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黃沙,涸床的腐臭。
這是姜玨第一次來到父親工作的地方,裹挾在縱隊雜亂的體味中。為首的幾名男子大聲地吹噓,吞吐的云霧玷污了本就稀少的純潔空氣。父親默默地跟著,微微泛黃的襯衫被汗液打濕,透出黝黑的褶皺。
幾滴汗水順著凌亂的發(fā)絲劃過鏡片,像幾條尚未干涸的水蛇,吐著微小的信子。姜玨取下眼鏡,手持一塊絲帕擦拭。
“嘿,兄弟,你就別矯情了”,一道狂妄且傲慢的聲音于耳畔回響,還伴著咂舌。姜玨回頭望去,一名晃著沙金色頭發(fā)的青年不屑地咧開嘴角,道:“現(xiàn)在就嫌臟的話,一會兒有你受的?!蹦请p湛藍的眸子半瞇著。
面對青年囂張的挑釁,姜玨倒也不氣,笑瞇瞇地探過頭,直直的望著前者:“是嗎?我第一次獵貝,不太清楚?!甭犃诉@話,青年囂張氣焰不減,卻含帶著幾分愉悅與興奮。
“哼,菜鳥嘛,總得老手教教不是?”青年招手示意姜玨過去。
青年眉飛色舞地講解了半天,末了驕傲地用下巴點點姜玨,“聽懂了嗎?”
“嗯,差不多吧”,后者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淡淡地說。
“你這話什么意思?”金發(fā)青年顯然不容他人質(zhì)疑,湛藍的眸子迸出幾束怒火。
姜玨抱憾似的嘆了口氣:“真可惜,和我所了解的差距很大。不愧是寰宇所創(chuàng)的混沌紀元,平行而交錯的荒謬世界,事態(tài)不過無稽之談。”腥臭的海風(fēng)從連綿不絕的荒土后緩步而來,沉溺于殘陽微弱的喘息,回光返照般的嘶吼。
青年被這云里霧里的感慨整懵了,半晌才干巴巴地擠出一句:“警告你,說人話?!?p> “這么說吧”,姜玨利索地戴上眼鏡,鄭重地盯著青年迷惑的藍眼睛,“我在一本書上得出的結(jié)論與你迥乎不同。首先,你說獵貝是漁民自古以來生存的方式。但在一本古書上明確地證明,我們所處的世界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平行紀元,無數(shù)宇宙原子中隨時會湮滅的一個渺小文明?!怨乓詠怼裁吹?,不過是后人粗略的歸納。況且‘獵貝’所獲的產(chǎn)物‘海螺’和部分‘貝殼’只在曾經(jīng)很短的一段時間承擔(dān)過充當貨幣的職責(zé),很快就變成較為廉價的裝飾品?!?p> 望著狂妄青年逐漸失焦的湛藍瞳孔,姜玨嘴角勾起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那么‘貝’的暴利是從什么時候興起的呢?《迭代》中也有明確指出。在平行紀元189年,阿瑞……”左肩上一只厚重有力的大手使姜玨噤了聲。
是父親,姜鎮(zhèn)禮的粗眉警告似的擰在一起,黑亮的瞳孔在暮色的映襯下閃耀著難言的擔(dān)憂。姜玨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言語有多么失態(tài),多么激烈。周遭的人群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呆愣愣地望著他,空氣緘默地凝固,姜玨胸膛下鑼鼓喧天。原本狂妄的青年也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大概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起初溫潤如玉的清俊男子為何會高昂到失態(tài),甚至有些許猙獰。
而姜玨本人似乎還沒有從情緒里走出來,紅暈蔓延面頰,像嗜血的阿瑞斯。紊亂的氣息在白襯衫上翻滾藤繞,平日一絲不茍的烏黑發(fā)絲變得凌亂不堪,眼底還殘留著尚未消逝殆盡的癲狂與野性。這與他含蓄溫雅的表象大相徑庭。
但他畢竟還是姜玨,那個內(nèi)心深不可測的姜玨,他棕黑的雙眸陡然轉(zhuǎn)變,暴虐變?yōu)榍敢狻1种鴾匚臓栄诺恼Z調(diào),圓滑地說:“抱歉各位,方才小生在為同窗講解演講情緒的基本要素,打擾到大家了。”但他到底還是慌了,突變言行的風(fēng)格讓熟悉他的父親不禁皺起眉。
“哈哈哈,演說家,年輕人有志向!”不久前令姜玨心生不滿的幾位煙民倒率先為他解了圍。人群也開始流動,人言雜語中不乏對此事的感慨:“對啊,演說家是不是不用每天起早貪黑去干活兒了,可以走出這片危樓,好哇!”
姜玨耳朵尖,在嘈雜的人群中,他聽見一個擤鼻涕的沉悶聲音:“阿媽,我覺得那個亞洲長相的男人說的蠻對的?!毖曂?,一名個頭矮小,紅著蒜頭般鼻子的小男孩對著母親說著。而裹著頭巾,一身舊服沾滿泥污的女人卻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尖聲嚷道:“天天的凈想一些歪門兒邪道的,俺們就是一輩子獵貝的賤命,就好像說的那么高大上就不用靠撿貝殼活一樣?!闭f罷用渾濁泛紅的眼尾冷冷地掃了一眼姜玨。
而被撇白眼的姜玨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處理——眼前這個若有所思的狂妄青年。這個家伙是在場除了父親與自己接觸最多的人,對自己狼狽的形象轉(zhuǎn)換一定深感懷疑。
但是這個令他擔(dān)憂的后患壓根兒沒看自己,目光卻緊緊鎖定了自己的父親。湛藍的狹長雙眸細細勾勒著父親禿頂?shù)念^顱,半駝的腰背,破舊不堪的布鞋和……姜玨看見他的眼神向中上方游移,轉(zhuǎn)眼望去,青年目光匯聚的地方赫然是父親拴著平安符的駝灰色麻線。
“你的父親,是什么教會的成員嗎?”青年自言自語道。
姜玨察覺到他是在同自己講話,望向伴隨著父親步伐微微顫動,在大肚腩上顛簸的平安符,“不是,這個平安符是我妹妹親手縫的?!?p> “你妹妹?”青年略帶疑惑地掃了一眼隊伍,像是在納悶如此茁壯的勞動力為何不參與這場幾乎動員全危樓區(qū)的獵貝任務(wù)。
“嗯,她在3年前過世了。”姜玨木納地望著遠方,消散卻又重組的沙丘像徘徊于涅槃與罹難的脆弱酮體。
“啊,抱歉…”
“沒事。話說回來,我猜你指的是我父親系在里面的細黑絲線吧?!苯k收回目光,淡淡地說。
青年發(fā)蔫的呆毛突地立起,“是的,很少會有人將項鏈之類的裝飾品藏在衣服里面吧,何況前胸分明還掛著一個……”
“很出色的推理能力,這件事我也是5歲才發(fā)現(xiàn)的,不過很遺憾,父親至今沒有告訴我緣由?!?p> “嘿嘿看吧”,青年好像對姜鎮(zhèn)禮的隱藏掛墜沒有什么興趣,得到這位貌似很博學(xué)的家伙的贊揚才是最令他振奮的。
正當沙金色頭發(fā)青年還準備繼續(xù)夸耀時,姜玨含笑飄來一句。
“不過在進行推理前是不是該檢查一下自身的貴重物品啊,布朗尼·瓊斯先生?!?p> 青年大驚,堪堪接住姜玨丟來的物什,果然是那把他最愛的匕首,上邊用燙金斜體刻著“Brownie·Jones”
不顧身后布朗尼的大呼小叫,姜玨快步走到隊伍前列,目的地就在眼前?!皠C湖”,整塊亞細亞大陸最廣闊的湖泊,可惜是一方死水。
斜陽終是匿于山后,甘愿做午夜遁逃的亡靈,在死寂的湖面掠起帶著微光的漣漪,像給這群苦難中掙扎之者最后的海市蜃樓。嘶吼的海螺匍匐于瘠土,像一盞破碎的白瓷。
筠水也
初來乍到,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