
“誒,我說。你倒是說句話——”
“你住口!”
大爺突如其來的發(fā)言被大媽一爪子拍斷。
“沒有用嗎?”大媽對賢久說。
有用嗎?沒有用吧。
賢久重重點頭,沒有答話。
如果問題不出在谷安白身上,會在哪呢?
“不好意思,能再給我谷安白在這里學(xué)車時,場地里包括學(xué)員和教練,所有人的名單嗎?”他想了想又道,“也就是報名日期自10月4號起,一直到12月7號的。我想一個、一個比對過去?!泵鎺夂袂敢?,賢久雙手合十看向大媽和大爺,“拜托了,真是麻煩了?!?p> 大媽聽懂了賢久的意思。二話沒說,從座位上站起來,“要不還是你來吧?直接在計算機里看,會不會更快?”
現(xiàn)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賢久道謝,坐到了熒幕前。
鍵盤敲敲打打,鼠標不時滾動。墻上的指針一晃兩小時。名字一個接一個,賢久用手機連上了警局內(nèi)網(wǎng),一一核對。
咦?
這是……
賢久向著又嗑起瓜子的大媽,“這個人,這個人。剛才怎么沒出現(xiàn)在名單里?”
大媽瞟了一眼,”附注里不是寫著嗎?他到我們現(xiàn)場來報名的。就在這。我可不用給滌水大學(xué)營業(yè)部提成?!?p> “能幫我找到他的報名表嗎?”
大媽應(yīng)了聲好,抽身去找。
見著報名表的那刻,賢久懸著的一顆心才終于落地。還好不是同名同姓。案子算是有點眉目了。
屋內(nèi)兩口子緊張兮兮地盯住愣神的賢久。好奇地眼神像刀片一樣刮去,又不曾打擾。
突然,門外引擎聲噠噠。
“林教練,林教練?!被剡^神的賢久追出大門,“您能過來看看嗎!”
后視鏡里窺見賢久招手,本已駕車駛離的林教練一把方向盤給按到了最底。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說來就來。他搖下車窗,聽取賢久的疑惑。
“應(yīng)該不是。來接她的人沒長這樣?!?p> “不是嗎?”果然還是想岔了。
賢久沒有失望。關(guān)系人既已找到,順藤摸瓜,總該抓出點線索。
他順手接回貼有相片的報名表。
“誒,不對啊……”
紙張在林教練的手里,一動不動。
“怎么了?”賢久兩眼一亮。
“這人和騷擾小白的那混蛋長得好像???”
3
從駕訓(xùn)班出來的賢久,終于感受到案情在一絲絲突破的跡象。若是林教練所言非虛,有人于去年的十一月里在訓(xùn)練場上騷擾谷安白。那他惡魔的身份就該坐實了吧?
可單單憑借兩本語焉不詳?shù)氖仲~,與兩人交叉想錯的交往痕跡,推斷他是兇手,這又著實牽強了些。怎么說他倆也是同學(xué),打過照面也是無可厚非。
不,不對。
賢久很快否定了內(nèi)心對自己的懷疑。
如果所有巧合都指著一個方向。巧合,就絕不可能是巧合。
即便暫時沒理由傳訊他,也該列他為本案的嫌疑人,進行徹底的調(diào)查。
賢久踱步回到車旁。
前方高爾夫球場招牌閃亮。
打開車門的一瞬,他又有了想法。
“請問你們經(jīng)理在嗎,我想和他聊聊?!?p> 自動門還未關(guān)閉,賢久便開了口。
“先生如果是要辦卡入會的話,我們前臺就可以幫到您哦?!?p> 沒穿制服,高爾夫球場的前臺小姐可認不得他是警察。
“是我一個朋友介紹我來的?!辟t久裝作神秘,”他說報他名字給你們經(jīng)理,可以拿到不錯的折扣呢?!?p> “我可以幫您查查。如果他是我們這的老顧客,確實可以給予您相當?shù)膬?yōu)惠呢。請問您朋友的姓名是?”前臺小姐朝賢久眨眨眼。
“張子堯。弓長張,子孫的子,堯舜禹湯的堯。應(yīng)該有他吧?”
前臺應(yīng)了一聲,低頭查詢。
“先生,不好意思。張先生只是我們這的普通會員。無法……嗯,這是?”
前臺小姐的話被賢久手上的動作打斷。
“這是我的名片??磥頍o論如何,都得見見你們家經(jīng)理了。”賢久微笑著堅持。
前臺看看賢久,再看看名片上的警徽。制式的笑容霎時間顯得僵硬無比。似是敵不過賢久的執(zhí)拗,她無奈地拿起固話聽筒,按下內(nèi)部號碼與后臺小聲對答。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白襯衫、扎著暗紅色領(lǐng)帶的中年男人從二樓小跑著下來。他與前臺對望一眼,笑臉迎向賢久。
“林警官您好。有失遠迎,快請,快請。在下姓吳,忝為此處的經(jīng)理。”
吳經(jīng)理領(lǐng)賢久進了大堂左側(cè)的會客室,熱情地請賢久在沙發(fā)坐下。自個兒轉(zhuǎn)身走進茶水間,端了杯熱水回來。雙手把杯子遞給賢久,他才開口:
“不知道林警官今天來,有什么地方能幫到您?”
“吳經(jīng)理不用這么客氣。我比您小太多。您喊我名字就好?!?p> “林警官您太客氣了。您要是來公干,那我得喊您警官。您要是來練球,我得喊您先生。不論公私,遠來都是客。這是應(yīng)該的。”
既是如此,賢久只能岔開話題。
“今天我來,是想向吳經(jīng)理打聽一個人?!?p> “張子堯老師?”
“看來吳經(jīng)理已經(jīng)聽前臺說了?!?p> “是啊。張老師是我們這里的???,有段時間他來得很頻,我有接待過他。不過這半個月里倒是沒怎么見他來過。您在找他?”
“確切地說,我在找他過往的行蹤。他已經(jīng)去世了。”
“什么?”吳經(jīng)理張大了嘴。
“看來您不大看新聞。二月二十號那天,滌水大學(xué)出了兩條人命。其中一位死者,就是張子堯老師。”
“啊——原來是這樣?!眳墙?jīng)理緊張地摸了把臉,“怪不得這半個月都沒見他來練球。說來慚愧,我是知道這起命案的。即便沒有??措娨暎羧钗暹€是會翻翻報紙。前段時間報道得那么厲害,我也有所耳聞??蓻]想到……沒想到會是張老師出了事?!?p> 賢久點頭附和,以眼神安撫著受驚的吳經(jīng)理。
“分局設(shè)了偵辦中心,我們正在調(diào)查此事。今天特地過來,正是想請教您,您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最后一次呀?!眳墙?jīng)理回憶,“大概是二月初吧。年假的時候我在球場見過他一次,還拜了年呢?!?p> “您還記得準確時間嗎?假如能提供他過往的消費記錄,那真是再感謝不過了?!?p> “這我們有,請稍坐一下?!眳墙?jīng)理起身離開。
透過玻璃,賢久看見吳經(jīng)理和前臺交代了幾句,便上樓去了?;貋頃r,手里多了幾頁文件。他把文件交給賢久,并說道:”這是張老師在我們這的出席記錄。他是會員,每次來了都會先在前臺登記?!?p> 賢久道謝,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兩年前的夏天,張子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家高爾夫球場。隨后以每月一、兩次的頻率到球場練球。消費數(shù)額不大,一直以來的頻率都很穩(wěn)定。
直到去年的十一月。
賢久從包里抽出谷安白的那份培訓(xùn)日程。比對著兩人各自的行程。
原來如此。事情明了了。
賢久指著文件的一角,“請問……”
吳經(jīng)理探過身子。
“這里。去年的十一月。他好像來得特別頻繁?平時一個月頂多來兩次。這個月他周周都來,而且每周各來兩次。一共來了,一、二、三……一共來了有十次。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嗎?”
即便腦中有了大概的推測,賢久還是想聽聽吳經(jīng)理的說法。
“您說這個呀?!眳墙?jīng)理點頭表示明白,“因為他們家夫人在隔壁的駕訓(xùn)班培訓(xùn)啊。他每次都過來等她回家。晚上閑著無聊就到場子里練球去了。所以那段時間他才來得頻繁。我也是那時候和他熟起來的。”
“夫人?您有見過嗎?”賢久反問。
“有啊。駕訓(xùn)班下課的時候我遠遠見過。是一位短頭發(fā)的女性??雌饋眍H為年輕。唉,如今丈夫去世,真是難為她了?!?p> 奇怪,唐繪靜當時也在駕訓(xùn)班?
拿手機,賢久找出她的相片。
“是她嗎?”他將手機擺在吳經(jīng)理面前。
“啊……不太像。”吳經(jīng)理遲疑著說,“更年輕一些。而且是短發(fā)?!?p> 對哦,唐繪靜是長頭發(fā)。
那就剩下一種可能了。
賢久皺著眉頭找出另外一張。
“是她嗎?”
吳經(jīng)理點頭:“就是她。我記得那時候張老師練完球,常走到隔壁駕訓(xùn)班的場地外候著。過沒多久就見他夫人從駕訓(xùn)班里出來。他們倆就一起走著回去?!?p> 天使與惡魔匯聚一地。是她讓張子堯來的嗎?
賢久又問:“你覺得他們倆關(guān)系怎么樣?像夫妻嗎?”
“?。俊眳墙?jīng)理呆了半晌,“不是夫妻嗎?”
一聽吳經(jīng)理的反問,賢久知道自己問壞了。不該多嘴再問一句。這會讓人有先入為主的懷疑。
可話已出口,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您的感覺呢,像還是不像?”
“要說感覺嘛,那真是很難形容。不過我確實沒見到他倆有什么親密舉動。親吻、擁抱,好像連牽手都沒有。這樣一問,我反倒覺得他們倆好像是一對才剛確認關(guān)系的情侶。彼此都很陌生?彼此還處在觀察的階段。也許男方不是。張老師站在那里的表情確實是對女方有感情。”吳經(jīng)理指著駕訓(xùn)班的方向,“這點我能確認,他也提過幾次。至于女方呢,也許女孩子靦腆呢。這哪說得準?!?p> “這樣啊?!辟t久靜下來思考著什么。
“請問這兩位到底誰才是他的太太?”
吳經(jīng)理已從賢久的話里聽出了端倪。
“之前那位?!?p> 吳經(jīng)理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