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兩道“遣返令”、“禁市令”下達以后,聯(lián)盟像一個調(diào)皮的小孩兒被大人一聲斥罵,一下子安分起來——小孩兒兀自不太高興地鎖上門,爬上床,蒙頭就睡。整個聯(lián)盟一時清靜異常。所有人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王小皮百無聊賴地在秋千上晃蕩。
秋千吊在一棵樹上,而這顆樹從山崖壁里垂直地生長出來。山崖并不很高,至少掉下來是摔不死人的。溫小麒艱難地仰起頭,看著上面那個霸占他秋千的人。
“你下來!”這一喝,王小皮反而蕩得更加起勁兒:“我不下來!”“那是我的秋千!”“你的秋千?誰能證明?我還說這是我的秋千呢!”溫小麒攥起拳頭,憤憤不平地喊:“這是我做的!”王小皮還是不依,他就想霸著這個位置,即使這個位置并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樂趣。但是,平白欺負人一般是沒有什么好下場的。可憐王小皮竟沒見過這個溫家的小少爺,他若是早知道他惹的是溫家的人,哪還敢想著霸占這個位置?
溫小麒氣不過,何曾有人如此欺負過他?他年紀小,在聯(lián)盟里人人都得讓著他。就算是在外面,在學(xué)校里,也沒有人敢如此欺負他。溫家的小少爺一發(fā)火,也不管這是在什么地方,嘴巴里念叨起咒語來。溫小麒左手翻出一條小火龍,右手翻出一條小冰龍,得意地笑?!白屇銍L嘗我‘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兒!去!”
兩條小龍交纏著向王小皮襲去,隱隱竟有龍吟之聲。王小皮躲閃不及從秋千上摔下來,屁股著地,半邊身子火,半邊身子冰,狼狽至極。溫小麒眼看著王小皮臉色一半紅一半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哈哈大笑。不過人笑得太猖狂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事兒。正在這個當口兒,突然有人大喝:“溫——小——麒!”
來人氣勢洶洶,聽聲音倒是火冒三丈,不過等這人來到跟前,溫小麒卻更加有恃無恐起來。溫煜笑看著王小皮,手一揮,那吊在樹上的秋千連帶著那棵樹都一變?yōu)槎骸岸嗪唵蔚氖聝?!爭什么爭?”王小皮身上的“冰火兩重天”一解除,他就一骨碌爬起來,仍然氣呼呼的。溫小麒鼻孔朝天一哼,轉(zhuǎn)身就準備走。而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還站著一個人,見到這個人,他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難堪至極。
米乙來到這兒后就一直站在溫小麒身后,她這個做姐姐的倒不是有意嚇他,只是有些困惑。小孩子畢竟缺人管教,終究還是沒擺脫這個恃強凌弱的性子。溫小麒見米乙只是盯著自己,卻不說話,連訓(xùn)斥都沒有一句,反而更害怕、更羞愧,嘴一扁,差點兒沒掉出淚珠子來。
米乙看向王小皮,他正把包裹往自己身上系,就像葉孤舟那樣。“背著這么個東西,不累嗎?”“不…不累?!彼杨^搖得撥浪鼓似的。“你的名字?!?p> “嗯?哦…我叫王小皮。‘王’是‘王小皮’的‘王’,‘小皮’就是‘小皮’?!泵滓疫@時點點頭:“就是你?!蓖跣∑げ恢浪傅氖鞘裁?,以為不是什么好事,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只聽見米乙接著說:“艷鬼大人很喜歡你,想把你留在他身邊。跟你一起的應(yīng)該還有個…新來的,他在哪兒?”王小皮很久才弄明白她前面那一句話的意思,激動得有點兒語無倫次:“我哥…他…不他不是我哥,我指的不是親哥。我哥他在找什么東西,他在林原里?!?p> “林原?”米乙皺起眉頭。“你不相信我?我知道,林原里荒無人煙的,根本什么都沒有,但他確實在里面。他一個新來的,又不知道這些…我等過他,一直等一直等,但他一直沒出來?!薄班拧币膊恢浪降资窍嘈胚€是不相信,再開口時已不再提這件事。
“艷鬼大人在花廊等你。你快去吧?!薄班牛 蓖跣∑ふ?,卻忽然站住,說:“姽婳娘子,我第一次見你,你真漂亮!像你這樣漂亮的姐姐應(yīng)該有個乖巧的弟弟。”說完就一緊包袱跑得沒影兒,干干脆脆把溫小麒那一臉驚愕和憤怒丟在腦后。
“溫小麒?!?p> “十一姐…”
“回溫家堡去。”米乙的話并不嚴厲,甚至可以說是很溫和的,但溫小麒卻是一句也不敢反駁,只能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回去——面壁思過。
溫姈一行人到聯(lián)盟時沒有驚動什么人。絕大多數(shù)聯(lián)盟里的人只知道溫家小妹回來時身邊同行的有烏鴉和蜘蛛兩位大人,另有幾個“新來的”,而他們無一例外并不知道這幾個“新來的”的真實身份。一行人被安置在溫家堡,除自由受限制外,聯(lián)盟的人沒有為難他們。
到聯(lián)盟的當天,姽婳娘子“造訪”。當時守門的人笑嘻嘻地對他們說:“你們可真是幸運,來這兒第一天就住進溫家堡,還能見到姽婳娘子。其他新來的可沒這么好的福氣?!币恍腥肃椭员钦哂兄祛i以望者有之,淡然如常者有之,而等到真正見到姽婳娘子的那一刻,他們都只有一種情緒——訝異。盡管有的是稍稍驚愕,有的卻是震驚非常,程度不同,但都是訝異。這個在守門人口中聲望頗高的姽婳娘子竟然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
徐老板直接說:“沒想到在非界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姽婳娘子竟然是這么個模樣,看起來跟我的這些小輩…沒什么區(qū)別嘛。”米乙說:“論行輩,我是該稱你一聲‘前輩’?!薄翱蜌饪蜌?,不過你非要這么叫的話我也不介意?!弊T潭象征性地碰他一下,顯然是提醒他有點兒做“客人”的自覺。
“百年來,研究社人能夠踏入聯(lián)盟的,你們是第一?!彼粗炖习搴婉T蕪,說,“這倒是值得紀念一下?!毙炖习遴椭员牵骸安恢牢覀儠粫彩悄軌蜃叱雎?lián)盟的第一?!薄耙苍S是,也許不是?!?p> “你們還真有殺人滅口的打算?”
米乙說:“殺什么人?滅什么口?話是不能亂說的?!彼龥]有再給別人插話的機會,稍稍提高聲音,“聯(lián)盟衛(wèi)士,把這兩位朋友請到別處去,不可輕慢?!毙炖习搴婉T蕪的身后同時出現(xiàn)一個人,這些人他們不久前見過,正是“聯(lián)盟衛(wèi)士”。馮蕪轉(zhuǎn)過頭去看雀子,她局促不安地扯著衣角,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抬頭望過去,眼神里盡是迷茫和驚惶,像只受驚的小鹿。馮蕪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跟著聯(lián)盟衛(wèi)士離開,往他“該去的地方”去。而就在他踏出大門的那一刻,“雀子”的手剛好放開衣角。她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眼神自然而然地凌厲起來。
“林雀?”第一個敏銳地察覺到她這一變化的是米乙,她饒有興味地問。眾人都轉(zhuǎn)過頭去看林雀,林父的臉一瞬間蒙上難言的復(fù)雜。林雀直視米乙:“想說什么、想干什么就直接點兒,別拐彎兒抹角的!”米乙一笑:“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我們——就來直接的。”
“聯(lián)盟衛(wèi)士聽令,把所有無關(guān)的人帶到他們應(yīng)該去的地方?!?p> 林父和譚潭身后同時出現(xiàn)一個聯(lián)盟衛(wèi)士,拽起他們的手臂就要拖走。譚潭一急,回頭看林雀:“雀子!”然而她話一出口,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口誤,臉一下子變得很僵硬,嘴唇微微顫抖起來。林雀沉沉地看她一眼,然后徑自轉(zhuǎn)身走進里面一個房間。譚潭自知說錯話,也不再言語,只是心虛地看林父一眼,然后深深地低下頭。這位父親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屋子外間里一時只剩下巫小嬋和米乙兩人。橘黃的陽光擠過鏤空的窗格子跳進這座古老的城堡里,斑斑點點,被格得支離、變形。兩人相視探詢良久,最后還是米乙伸出手來:“行者,見到你萬分榮幸。我叫米乙,不過你也可以叫我姽婳娘子?!蔽仔壬焓峙c她相握,說:“這里看起來很冷清?!薄皽丶冶ひ幌蚶淝?,不過很快這里就會熱鬧起來。”“我期待如此?!闭f完這句話,巫小嬋也轉(zhuǎn)身朝里面的小房間走去。
瞥見門口的一抹身影,米乙的嘴角不禁挑起一點兒弧度。背起手直身而立,她對著巫小嬋的背影,說:“行者和聯(lián)盟,應(yīng)該是朋友?!蔽仔饶_步一頓,繼續(xù)往里走。她已經(jīng)可以看到林雀的身影,她托著下巴倚在格子窗邊,看著外面那輪紅得張狂恣意的落日,形單影只,無可自憐。
溫姈低著頭在門口來回踱步,差點兒就撞到米乙身上?!鞍?!”她一把撲上去,“十一姐——我好想你。你想我沒?”米乙把她從身上扒拉下來,捧起她的臉跟她蹭鼻子:“想,怎么會不想…嗯?脂粉味兒?”米乙突然皺起眉頭拉開溫姈。溫姈臉色有點兒尷尬,支支吾吾的,說:“很…很濃嗎?我沒怎么抹啊…”米乙點點她額頭:“你呀!”說著,輕笑著,搖頭嘆息著走開。溫姈急忙追上去與她并肩而行,說:“十一姐,我跟你說說你離開這些年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