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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城浮世

第三十六章 采油十五隊

油城浮世 白小葵2008 5318 2022-10-18 15:38:29

  幫董方佳拎箱子的大姐名叫劉芬芳,70后,是油城里為數(shù)不多的有編制的正式職工,也稱“正式工人”,15歲左右從油城技校畢業(yè),就開始參加工作了。

  這批出生于1968年到1976年期間的“油二代”,其父母比董方佳這一批80后的父母年齡更大一些,基本都是在1961年抵達華杉平原開啟中南地區(qū)工業(yè)油流勘探開發(fā)序幕的那12萬勘探大軍中的一員,真正意義上的“油一代”。而若要細(xì)數(shù),董方佳其實已經(jīng)算是“油三代”了,畢竟她的外公也是在六十年代就來到油城這片土地了。

  劉芬芳這一批“正式工人”,參加工作早,還趕上了油城效益最好的時候,吃穿不愁、旱澇保收,工資也不低,沒有房子的煩惱,又早早生了孩子,有錢有閑,心情舒暢,所以思想也相對簡單,沒有什么宏圖遠(yuǎn)志,覺得只要老老實實上班,平安到退休就算圓滿。

  她的熱心腸很快感染到了董方佳,讓董方佳對她產(chǎn)生了親切感,同時也在心里嘀咕,不是說采油十五隊里都是別的隊不要的“奇葩”嗎?這位劉大姐人就很好啊,甚至比自己以前的同事更加熱情、有親和力呢。

  劉芬芳領(lǐng)著董方佳往十五隊隊部的方向走著,沿途經(jīng)過了一座村莊,又往前走了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個院子,里面圈著兩三棟樓房,院子的大門口掛著油城采油十五隊的牌子。

  “到了,這里就是隊部,以后咱們吃住就都在這個院子里了?!眲⒎曳紝Χ郊颜f道。

  董方佳點點頭,目光掃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隊部雖然離村莊不遠(yuǎn),但中間隔著一片荒地,就顯得這三棟樓有些孤零零的。

  劉芬芳和門衛(wèi)打了個招呼,說董方佳是新來報到的實習(xí)生,門衛(wèi)也沒多問什么,兩人便順利地走進了院子。

  劉芬芳邊走邊介紹道:“咱們的辦公室就在正對大門的這棟樓里,你一會兒也是去這棟樓里報到。女職工宿舍在右邊樓,男職工宿舍在左邊樓,食堂在男職工宿舍樓的一樓,他們?nèi)松伲ǔ6甲〔粷M,所以我們的活動室也在他們那棟樓?!?p>  董方佳仔細(xì)聽和記著劉芬芳所說的話,想了想又問道:“芬芳姐,那咱們上班也是在這樓里嗎?”

  劉芬芳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是石油工人,怎么可能整天呆在這院子里,自然是要去跟抽油機呆在一起啦?!?p>  董方佳有些窘迫地吐了吐舌頭,感覺自己真是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你是來實習(xí)的,按照以往經(jīng)驗,應(yīng)該會讓你把所有工人的崗位都輪值一遍,然后才會讓你去做‘干部’的工作,只不過每個人轉(zhuǎn)崗的時間長短,都是領(lǐng)導(dǎo)定的,所以沒人知道你要當(dāng)多久的‘工人’才能轉(zhuǎn)崗?!?p>  董方佳對此倒不是很意外,當(dāng)工人就當(dāng)工人吧,反正就目前看起來這份工作也沒有她之前想象得那么糟,至少她一來就認(rèn)識了一位很有經(jīng)驗,且看起來很和善的大姐,不至于孤立無援。

  董方佳先去見了隊長賈力,這不是她第一次見隊長了,之前就是賈力去作業(yè)區(qū)把她領(lǐng)走的。采油廠一共分4個作業(yè)區(qū),一個作業(yè)區(qū)管6到8個采油隊,一個采油隊再管5到8個井站站點。董方佳到采油隊來實習(xí),要先去采油廠的機關(guān)組織科報到,然后被分到相應(yīng)的作業(yè)區(qū),再由采油隊的隊長到作業(yè)區(qū)來領(lǐng)人。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之后,賈力就領(lǐng)董方佳到副隊長的辦公室,讓專門管生活的副隊長尹紅梅給她發(fā)放基本的生活用品。往后董方佳具體到哪個井站去,跟著哪個師傅實習(xí),則都是隊長賈力說了算。只不過賈力讓她今天先熟悉一下環(huán)境,等明天再正式給她分配站點和師傅。

  尹紅梅在給董方佳分配宿舍時,原本是讓她和其他年齡相仿的小姑娘一起住個四人間的,但董方佳看到住宿安排表上,劉芬芳住的二人間剛好還空一個位置,便靈機一動,主動提出想去跟劉芬芳同住。一來是因為她對劉芬芳的印象很好,二來那是個二人間,想必怎么也會比四人間舒服一點吧。

  尹紅梅聞言似乎有些驚訝,抬頭看了隊長一眼。

  賈力的眉毛挑了挑,問董方佳:“你確定要換嗎?”

  董方佳點點頭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換?!?p>  “現(xiàn)在換是沒問題,只是后續(xù)要再想變動,就沒那么容易了。我們給你安排的宿舍里,都是跟你年紀(jì)差不多的小姑娘,可能會更好相處一些……”

  “芬芳姐我來的時候見過了,人很好,所以我想跟她住一起應(yīng)該也會不錯。”

  賈力再次揚了揚眉毛,聳了聳肩,一副自己已經(jīng)盡力的模樣,對尹紅梅說:“行,那你就給她換到這間宿舍吧?!?p>  尹紅梅不敢多言,匆匆?guī)投郊艳k好了手續(xù)。

  待董方佳興高采烈地拖著行李箱出了辦公室,尹紅梅小聲問賈力:“賈隊,她跟劉芬芳住一起……不會有問題吧?她爸可是董光耀?!?p>  賈力似笑非笑地說:“董光耀又怎么了?判了二十年,等他出來我們可能都退休了。再說,但凡他還有點能量,他女兒也不會被上面派到咱們隊來。放心吧,反正我們已經(jīng)提醒過她了,是她自己非要跟劉芬芳住的,不關(guān)我們的事?!?p>  尹紅梅看著董方佳遠(yuǎn)去的背影,同情地?fù)u了搖頭。

  等董方佳整理好自己的內(nèi)務(wù),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間。她正準(zhǔn)備拿著飯盒去打飯,就聽“砰”地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

  “小董!你真的來跟我住了啊,剛聽她們說,我還不敢相信呢!”劉芬芳親熱地拉住了董方佳的手。

  董方佳笑著說:“對呀,我感覺跟芬芳姐很投緣,就向隊長申請來跟你住了,剛好你這里還有一個空位?!?p>  “其實這個床位已經(jīng)空很久了……”劉芬芳說著臉上滑過一絲感傷,但馬上就恢復(fù)了燦爛的笑容,順手拿起自己的飯盒,拉著董方佳往宿舍外面走,“走,姐帶你吃飯去。”

  十五隊的食堂伙食還算不錯,畢竟工人都是干體力活兒的,需要吃飽喝足。

  劉芬芳讓董方佳站在自己前面,同時不停地向她介紹這里的廚師什么菜做得好,什么菜千萬不要打……董方佳仔細(xì)聽著,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食堂里有很多人似乎都在看向她們這個方向。

  正如劉芬芳所說,這里的男性確實不多,僅有的幾個都在不時地回頭瞄她。對于男性的注視,董方佳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只是沒想到食堂里有很多女性也在對她指指點點,投來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

  因為自己是新來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嗎?董方佳思來想去半天,似乎也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打好飯菜,董方佳和劉芬芳找到一張空桌子坐下,邊吃邊聊天。

  “芬芳姐,為啥咱們隊里男同事這么少呀?”

  “哪個采油隊都是這樣,女工比男工多,就像鉆井和井下那邊,基本只有男工一樣?!?p>  “為什么會這樣呀?”

  “因為采油工作比鉆井和井下都要輕松多了,采油隊只需要保證抽油機每天都在抽,然后計量一下每天每口井產(chǎn)多少油就行,工作地點基本固定在一個地方。而鉆井是通過打探井穿透油氣層,來驗證那些專家的地質(zhì)分析,并發(fā)現(xiàn)開發(fā)油氣藏的,井下作業(yè)隊呢,就是井壞了負(fù)責(zé)修井的,修好一口井,他們再換個地方繼續(xù)修,有的井只需要修三天,有的井就需要修一個月……總之鉆井和井下工作的地點都在荒郊野外,而且需要經(jīng)常換地方,只能住鐵皮房,女同志可吃不消?!?p>  董方佳聽罷,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劉芬芳說完扒拉了一口飯,好奇地問:“小董,這些你都不知道?你大學(xué)不是學(xué)石油工程的嗎?”

  董方佳差點噎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知道她大學(xué)是怎么畢業(yè)的,反正她談戀愛、翹課、掛科……什么都體驗過了,就是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過。想到這里,她趕緊岔開話題道:“芬芳姐,你每天中午都可以回來食堂吃飯嗎?”

  劉芬芳咬了一口紅燒肉,滿嘴流油地說:“也不是每天,要看上的大班還是小班,還有排班的站點遠(yuǎn)不遠(yuǎn)?!?p>  “大班,小班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抽油機是不休息的,每天24小時運轉(zhuǎn),只要它在運轉(zhuǎn),就需要有人看著,所以咱們采油工的工作時間就根據(jù)具體情況分成了大班和小班。大班就是正常上下班,8點上班,中午休息,5點半下班。主要的工作內(nèi)容是對抽油機進行保養(yǎng),比如給抽油機刷漆、簡單維修、加黃油、修泵等等。除了我們采油工外,上大班的還有泵工、電工、測試工、廚房工。小班么,就是24小時三班倒,上一天白班,再上一天夜班,然后可以休息一天,三天一倒班,這樣子不停循環(huán)。小班的主要工作是量油,給抽油機加藥計,巡井或者巡站?!?p>  董方佳聽到要“三班倒”,不禁吐了吐舌頭,上大學(xué)時她就熬不住夜,現(xiàn)在還要通宵上夜班,簡直想想就難過。

  “那聽起來還是上大班比較好,作息時間比較正常?!?p>  “不不,上小班才幸福呢!”劉芬芳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得意地介紹道:“你想啊,先上一天白班,然后第二天的白天不上班,要到晚上再去上夜班。這個‘夜班’呢,也沒有你想得那么恐怖,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在辦公室里睡一覺就行啦,等到第三天,又可以休息一整天,直到第四天早晨再去上白班,你說是不是很開心?”

  董方佳細(xì)細(xì)琢磨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道理,只不過若真輪到她值夜班的話,估計她還是會緊張得不敢睡覺吧。

  “那如果是干部,是不是就不用上小班了?”

  “對,干部正常只上大班,每天上報采油隊的油水產(chǎn)量,并進行異常分析。但是每天也會有一名值班干部,來負(fù)責(zé)夜間的工作,隊上的所有干部都要輪值到,到了周末呢,就由隊長和書記來輪值。”

  董方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問:“芬芳姐,你剛說上班的站點也會發(fā)生變化?”

  “是呀,十五隊管著6個井站站點呢,我會在這些站點之間輪值,大部分站點都離隊部不遠(yuǎn),走路或者騎個自行車就能到,只有一個站點有點遠(yuǎn),需要坐班車過去,中午也不能趕回隊部食堂吃飯,但尹副隊長會派人把飯給送過去的?!?p>  “還要騎自行車呀……”董方佳想到自己初來乍到,什么都沒準(zhǔn)備,有些犯難。

  “我有一輛,到時候要是你輪到遠(yuǎn)一些的站點,就借你騎?!眲⒎曳即蠓降卣f道。

  “不行不行,就一輛,你還要用呢。”董方佳趕緊推脫。

  “我走路快,也比你熟悉路線,到時候抄小路,時間差不多的,你就放心用吧。”

  “那……就先謝謝姐了?!倍郊研睦镱D時涌起一股暖流,越發(fā)覺得自己選擇跟劉芬芳一起住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直到晚上睡覺前,董方佳都沉浸在自己運氣不錯,遇到了劉芬芳這么一個完美室友的喜悅之中。兩人各自端了一盆水在宿舍里泡腳,又暢聊了一陣,大概9點左右就一起上床熄燈了,因為劉芬芳明天要去最遠(yuǎn)的那個站點輪值,需要早起趕班車。

  董方佳是不太認(rèn)床的,只不過平時確實沒有這么早睡過,要知道9點正是她上網(wǎng)聊天或者看電視劇的好時候。她躺在床上翻了幾次身,看到那扇正對隊部院子的窗戶外黑乎乎的一片,就明白這個點大部分人已經(jīng)休息了,在這里休閑娛樂果然是一件比較奢侈的事情。她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明天好像也得早點起來,總不能讓賈隊長在辦公室等著自己,而且她也想給帶自己的師傅留下個好印象,所以她做了個深呼吸,決定強迫自己入睡。

  然而,董方佳還沒來得及進入狀態(tài),就聽宿舍里響起了一陣仿佛有人在鋸木頭的聲音,呼呼啦啦的,響聲震天。董方佳的眼睛此時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她用目光搜尋了一圈,最終鎖定在劉芬芳的身上——是的,她在打呼嚕。

  董方佳只感覺腦袋嗡地一下,似乎開始明白為什么大家都不想跟她住一間屋了。即便是以前在家偶爾半夜下樓喝水時聽到父親的鼾聲,也遠(yuǎn)不如此時劉芬芳發(fā)出的聲音有穿透力。如果不是睡在同一個屋,董方佳根本不相信一個女人能發(fā)出這么恐怖的聲音。更令人絕望的是,她完全無法預(yù)料這聲音到底什么時候能停。

  董方佳裹著被子,靜靜等了一會兒,聲音果然慢慢小了,她剛松了口氣,寂靜的宿舍里又發(fā)出了另一種難以形容的摩擦聲,其中還伴隨著幾句口齒不清,但音量十足的夢話。

  不打呼嚕就開始磨牙、說夢話,而且無縫銜接,根本不給董方佳喘息的機會。董方佳看了一眼表,已經(jīng)十點了,她決定不能繼續(xù)這樣熬下去,于是下床走到劉芬芳床邊,輕輕推了推她。

  “芬芳姐,芬芳姐,你打呼嚕磨牙我睡不著啊……”

  劉芬芳也沒有完全醒,不知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個身側(cè)著睡,居然真的安靜了。

  董方佳大喜過望,迅速鉆進自己的被窩里,想趁著這個空檔趕緊睡著,也許只要睡著了,就不會對外界的聲音那么敏感了。

  就在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成功入睡的時候,鋸木頭的聲音再次在她背后響了起來,她索性睜大眼睛,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半晌,最后用抽紙做了兩個耳塞塞進耳朵里,又用被子包住自己的頭,算是對噪聲最后的抵抗。

  這一晚,董方佳迷迷糊糊地進入過幾次淺睡眠,但從來沒有進入過深睡眠,每當(dāng)她即將要跨過那道坎時,劉芬芳的呼嚕聲和磨牙聲就會精準(zhǔn)地將她從淺睡眠中給推醒,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次日早上六點,劉芬芳在自己鬧鐘和生物鐘的雙重作用下,很快就清醒了,坐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看到還躺在被窩里一動不動的董方佳,用自己一貫的大嗓門說道:“小董,起床了,今天隊長不是要給你分配帶你的師傅嗎?可別遲到咯。”

  見董方佳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反應(yīng),劉芬芳只好下床,走過去推了她幾下,喊道:“小董,小董,起來了!”

  片刻后,一切仍舊沒有改變,劉芬芳納悶地嘀咕道:“不會吧,我這么大聲都沒反應(yīng)?”

  “我昨晚比這喊得還大聲呢,你不也沒有反應(yīng)?”

  董方佳突然說話,把劉芬芳嚇了一跳。

  “小董,你總算醒了。你昨晚喊我了嗎,什么事呀?”

  董方佳掀開被子坐起身,臉色奇差,雙眼無神,還帶著明顯的黑眼圈,就那么一臉懊惱地看著劉芬芳,也不說話。

  劉芬芳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解釋道:“噢……是不是我又打呼嚕了?實在不好意思啊,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定會找時間去醫(yī)院看看這臭毛病的……要么這幾天你先戴耳塞忍忍?我今晚也會戴口罩睡覺的,總之你可千萬別搬走啊,我好不容易才有個談得來的室友。”

  劉芬芳這一連串熟練的“懺悔道歉”加“解決方案”,直接把董方佳說得無言以對。人家態(tài)度都這么誠懇了,自己再拒絕就會顯得太不近人情,而且她本來也沒想著要搬走,兩個陌生人突然變成了室友,勢必會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跟劉芬芳一個人磨合,總比去四人宿舍跟三個人磨合要好吧?

  在努力說服自己之后,董方佳嘆了口氣,算是默許了劉芬芳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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