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到半路,突然緩緩?fù)O?。覃汐看一眼窗外,從靠背上坐起來,問:“季叔,不是還沒到家嗎?”被喚作季叔的男人從駕駛座上探出個頭往后面瞧她,搖搖手機。覃汐看到是條短信?!澳惆肿屛胰ソ铀?,拉他去逛禮品城,給你挑生日禮物。你也知道,你爸那個人——只要不是我開車,再好的車他也坐得鬧心。我打個電話讓他們另派車來接你,你在這兒等會兒,他們很快就會到?!?p> “我要是不放人,回去我爸就會訓(xùn)我。我就在這兒下車,你先開車走吧?!彼崎_車門下來,站在車窗外朝里面笑:“季叔,你可得去快點兒。要是晚那么一會兒,我爸還是得把帳算在我頭上?!蹦腥死事曇恍?,緩緩發(fā)動車子,剛開兩步又停下來,探出半個身子喊道:“小汐,生日快樂!”
站在路邊,覃汐百無聊賴的從包里拿出本卷成長筒形的雜志來翻。紙上的模特兒擺出各種姿勢吸引眼球,他們并不一定真正懂得時裝的內(nèi)涵,卻一樣能夠把時裝的魅力演繹出來。身后是一個門面裝修得頗為大氣的飯店,人來人往。突然有喧嘩吵鬧的聲音從庸常的談笑聊天聲中剝離出來傳到她耳朵里,她回過頭往里面看,隱隱看到推攘中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待要細(xì)看時,那個背影又一下子消失在門框狹窄的視野里。她慢慢走進去,這才聽到那些人在爭論什么,那個背影又在說些什么。
“他媽的!這是什么破飯店!我就來這兒吃個飯,你讓我等半個小時——我認(rèn)!我說要土豆紅燒肉你給我端盤魚香肉絲上來,我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和飯分開裝你給我攪合到一起做成個炒飯,我也認(rèn)!可**的做得那么難吃還敢要我付錢?!懂不懂規(guī)矩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顧客至上啊?我不投訴你們就算是我仁慈…”
“你推我?你他娘的敢推我?!推什么推啊你?推什么推啊——信不信我打個電話叫我那幫兄弟過來砸爛你這個破店!”
“這才多大個小屁孩兒吶就這么潑?你媽沒有好好教育你嗎?”
“你說什么——有本事再說一遍…”
“想吃霸王餐就直說,我這店也不缺你這幾塊錢!”
“誰想吃霸王餐????你說清楚,誰想吃霸王餐…”
……
覃汐看清楚那個背影時驚愕不已,是那個人沒錯,只是這聲音…她遲疑地開口:“小舟?”那個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這是一張和葉孤舟眉眼有八分相似的臉,只是充斥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痞氣。若不是這張臉長得好,倒還真像個十足的市井無賴。
男孩兒輕佻地吹一聲兒口哨:“喲!哪兒來的小姑娘???我們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叫‘小舟’叫得挺親熱的嘛。”覃汐已經(jīng)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這個人跟那個矜持有禮的“小舟”聯(lián)系到一起,這人…
男孩兒見她驚愕的模樣很是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飯店里吃飯的等飯的見有戲可看,一個兩個早伸長脖子往這邊望。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覃汐臉上有些掛不住。她手忙腳亂的從錢包里抽出張十塊錢的紙幣,往旁邊的桌上一拍——想想怕不夠,于是又急急抽出一張五十的放在一起。“飯錢我替他付吧。我…”她想說“我們走吧”,那個“我們”卻實在說不出口,只好自己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走出兩步,回頭看到男孩子也跟自己一起走出來,這才放心加快腳步離開這里。
走著走著,覃汐覺得自己的腳步邁得很僵硬,只好抱著包小跑起來。這兩人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后面追。前面的女孩兒抱著包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后面的男孩兒混混兒似的窮追不舍,不時還痞里痞氣的喊兩聲兒,引得路上行人頻頻回望。覃汐跑到一座天橋中間停下,扶著欄桿喘氣,后面的男孩兒追上來,也扶著欄桿喘氣??此菢幼?,臉不紅汗不滴的,也不是真的累得喘不過氣來。
“你跑什么跑啊?問你話呢!”
覃汐喘勻氣,不答先問:“你…你不是小舟吧?”
“嘿——這好玩兒!你剛才叫我‘小舟’,現(xiàn)在又說我不是‘小舟’。聽好,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葉鹿舟’是也!”
“葉…鹿舟?”
“梅花鹿的‘鹿’,刻舟求劍的‘舟’。這名字好吧?呦呦鹿鳴,野渡舟橫——”從這個人嘴里蹦出兩句像模像樣的話來還真是違和。
覃汐說:“你認(rèn)識‘葉孤舟’嗎?”
……
“孤獨的‘孤’,小木舟的‘舟’?!?p> “小木舟的‘舟’…跟刻舟求劍的‘舟’是一個‘舟’嗎?”
“當(dāng)然是一個‘舟’。”小孩兒心性上來,覃汐一時也不管不顧的,拉起他的手在他手掌心里一筆一劃的把“舟”字給寫出來,說,“都是這個‘舟’。”
葉鹿舟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面前的女孩兒,忽然很燦爛的一笑:“不認(rèn)識?!?p> 說的應(yīng)該不是不認(rèn)識這個字。那就是不認(rèn)識葉孤舟咯。覃汐有些失落:“你們看上去真的就像雙胞胎一樣。不過,只要仔細(xì)看還是分得出來。你們的相貌有八分像,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大不相同?!薄霸趺磦€不相同法兒呢?他像四有青年,而我…像個流氓?”葉鹿舟邊說邊拿眼睛往覃汐身上瞟,這副樣子倒真像個小流氓。覃汐有點兒羞惱,提起包往他身上不輕不重地一砸。包里的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起來,她手一抖松開包,葉鹿舟眼疾手快的接住。他從她包里掏出手機來,翻來覆去瞧完才遞給她:“有錢人吶!”
覃汐接過手機,是季叔打來的。自己跑到這兒來,他們肯定是沒見著人正著急。“喂,季叔…我在附近的天橋,遇到點兒事兒…沒什么大事兒,不用擔(dān)心,我就是等得無聊,想到處走走…不用不用,我馬上就過去。還是那個飯店門口吧…好,好,我馬上就過去?!?p> 掛斷電話,葉鹿舟殷勤的把包遞還給她。覃汐紅著臉接過,走兩步,又回過頭來說一句:“再見?!薄霸僖姟!瘪咧咧珠_始小跑起來,這次葉鹿舟沒有再追上去。他雙手插褲兜兒里往另一個方向悠悠閑閑踱上兩步,手從兜里一抽出來就是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他捏在手上一抖,又一彈,紙幣歡棱棱地響。“錢啊,可真是個好東西…”他把錢揣回兜里,重新雙手插兜,哼著有些低俗的調(diào)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管是按何種方式,通過哪些人,有些人注定要相遇,逃都逃不開。
在這個十六歲,覃汐第一次與葉鹿舟相遇。此時的她尚不知道這個人會對她的整個人生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而此時的葉鹿舟也同樣想不到,這個女孩兒會怎樣改變他的人生軌跡,會把他領(lǐng)向天堂——還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