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至輾轉(zhuǎn)忙于從“踟躕?!睅С鲒w洞火等人之際,壘石廳刀術(shù)師范之試的最后一場“陣勝”之試也正趨近尾聲。
以雙方事前“陣勝”之試約定好的規(guī)則,秦雋或者南宮勝寒任意一方先在對方身上布片甲胄留下五道刀痕或者五具木人上分別留下一道刀痕,此戰(zhàn)的結(jié)果即出現(xiàn)。
如今秦雋和南宮勝寒游走于各自擺放的共十具木人之間,南宮勝寒身上已經(jīng)落下秦雋所留三道刀痕,秦雋則被南宮勝寒在身上造出四道刀痕,雙方更是各自只剩下一具無恙的木人樁。
局面上南宮勝寒具有微弱優(yōu)勢,但是無論誰來看這個局面,都只會覺得無論秦雋還是南宮勝寒都已必然不會再藏招。
尤其是秦雋,南宮勝寒眼見已經(jīng)不再像最初一樣無法應(yīng)對那種古怪的“彈鋏刀式”無招之招,純論鋒藝秦雋更是無法壓制南宮勝寒,只消他再失誤一次,他便落敗。
南宮乘風看著再度分開的兩人,他對南宮勝寒生出的自豪感已經(jīng)隨著秦雋漸漸扳回局面而消磨了,雖然這一場刀術(shù)師范之試的勝負其實對他來說并無所謂,他卻想要憑著這場刀試重新擬定對于南宮勝寒的看法。
南宮勝寒確實已經(jīng)大有進步,而且其精力用回武學(xué)一途上后整個人的氣質(zhì)也已經(jīng)變化不少,但是對南宮乘風來說,如果連這樣的刀術(shù)師范之試都無法取得勝利,那接下來有關(guān)“踟躕?!敝戮筒槐匕堰@個不爭氣的兒子拉到自己這邊來。
南宮乘風對于“踟躕?!钡挠媱澠鋵嵑唵沃翗O:端看把“踟躕?!苯唤o哪邊最為有利就好,至于剩下的事情,都由事后接手“踟躕?!边@個“秘境”的一方著手處理,百花谷方面只要稍加配合就好。南宮乘風身為南宮世家當主、百花谷刀手的總首領(lǐng),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便有其他想法,無非是需要分派人手注意一下就好,而大多數(shù)的刀術(shù)師范總是要聽他命令行事的。
南宮尋常和自己有嫌隙,那又如何?南宮勝寒幫不上自己的忙,那又怎樣?“閉眼太歲”不肯幫助自己,他一介上門食客又能掀起什么風波?
正是出于這個想法,南宮乘風才對陳至表態(tài)說希望他安分不要摻和就好。
除了南宮乘風之外,南宮賞月和南宮弄花兩人也是仍在場觀戰(zhàn)者中不能單純地將這場武決看作武決的人。只不過這兩人對勝負之影響的想法也各自在心中畫了一個樣子:南宮賞月認為此戰(zhàn)的影響僅限于秦雋是否能成為刀術(shù)師范,而到時候秦雋無非看作歐陽歐陽那樣圍著自己三姐南宮皓雪轉(zhuǎn)的人就好,倒是不必特別去管。南宮弄花則很滿意于秦雋和南宮勝寒雙方至今的表現(xiàn),無論哪方他都想保持好關(guān)系,好在事情有變時多一點照應(yīng)。
其他的看客則多聚精會神于雙方的武決,因為事情關(guān)乎藏真心的大事,所以這些人中也似乎只有藏神威、藏真心父女兩個格外擔憂秦雋的形勢。
而對于秦雋來說,事情其實比那些觀戰(zhàn)者所看到的還更加不利些。
那就是秦雋本來就是功力更高的一方,雙方都不動用煉途威能和功力、極力控制交手時勁力的情況下,秦雋會是比較辛苦的那一方。
功力越高,受到的束縛越大,這道理簡直就好像若是潛水越深,受到的壓力就越大一樣。
這個道理雖然簡單,但若非設(shè)身處地時刻感受著這點,卻實在是很容易忘卻的一點。
秦雋畢竟是煉體者,若是這點帶來的只是肉體上的疲勞,倒也罷了。
但是南宮勝寒集中精神全力施展刀法鋒藝之后,他那奇正相生相掩的“九正九奇”鋒藝加上對秦雋“彈鋏刀式”那快到令人發(fā)指的適應(yīng)力,卻極大地加劇了秦雋的精神疲勞。
無論肉體的狀態(tài)再好,斗志和精神卻都也可能出現(xiàn)變化,尤其是秦雋這樣平時松懈到一定地步的人,他的集中力也實在有限。
若這樣的攻守再拖個十幾合二十合,秦雋就將迎來精神因為無法繼續(xù)緊繃而松懈的一刻。
秦雋已經(jīng)決定拿出最后一式藏起來的刀招,那是由他自創(chuàng)的“夏姬八斬法”第九斬法,眼下無論如何他都要在自己的發(fā)揮開始失常之前決勝,這招已經(jīng)是他最后的機會。
秦雋醞釀情緒的同時,南宮勝寒也已經(jīng)在準備最后一手“九正九奇”極招。雖然南宮勝寒正因為自己至今的提升而欣喜,斗志讓他的精神狀態(tài)極佳,但是他卻也仍想靠著一手極招來和秦雋決勝。
至于這其中的道理,就只有武者才能體會。
對于南宮勝寒來說,這淋漓酣暢的一戰(zhàn)若秦雋出現(xiàn)失誤便會終結(jié)。那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名武者,南宮勝寒能接受致勝的原因是緣于對手的失誤嗎?
不!對于武者,這樣的結(jié)束方式不可接受??!
所謂武者,就該是把自己的一身技藝和自己整個人融為一體,將對手的技藝和斗志完全壓制、擊潰,取得完全勝利之人?。?p> 因為對手出現(xiàn)失誤而勝?那樣的家伙,只是區(qū)區(qū)的贏家而已。
武決的勝利,不該是這種樣子!
武者的勝利,更應(yīng)該凌駕于所謂的勝負之上。
如若不然,毋寧一敗,因為若能夠淋漓盡致地發(fā)揮武藝,縱然收獲的是失敗,也將同樣凌駕于勝負之上!
南宮勝寒肩一側(cè),左手背在身后,藏起手中代替鐵刺來用的竹筷。
南宮勝寒獨特的“十八繚亂”刀法鋒藝“九正九奇”中,只有單對單的時候才能最大發(fā)揮其妙處的一招“九九歸一”,便是以變化為起手,以樸實為收尾的一招。首先南宮勝寒將會如同擲出左手刺,隨即飛身跟上,直到可以交刀距離的時候他反而會潛身放緩腳步,配合對方的應(yīng)對來變換所用的刀式,最終再以漸快的快慢變化,把所有的攻勢逐漸轉(zhuǎn)化為“十八繚亂”熟練正統(tǒng)路數(shù)之下狂風般的連環(huán)快刀。
這招所有的花巧都只在最初起手的幾式,當攻勢轉(zhuǎn)為快刀連環(huán)之后,便只剩下快刀不斷提升、終至近乎失控的出手速度而已。
秦雋也在這時感到了什么,他看到南宮勝寒變得堅定而銳利的眼神。
任誰看到此時南宮勝寒的這雙眼睛,想必都不會再覺得他是個穿男裝的女人了。
秦雋覺得這個眼神十分眼熟,這股熟悉感讓他的思緒彷佛穿越時光回到了過去一般。當秦雋終于想起來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眼神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似懷念又似舒暢的笑容。
“知風劍典”凌泰長雙眉一皺,他看出秦雋的眼底光采發(fā)生了變化,他好像也在哪里見過這種光采。只是讓凌泰長覺得奇怪的是,秦雋的眼神正在快速變得和南宮勝寒的眼神一樣。
凌泰長想不起來這種眼神他在哪里見過,看到交手兩人眼中發(fā)生的變化,凌泰長唯有感到疑惑。
如果陳至在場,或許也將同樣對這種眼神感到熟悉。
因為秦雋和南宮勝寒此時針鋒相對的眼神,就正如當年“試劍怪物”凌絕對上“屠世先生”晁顥時的眼神一樣。
秦雋和南宮勝寒兩人的心中,也同時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眼前的敵人和此情此景,絕對配得上自己接下來的一招。
南宮勝寒飛刺脫手!
因為壘石廳刀試的約定規(guī)則,雙方都只有手中木劍涂上的石墨粉在對方身上或者木人樁上留下痕跡才有意義,像這種飛擲之物,最多拿來掩護另一只手的刀招而已。
若秦雋避開或者憑借煉體途威能硬吃了這記飛擲之刺,那也算不得犯規(guī),因為按照規(guī)則這樣一擊即便中了也是無效的。
但是秦雋沒有避開這一擊!
只因為他知道,這一擊是南宮勝寒極招的一部分!
雙方斗到此時,可以說都已經(jīng)放棄了以擊中對方僅剩的木人樁為目標,唯有確實的勝利能夠打動二人的情況下,憑借花巧而讓對手的極招效果變差又怎能算得上一個選項?
所以秦雋接招,他用木刀準確地撥開了本來可以硬吃或者躲開的飛刺。
隨即秦雋迎來南宮勝寒以奇生正的一擊低位揚刀!
調(diào)轉(zhuǎn)刀尖不及,秦雋直接壓下木刀刀尖,讓木刀向地垂直一杵,如一根柱子一樣攔住了南宮勝寒的揚刀之勢。
南宮勝寒的木刀咬住秦雋手中木刀,反生一股黏勁。秦雋以刀為柱,他便以刀為廊,辟出自己潛身滑步的空間,反咬之刀鎮(zhèn)住秦雋木刀,他的整個人便自兩刀為軸潛身一滑,左腳掃向秦雋。
秦雋也不含糊,右身一側(cè),盡量拖遠南宮勝寒掃腿需要掃過的距離,等到看準這記掃腿的進勢時,他右腿往前一探,弓步正攔住這記掃腿。
南宮勝寒身一撞,整個窈窕的身子就直闖入秦雋的正右側(cè),之前的掃腿也不過是個過程,這個位置才是他需要的結(jié)果。
秦雋的木刀仍因交刀而被黏勁控著,何時雙刀停止相交,則將取決于南宮勝寒一念之間。
秦雋也心知不妙,全神灌注到集中力比之前更甚的地步,終于在南宮勝寒抽刀之時及時提起木刀護住自己的右身。
這一合,讓壘石廳中很多人都倒抽了一口氣。無論南宮勝寒這一瞬的優(yōu)勢和秦雋如履薄冰般的護招,都實在難能可貴,更重要的是若非秦雋的集中力更加專注,再加上運氣實在不錯,這一合已經(jīng)分出勝負了。
南宮勝寒自己也對這點深有體會,他反而撤刀而退,放棄了將后續(xù)路數(shù)轉(zhuǎn)為快刀連環(huán)的機會。
雖然秦雋攔住這招有運氣成分在,但是既然秦雋攔下來,南宮勝寒認為他就值得自己稍緩攻勢。
因為秦雋仍未盡展刀招!
南宮乘風眉頭一皺,在這一瞬間,他終于不再對南宮勝寒有任何期待。
就算南宮勝寒的鋒藝再進又如何?比起一名精湛而且對自己的技藝抱有驕傲的武者,南宮乘風更想要一名低頭聽話的兒子。
就在這一瞬間,對于南宮乘風來說,壘石廳刀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南宮乘風的失望神情,師湘葙低聲道出了一句:“庸才?!?p> 距師湘葙最近的是藏真心,不過她全神貫注于這一戰(zhàn),當然沒能聽到師湘葙低聲的判語。她既聽不到,其他人就更聽不到。
秦雋沒讓南宮勝寒白給這次機會,他先是將木刀刀刃向上反亮,壓低身子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自自己整個右肩運刀而落,他手中的木刀便以一股似弧似直的怪異路數(shù)斬向了南宮勝寒。
這便是秦雋自創(chuàng)“夏姬八斬法”第九斬法——萬用起手刀式“開天辟地刀字大一劃”!
看似和所有運刀技法都似是而非的一刀,出手之后隨時可以轉(zhuǎn)化為其他刀招,若不變招,則其本身也是一記既奇又快的絕招!
作為直接面對這一招的人,南宮勝寒對此感觸最深——秦雋這一招看似哪一方面都沒做到至極若要思考如何破之卻要同時考慮只要秦雋本人身法配合,這一招轉(zhuǎn)化為各種刀招都暗存可能,任何對策都不能在同樣一式機會中封盡秦雋這一刀的刀路。
南宮勝寒思索之時,中刀!秦雋的木刀在他身前綁著的布片甲胄上留下長長的一記刀痕!
南宮勝寒更加驚訝,如若不是中刀,他實未能想到秦雋的這一刀實際還存在如非親臨絕對不可能感到的妙處。
那便是這一刀,比它看起來更快些。
這一刀因為秦雋本人“人隨刀走”的身法趨勢,實際上給人的印象比它實際的刀路要慢一些!
一刀得手,秦雋雙手再控木刀,刀行劍招運出“千回劍法”之“圓”稍轉(zhuǎn)劍尖。
第二記刀痕,秦雋以“夏姬八斬法”中進擊鉆營之招“精衛(wèi)銜細枝”,復(fù)在南宮勝寒右劍上留下一道刀痕。
壘石廳刀術(shù)師范之試的勝負,也就在這一刻分出!
-----------------
陳至正想走回壘石廳去,他還不知道就在自己踏出上一步的時候,壘石廳中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而他錯過了目睹秦雋新招初現(xiàn)塵寰的機會。
南宮尋常就在這時出現(xiàn)在陳至前方。
這兩個人交身而過,什么也沒說。交身那一刻,南宮尋常已經(jīng)猜到陳至已經(jīng)把其他該見的人都見完了。
他只是一笑,也并沒說什么。
不必說出口,陳至也知道南宮尋常想說什么,所以這兩個人本沒有放慢腳步的任何一絲必要。
南宮尋常何時都可以讓步,也何時都可以談。
但是無論怎樣讓步、怎樣談,南宮尋常也都會執(zhí)行自己的做法。
所以陳至,已經(jīng)不打算找他談任何事了。
離上兌下,澤中見火;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卦象曰,革也。
這本是任何豪族、組織發(fā)生劇變這種鳥事之前,總會發(fā)生的另一件事。
既然南宮世家中掌權(quán)的人人都已經(jīng)在準備搞窩里斗,會發(fā)生這件事,也不過是剛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