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屬感？那是什么東西？”平歌雖然這樣問了，但紀無華覺得他是故意這樣問的，是故意問給別人聽的。
“所謂的歸屬感，在我看來，就是在瀏覽某些風光的時候，心中豁然開朗，然后因為那一刻的心情記住那種感覺，記住帶給你那種感覺的東西，然后它就會變成你的回憶；這樣呢，以后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時候，回憶起來，你就會產生一種感覺，感覺自己原來是屬于某個地方的?！兵P慶怡笑著解釋。紀無華仍然覺得鳳慶怡是故意這樣解釋的，也是故意解釋給別人聽的。
紀無華順著平歌和鳳慶怡的意思想了想，什么東西曾讓自己產生過這種感覺呢？除了日復一日、重復反復的練習，以及沒怎么變過的練習場景，還有什么呢？
“我倒是知道——人留戀某個地方，一大半原因是留戀那地方的人。”平歌說。
“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兵P慶怡發(fā)出“嗤嗤”的笑聲?！俺粤藥状舳垢?，你仿佛變精神了呀，不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了?！兵P慶怡又說。
平歌避開鳳慶怡的眼神，他擺了擺手說：“你也差不多。吃了臭豆腐，眼睛變亮了，眼珠變黑了，臉頰變粉了，聲音也變嫩了?！?p> 鳳慶怡繼續(xù)“嗤嗤”發(fā)笑，說：“是么?！?p> 警察來到家里的時候，紀無華剛剛打完一套八極拳，他頭頂不斷冒出白色熱氣?，F在是九月二日早晨六點，天還未亮，鳳慶怡和平歌還沒到。紀無華沒有多問什么，收拾了大約二十分鐘，他跟著警察離開。
警察將古夢寧的照片攤開。在桌子上的另一側，紀無華伸出手拿起照片一張一張地看。看完所有照片，紀無華扶了扶額頭，瞇起眼，他微微搖了搖頭。睜開眼，抬起頭，紀無華看著警察問：“什么時候的事？在哪里發(fā)生的？”
“案件發(fā)生在外蒙古，時間大約是十月一日晚十點?！?p> 紀無華閉上眼，黑暗之中，古夢寧的音容笑貌掠過數次；紀無華再度睜開眼，他聽到自己發(fā)澀的聲音：“兇手是誰？”
警察搖了搖頭。
“這是跨國案件吧，外蒙古的案子為什么能牽扯到我身上呢？”紀無華放下一沓照片，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諾萬說外蒙古最近事兒多，他原以為這只是諾萬編出來的謊言，他原以為諾萬只是想騙他去陪伴古夢寧而已。
紀無華舉目張耳四望四聞——還亮著燈光的派出所內部，確確實實站著的辦案民警，散發(fā)著涼氣的白墻，起了皺皮的白石灰天花板，樓道里不時響動的腳步聲……一切都是真的，紀無華確定自己沒有做夢。自己手里剛才確實捏著一沓照片，冰冰涼涼的照片，上面刻著死去的古夢寧。
“你再看看這個吧?！鞭k案警察又遞給紀無華一份資料，確切來說是一張資料，A4紙打印，上面有一張醒目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紀無華，但是照片里的場景紀無華完全不認得，看上去是一棟樓的走廊盡頭。
“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會出現在這里？”說話的時候紀無華苦苦回想——自己究竟什么時候到過這里的，為什么沒有一點點印象了。
“地點位于蒙古國立大學，有必要作出說明，蒙古國立大學位于外蒙古首都烏蘭巴托；此地點是受害人最后留下信息的地方，外蒙古警方在調取監(jiān)控錄像的時候將你截了出來?！?p> “什么時候的監(jiān)控錄像？我根本沒去過烏蘭巴托啊。”紀無華盯著彩色照片發(fā)呆，他口干舌燥、眼睛發(fā)熱，“再說外蒙古警方又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會特意將這個‘我’截出來？”
“監(jiān)控錄像顯示的時間是十月一日下午六點十三分，也就是昨天下午?！?p> “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我不可能在烏拉巴托呀，那個時候我正在吃晚飯，和我的兩位同學一起?！奔o無華忽然長松了一口氣，他討厭被栽贓嫁禍，尤其是這種鐵證一般的照片的栽贓嫁禍。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一名警察說：“你現在就聯系你的兩名同學，我們去取證?！?p> 紀無華點了點頭說：“他們現在應該到我家了，先去我家吧，然后去昨天晚上吃飯的地方，那里的女服務生問我要過聯系方式，她應該記得我?！?p> 到了紀無華家，平歌和鳳慶怡果然正在院門外面等待，向他們錄完口供后，警察又帶著三人去了昨晚吃飯的地方，女服務員對紀無華印象深刻，老板娘也一眼認出了紀無華。在飯店錄完口供，回到派出所，經民警反復查詢，派出所將最終結果匯報了上去——紀無華擁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可以排除嫌疑。
走出派出所的大門時，紀無華忽然回頭，他念叨道：“那樣乖巧內向的女孩子，她到底招惹什么人了呢？”
平哥和鳳慶怡對視一眼，鳳慶怡說：“咱們先離開這里吧。你的心情肯定不好，咱們今天就不寫作業(yè)了吧?！?p> 紀無華甩了甩頭，他說：“可憐這對父女了?！?p>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外蒙古，離咱們不遠啊?！兵P慶怡盯著紀無華的背影說話。
平歌說：“都說有大事要發(fā)生，可誰也不知道到底要發(fā)生什么。是決戰(zhàn)還是其他的什么，我不清楚?！?p> 鳳慶怡長出一口氣，她說：“我有點緊張，希望不要影響到高考吧?！?p> 回到家，紀無華坐在臥室的椅子上，他盯著地面一言不發(fā)。
鳳慶怡和平歌坐在紀無華對面。平歌煮了茶，茶水煮開后，平歌一邊倒茶一邊跟紀無華說話：“亞歐地下拳王的女兒死了，算是不小的事兒了?！?p> 紀無華嘆氣說：“我實在想不通。什么人可以那么狠毒？什么人可以下那么重的手？諾萬雖然是打黑拳的，但他為人相當不錯，怎么會結下那么狠毒的仇家?！?p> “我們沒有看到照片，你能仔細描述一下嗎？而且這種事兒不一定是諾萬的仇家所為?！兵P慶怡盯著說話的平歌看，她小心翼翼地吹開熱氣、小心翼翼地吸茶水喝，喝茶時鳳慶怡轉動眼珠，她的目光在平歌和紀無華之間來回穿梭。
紀無華放下茶杯，茶杯尚未脫手，他右手用力捏了捏茶杯把兒，然后又松開手說：“眼睛被弄瞎，手腳筋被挑斷，致命死因是割喉，而且……”紀無華咽了一口氣，他壓低聲音，“下面有大量血跡，尸檢報告也寫得很明白——死前遭受過極大侮辱和變態(tài)虐待?！?p> 鳳慶怡放下茶杯，閉上眼，她捂住臉說：“我的天?！?p> 平歌看了看鳳慶怡，沉默將近一分鐘后，他說：“太過殘忍了，無論她做錯了什么都不該受這種折磨?！?p> 紀無華搖了搖頭說：“她沒有做錯什么，我相信她，她就是個性格溫順的漂亮女孩而已，是她爸爸從小寵到大的乖乖女?，F在她死了，諾萬可能要瘋了，他一定會來找我的?！?p> 鳳慶怡問：“你怕么，紀無華？”
紀無華說：“不怕，我了解諾萬的為人，他也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有足夠的自信證明我的清白?！?p> “聽你的話，你和他們父女交情不淺啊，現在你就只想著證明自己的清白嗎？”平歌說。
鳳慶怡這時瞪了平歌一眼。
紀無華雙手交叉擋住自己的下臉部位，沉思一陣后，他說：“如果我在徐靜波之前遇到古夢寧，因為諾萬的關系，有很大的幾率，我會和古夢寧成為戀人甚至親人。說真的，我并不反感古夢寧，在我的念想中，將來要一起生活的人大概就是她這樣子?，F在她死了，我心里真的不好受?！?p> “真是人間悲劇啊，老拳王一生干凈利落打拳，最后卻落個這樣的下場?！逼礁枵f。
“我早就知道世上不止一個戴維斯，泯滅人性的畜生太多太多?！奔o無華兩腮幫子鼓了起來。
“你了解紀無華的，他這個人雖然慢熱，但不是無情無義的人，你怎么能說那樣的話？過不過分？”鳳慶怡直勾勾盯著平歌。
平歌目光低垂，嘴角抽動幾下，他說：“那是我很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而已。紀無華可以做更多的事，而不僅僅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他的清白會有很多人幫他證明，你我都是人證，是不是？”
鳳慶怡沉默不語。幾分鐘過去后，她對紀無華說：“紀無華啊，一定一定，你一定要要打死更多的戴維斯，戴維斯這樣的人都罪該萬死?！?p> 紀無華“嗯”了一聲，猛然起身，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眩暈，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之后才恢復過來。
平歌看了看手表，他對紀無華說：“已經兩點了，從早上到現在你還什么都沒吃吧，我覺得現在可以直接做晚飯了?！?p> 紀無華搖了搖頭說：“我先去練習，三小時后再做晚飯?！?p> 吃過午飯，徐靜波走進一家酒吧，這個點兒酒吧里的人很少。
徐靜波找了個位置坐下，點好酒水，她看著桌面發(fā)呆，晦暗的燈光有規(guī)律地投射著，徐靜波的表情一直保持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