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蠻攻城軍統(tǒng)領(lǐng)鐵木雄雙腿盤坐在上好的羊毛氈子上,饒有興致地打量眼前的兩個人,命令到:“倒酒!”巫小嬋面色不變,跪坐到他身邊,提起酒壺替他倒酒。她不動聲色地瞥一眼鐵木雄擱在桌上的右手里緊攥著的鬼面青銅鈴,隨即斂下眉眼,看上去就像是因為害怕而不敢直視。軍帳里幾個高大的南蠻士兵帶來的壓迫感很強,小兵看到巫小嬋受委屈,也是敢怒不敢言。其中一個南蠻士兵輕蔑地看向小兵,嗤笑道:“王朝人號稱是天朝子民,其實也不過如此嘛!我們都還沒認真起來打,就被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跑來投降。還要靠女人!哈哈哈…你們統(tǒng)領(lǐng)怎么沒來呢?來看看我們統(tǒng)領(lǐng)是怎么憐香惜玉的…”說著哈哈放肆大笑起來,周圍的南蠻士兵也都跟著猥瑣又放肆地盯著巫小嬋看。他們以為自己是在用勝利者的姿勢嘲笑失敗者,毫無顧忌。
鐵木雄接過巫小嬋遞給他的酒,自己卻沒有喝,而是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把那杯酒強行灌進去。巫小嬋不會喝酒,這一下被嗆得眼睛發(fā)紅,本能地掙扎起來。然而她這小小身子骨,哪里掙得開南蠻統(tǒng)領(lǐng)鐵木雄?小兵驚得想上前去拉,幾把明晃晃的刀立刻就架到他脖子上。
鐵木雄灌完酒,一甩手丟掉杯子,另一只手就攬住巫小嬋把她往懷里拉:“就讓我嘗嘗這王朝的女人是個什么滋味兒吧…”巫小嬋強忍著惡心把他推開,說:“讓他們出去!”“喲——還害羞嘛!”南蠻士兵中有人起哄,被鐵木雄一揮手,連帶著被架著脖子的小兵一起屏退。
帳中只剩下巫小嬋和鐵木雄兩人,鐵木雄撈起她就要去扯她衣服,就在這個時候,巫小嬋幽幽開口:“看著我的眼睛。”鐵木雄毫無防備地對上那雙眼睛,身體一瞬間僵硬。
那雙眼睛里一種塵封的力量已被主人開啟,那么濃重、那么濃重的黑,那么悠遠、那么悠遠的蠱惑…
“把銅鈴給我?!?p> 鐵木雄雙目呆滯,在那種蠱惑人心的聲音的指引下,沒有絲毫反抗,緩緩轉(zhuǎn)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鬼面青銅鈴,兩膝跪地,雙手奉到巫小嬋面前。就像一個被人控制、毫無思想的傀儡。
“可憐的人,生之痛苦不是你所能夠承受的,拿起你的刀,刺入你的心臟,到地獄里去尋找救贖吧?!彼穆曇艟钩錆M虛假的悲憫,不可抗拒的蠱惑,像是圣潔的天使拿著死神的刀,要把一切愚昧的人引向死亡和毀滅。在矛盾中,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她整整衣服,走出軍帳,身后的南蠻將領(lǐng)握住自己的刀緩緩刺進自己的胸膛,重重倒地。死者的眼睛兀自睜大著,顯示出在死亡前一刻清醒感受到的無法形容的恐懼,和怨恨。
鬼面青銅鈴如同鬼哭一般的鈴聲在風中散開,回蕩在整個南蠻營地的上空。整個南蠻軍隊都騷動起來,“咕嚕咕嚕”、“咕嚕咕?!?,沉悶地低吼著的行尸用最原始野蠻的力量撕開南蠻士兵的喉嚨,驚恐的尖叫聲和慘嚎聲激起一陣陣塵土,旋轉(zhuǎn)著,飛揚。
從南蠻營地里傳來的凄慘詭異的聲音也同樣讓王朝的士兵毛骨悚然,羅柏顫聲下令——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激動:“開——城——門——”巨大的城門石應(yīng)聲倒地,激起漫天塵土。早已蠢蠢欲動的王朝軍馬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出城來,喊殺聲震天。兵刃交接,火盆不甘地翻倒在地,竭力吐出最后一口火舌。混亂中的南蠻軍戰(zhàn)旗被一支呼嘯而來的金屬重箭射中,“咔嚓”一聲斷裂。殘破的軍旗在翻倒的火盆里燃燒起來,頃刻間便化為灰燼。
巫小嬋捏著鬼面青銅鈴,看著鈴面上的猙獰鬼面陷入沉思,越看,心就越沉下去。耳邊一道風聲忽至,卻是一個殺紅眼的南蠻士兵揮刀向她砍來,她暗怪自己大意,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準備承受這一刀削在肩上的疼痛。忽然,“叮”的一聲刀被彈開,江南站在戰(zhàn)場中,收起彈石子的手,一腳踢開向他沖去的兩個南蠻士兵,又抄起那兩個士兵的刀像那人擲去。明晃晃的刀瞬間穿腹而過,南蠻士兵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兩節(jié)斷腸子熱乎乎地滑出來。他身子一歪,在巫小嬋腳邊倒下,手上的刀應(yīng)聲落地。巫小嬋險中逃生,大口大口呼吸著,心里直呼好險好險。這時,戚衍身影一竄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離她不到一臂的距離。他的輕功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怎么那么大意!”巫小嬋沒想到他會如此氣急敗壞,稍微有點兒愣?;剡^神兒來,才對他輕松一笑:“放心,我沒那么容易死。我要是就這么死掉,誰來完成我答應(yīng)你的事兒呢?”戚衍松一口氣,繞過她竄進帳中,再出來時,面上盡是不可置信??粗殴值纳裆?,巫小嬋說:“鐵木雄是自殺的?!毙睦锼坪跤惺裁丛诖来烙麆樱UQ劬?,搖一搖手上的鈴鐺,說,“你信不信,現(xiàn)在我可以讓這里的任何一個人死,也可以讓任何人‘生’,你們的生死…”鈴鐺沒有發(fā)出聲音。
“…只在我一念之間…”
原以為戚衍會被騙到,但她沒有得逞。戚衍看著她,搖搖頭,說:“你不會?!蔽仔确磫査骸盀槭裁茨氵@么肯定?”戚衍一笑,走上來拍拍她肩膀,說:“好歹我們也算是老相識,這點兒看人的本事我還是有的?!蔽仔裙雌鹱旖?。老相識?她喜歡這個稱呼??墒牵@東西,現(xiàn)在確實不適合再在這世間呆下去…
巫小嬋盯著青銅鈴一言不發(fā)。原本,她以為可以用鬼面青銅鈴喚回那些被囚禁在西山假日大酒店的少女的命魂,卻沒想到,這東西在鐵木雄手里犯下太多殺孽。它奪去成千上萬人的命魂,卻沒讓同樣多的人“新生”。鬼面青銅鈴只能一命換一命,這是它的存在規(guī)則?,F(xiàn)在規(guī)則被破壞,銅鈴里積郁下太多怨氣,根本已經(jīng)沒法兒再“起死回生”。即使用些禁術(shù)強行使用,死者即使生還,也會像那些南蠻士兵一樣變成行尸走肉,沒有任何意義。也就是說,這場仗即使她不插手,南蠻也必敗無疑——銅鈴最后會“沉睡”,鐵木雄會發(fā)現(xiàn),他的鈴鐺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的行尸們會慢慢衰弱腐爛。他自己造下的孽,現(xiàn)在只不過是提前償還。
但是,巫小嬋此行也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鬼面青銅鈴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難道,自己的所有努力就要因此而白費嗎?
“走吧…”事到如今,還能有什么辦法呢?她所能做的,不過就只有這些而已。
南境一戰(zhàn),南蠻攻城軍全軍覆沒。統(tǒng)領(lǐng)鐵木雄被殺,尸身懸于城門樓上,日夜供人觀賞。王朝要以此來顯示自己天朝威嚴的神圣不可侵犯,讓那些南蠻蠻子從此不敢再踏進天朝土地一步。在羅柏率領(lǐng)的王朝軍隊開始全面反攻的時候,巫小嬋和戚衍、江南一行三人正快馬加鞭往王城趕。兩天之后的深夜,巫小嬋才又見到聶瑤——此時的貴妃娘娘。
聶瑤仍然住在冷宮,禁足令也仍然還在,不過現(xiàn)在的她跟巫小嬋第一次所見的已完全不同。宮人來通報的時候,貴妃娘娘正左手跟右手下棋。巫小嬋一進來,她就招呼她跟自己一起下?!拔也粫??!薄耙木褪遣粫?!我也是剛學(xué)的,規(guī)則好復(fù)雜。我以前下的五子棋跟這根本沒法兒比…”巫小嬋懶得理她,她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心情。她開門見山地說:“我們不能再這么在這兒耗下去。明天我就去跟皇帝說,我要帶你離開,回去我們的世界。我給他立下這么大個戰(zhàn)功,我就不信他不賣我面子?!薄班拧椰F(xiàn)在是‘夢鬼’,放在身邊不吉利,皇帝倒的確有可能放我走。可是戚家那邊呢?”
巫小嬋若執(zhí)意要做什么,就算是戚衍也根本攔不住。她在這兒絞盡腦汁想解釋,完全是因為和戚衍那份“舊相識”的交情。她不想什么解釋都沒有就不告而別,就像竹音當初離開她一樣。
“至于戚衍…戚月的死我無能為力,你也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我去跟他解釋清楚,我相信,他會理解的?!薄叭绻荒芾斫饽??”聶瑤說,“你對我這個弟弟…了解多少?”
棋盤上的黑白兩色棋子錯落有致,巫小嬋隨手捻起一顆黑子,用指肚細細摩挲。每當她冥思苦想什么的時候,總是習慣無意識地做什么事情,比如現(xiàn)在,她拿著黑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木制的棋盤,一聲一聲,短促而清晰,乍一聽似乎沒什么節(jié)奏,但仔細聽來,又好似有某種特殊的旋律。對面的聶瑤看她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就沒出聲兒打擾,只輕聲喚來一直在外間候著的宮人,吩咐她取來紙墨筆硯,自己慢慢研好墨,又在紙上寫著什么。
她沒有對巫小嬋說,其實,現(xiàn)在她漸漸覺得自己的那個“弟弟”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戚月有一個愛她的弟弟,有一個疼她的娘,雖然沒有一個愛她的如意郎君——這一點很可憐,但是,過過做貴妃的癮,也未嘗不可。
巫小嬋最終還是不告而別,對戚衍來說。但是交易沒有完成,她一定還會再出現(xiàn),只是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時候呢?要又一個五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