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人生被操控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赫喬煜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從客房出來。
邱鹿鳴給他熱了點粥,又端出小菜,“喝點粥吧,胃能舒服點兒?!庇职涯菑埥鹕y行卡推給他,“你的?!?p> “這是我給外甥的,我特別喜歡秋寶。”赫喬煜推回去。
秋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走過來哦了一聲,赫喬煜笑著親了他的頭發(fā)。
“喲,還記得,酒量不錯??!”邱鹿鳴還是把卡推過去,“喜歡孩子就趕緊結婚生子吧,二舅都急白了頭發(fā)?!?p> 赫喬煜自動忽略后半句,“一般一般,全國第三。這銀行卡你們確實是沒法用,也顯得三舅我特沒誠意,這樣,一會兒我取現(xiàn)金給秋寶包個大紅包,你總該收吧!”他收回銀行卡,扭頭四下看,“你老公上班去了?”
“都幾點了,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自由職業(yè)。”
“這語氣不對勁啊,怎么怨氣沖天的?”赫喬煜喝著粥,笑呵呵的,“你老公往死里灌我們倆,跟有天大的仇恨似的,雖然比我大,但我總是他舅哥吧?還有,他那兩個下屬也太會說了,一套一套的,一會兒敬一杯,一會兒又敬一杯!當兵的都這么能喝嗎?”
“東北酒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喝倒不算喝好?!鼻衤锅Q說著話,眼睛卻盯著在一邊玩耍的秋寶。
“我一上桌,還拍了拍菜品,結果沒十分鐘,就完全忘了拍視頻這回事,我都不記得怎么回來的!”
“拍視頻,你是不是什么事第一想法都是要拍視頻,你們這些做主播的,自己的事,別人的事都要往網(wǎng)上發(fā),是不是多少沾點暴露癖?”
“什么什么?我們只是樂于分享而已?!?p> “拜托,請不要分享和消費你的表妹和外甥!”
“好好好,你看你?。《嗝春玫臋C會,別人想要還沒有呢!你看櫥窗了嗎,看私信留言了嗎?肯定有大驚喜!”
邱鹿鳴一直忙忙碌碌的,還真沒看。
櫥窗里的商品銷售一空,從前的視頻和私信還有海量未讀信息,點開看,都是從赫喬煜和穆謙那邊順藤摸瓜來的,好多人跟她預訂服裝和香膏,甚至有人直接發(fā)來了個人尺寸。
邱鹿鳴苦笑,“哥,我本來就是個消遣,你這樣弄得我很有壓力?!?p> “小沒良心的,我就知道你不領情。我跟你講小妹,要想賺錢,你就得放下身段,全心投入,矜持是要不得的,現(xiàn)在是商業(yè)社會,又不是古代講究士農(nóng)工商的時候,你還扭捏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都是老話了,現(xiàn)在的酒這么多,不等走到巷子里,人家一路已經(jīng)喝醉了,誰曉得你賣的什么酒?。 ?p> 邱鹿鳴還想分辨幾句,說自己根本不是為了賺錢,她更想給自己找點事情,既能照顧家庭,又不至于失去自我。
“快停止吧!”赫喬煜伸手制止她,“你要的存在感,你要的認同感,最后,都要歸結到金錢上,只有你賺到錢了,才算是成功的體現(xiàn)!只有你有成績了,人家才會看到你!”
邱鹿鳴并不能完全認同,卻不知如何辯駁,悻悻然說:“你年紀大,你說的都對!”
赫喬煜寬容地笑,搖搖頭,大口喝著粥,“東北大米就是好吃,你二舅在滬市,天天抱屈說吃不到好米。”
邱鹿鳴笑,“我準備一些大米,你回滬市的時候,帶給二舅吧?!?p> “好啊好啊!多準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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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邱鹿鳴剛覺得自己能安心做個全職主婦的時候,劉姐忽然來提出辭職。
她先是一臉愧疚,搓著兩手,“邱老師,我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說,我兒子不是擱武漢上的大學嗎,完了畢業(yè)就留在武漢上班了,找的對象也是當?shù)厝?,這,前幾天告訴我說,人倆人已經(jīng)領證了,要在年前辦事兒!”
說著說著,話就順溜了,“我家你姐夫死的早,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兒拉把的兒子,我兒子媳婦都可孝順了,說啥不讓我干家政了,讓我到武漢跟他們過,我尋思著我就租個房,不跟他們摻乎了,完了我擱夜市兒擺個小攤兒啥的,掙點兒養(yǎng)老錢兒。我擱你這兒還學了好幾道菜,你說你家那么信任我,秋寶又正是最難帶的時候,我真是沒臉跟你提?。 ?p> 邱鹿鳴眨巴著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
“邱老師,那個,我做完這個禮拜就得走了,我得回老家把房子處理了,這個月工資我不要了!我真對不起你們家!”
邱鹿鳴終于回過味,呵呵一笑,“劉姐,是我不夠周到,從來都沒關心過你家的情況,你到武漢離兒子近一些,是應該的!你也沒什么對不起我家的,我這就給你結算工資,我按整月支付給你。”
“不不不,我不能要!”劉姐拼命擺著雙手。
“我居然恍惚的覺得會一直吃著你做的飯到老,我真是糊涂?!鼻衤锅Q笑著給劉姐轉賬,并多給了五千元。
劉姐不肯接收,邱鹿鳴說:“收著吧,本來年底也是要給你紅包利是的。這兩年多,承蒙你照顧,尤其孕期,有了你的悉心照顧,我和秋寶才會如此健康?!?p> 劉姐眼睛潮濕,抓著邱鹿鳴的手,聲音哽咽,“我真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秋寶?。 ?p> 邱鹿鳴也差點落淚,想起當年羅女官榮養(yǎng)之時,依然板著臉,“聚散離合都是正常,哭什么哭?”然后轉身上了小轎。
她吸口氣,笑著拍拍劉姐的手,“聚散離合終有時,歷來煙雨不由人?!?p> 邱鹿鳴讓劉姐明日起就不必來上工了,抓緊時間整理行裝,早日到武漢和兒子團聚。
春節(jié)前一時找不到保姆,邱鹿鳴只得自己上陣做飯,赫喬煜去賣了三天海參,回來看到焦頭爛額的邱鹿鳴,當著蘇毅鴻的面,就說:“你媽媽一輩子做過的家務,都沒你這三天做的多。”
蘇毅鴻有些不自在,“三哥批評的是?!?p> “噯,我可不敢批評,我只是隨口做個比較而已。”
蘇毅鴻苦笑,“自是不能比,岳母當年能將鹿鳴送回娘家撫養(yǎng),輪到我們,你讓我們送回哪里?大舅母能幫著帶了大半年,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
赫喬煜抓抓自己的長發(fā),“都怪我,我好歹成個家,是不是鹿鳴就能把孩子送我們家去了!”
三人哈哈大笑,這事兒就算揭過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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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鳴看著堆在門口的快遞發(fā)愁,這些都是劉姐辭職之前,她下單的布料配飾,準備接幾個單子慢慢制作,誰能想到一個家政員對她的生活會有這么大的影響呢!
邱鹿鳴劃開一個紙箱,秋寶開心地湊過去,也要幫忙,結果就是他扯著一卷白色蕾絲在客廳里跑來跑去,又在身上頭上繞來繞去,邱鹿鳴一抬頭看到,氣得幾下給他摘下,胡亂團了扔到收納箱里,秋寶急得嗷嗷叫。
“不行!什么東西都往頭上戴!”邱鹿鳴少有的疾言厲色,秋寶立刻識趣地停止嚎叫。
東行云來了,進門看到一地狼藉,“喲,這么多快遞是怎么弄上來的?”
“老蘇的司機給搬上來的。”邱鹿鳴有氣無力。
“我怎么忘了了,你家老蘇是有司機的人。”東行云切了一聲,“你怎么不讓他給你弄個炊事員給你做飯呢!”
“我又不是不會做飯!”邱鹿鳴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一心不可二用?!?p> “犟嘴!你只是沒有合理利用時間,我大姨那時候也是沒人幫忙帶孩子,兩口子白天都要上班爭先進,所以我表姐不到兩個月,就送到托兒所,我大姨家特別干凈,她所有的活兒都是趁我姐睡著以后做,洗衣服拖地、做棉褲棉襖、織毛衣,就從沒有在12點以前睡過覺!”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熬夜?”
“你當然不必。我只是說,她們那時候把這種行為叫做要強?!?p> “我都三十多了,我為什么要要強,熬成黃臉婆嗎?”
“這就是價值觀的不同了,我大姨和我媽從小就很勤快,她們最怕的不是被人說丑,是被人說懶!”
“我聽著你就是在嘲笑我!”
東行云笑,“咱們都一樣,我干嘛嘲笑你?我這是沒孩子,有了我還不如你!我單位張姐,是個處女座的潔癖,家里外頭收拾得那叫一個干凈利索,哎鹿鳴你發(fā)現(xiàn)沒有,九零后潔癖的女孩特別少了!接著說哈,張姐愛感覺,可偏偏生個女兒,那叫一個邋遢,二十多了,出門把自己拾掇得美美的,但臥室里被子不疊床也不鋪,說反正晚上還要繼續(xù)睡,還美其名曰那叫家的感覺!”
“來,勤快的東警官,你為人民服務一下,幫我把快遞都拆了,紙箱放到樓梯間,我答應送給保潔阿姨了,拆出來的布匹,麻煩放到儲藏間的架子上,謝謝!”
“都是我干,你干什么?”
“我去疊被子鋪床??!”邱鹿鳴拉著困得揉眼睛的秋寶,進了臥室,獨留狂亂的東警官揮舞著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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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寶占用了邱鹿鳴大半的時間,從睜開眼睛起,要陪他玩,給他單獨做飯,要定時給他喝水,太陽好的時候要出去曬太陽,要給他喂奶,給他讀書,給他洗臉洗澡,給他洗衣服,夜里還要盯著是否尿床,還總被他打把勢踢醒。
邱鹿鳴有時很沮喪,覺得自己的人生被操控了。
有時又很滿足,覺得有兒萬事足,把兒子好好教養(yǎng)長大,既傳承了血脈,又解決了養(yǎng)老問題。
就在這矛盾中,秋寶飛快地進步著,他雖然還是不愛說話,甚至哦哦的時候都不多,但他會騎三輪車了,可以準確認識二十個漢字了,攀爬能力增強了,甚至懂得借助椅子夠取高處的物品,當然,也增加了邱鹿鳴看護的難度。
秋寶每天上午都下樓,昂頭挺胸騎一圈三輪車,有時候還會停下來,蹲在車輪邊檢查一番,嘴里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么,然后拍拍車座,再跨上去騎走了。
邱鹿鳴跟著后頭,笑瞇瞇看著,心中贊嘆,“我兒子怎么這么可愛!”
2020年的元旦,邱家沒有聚會,邱鶴鳴身體衰弱得厲害,邱鹿鳴還托趙春子幫忙弄了一些止痛劑,趙春子唏噓:到底是年輕,若是年紀大的早就熬不住了。
邱鹿鳴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邱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要死了,這是斷了血脈嗎?
好一點的消息是,大爺邱繼根可以站起來走路了,他每天在小區(qū)向陽的一面,扶著鐵欄桿顫巍巍艱難挪步,五十米長的距離,他要走一個小時。
寒假到了,赫春梅又出差去了俄國,但她保證了,春節(jié)前一定回來,讓邱鹿鳴提前訂好回伊市的火車票。邱鹿鳴訂了四張軟臥,陳默近期也要從美國返回,和他們一起去伊市過年。
張麗群得知后,非常期待,在視頻時給邱鹿鳴展示她買給秋寶的衣服和玩具。
邱鹿鳴就提前給邱老太太和叔叔姑姑家送了節(jié)禮,第一站就是邱繼根家,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她疑惑著剛要下樓,邱老太太打開了門,不滿地看著她,“你怎么來了?”
緊跟著又一句,“你怎么不帶秋寶來?”
邱鹿鳴放下禮品,“奶奶,要過年了,我來看看您。秋寶正好在睡覺,我讓他爸爸看著,趕緊來看您了!”
“送這些沒用的東西干甚么,幾個月也不來看我一回,都是不孝順的玩意兒!”邱老太太咣一聲關上門,甩噠一下胳膊,腿腳利索地坐回床上,把床上的撲克歸攏起來,噗拉拉地洗牌。
“大爺呢?”邱鹿鳴坐到門口的椅子上,自己轉移話題。
“出去溜腿了唄!”邱老太太沒好氣地說。
邱鹿鳴尷尬地待了三分鐘,跟邱老太太告辭出來。
開車出了小區(qū),就見行人道上,邱繼根推著一個輪椅,左腳踢踏地蹣跚著,輪椅上坐著一個胖胖的女人,低頭看著手機。
邱繼根每次抬腿都很吃力,輪椅的行進速度極慢,邱鹿鳴仿佛都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不管是迎面來的,還是身后超過的行人,都會好奇地看他和保姆幾眼。
邱鹿鳴明白這是一種鍛煉的方式,既能讓邱繼根得到鍛煉,又不至于身邊無人照顧。但是看在眼里,還是覺得心酸。她踩上油門,快速駛離。
就在邱鹿鳴收拾好行李,靜等赫春梅夫婦歸來,靜等蘇毅鴻放假的時候,一件大事發(fā)生了。
蘇毅鴻這天下班回來,緊皺眉頭,“春節(jié)計劃取消吧!”
“為什么?我的票都訂好了!”
“那就趕緊退票吧?!?p> “為什么退?”
“現(xiàn)在不能說,你就退吧!”
“不退!我自己帶秋寶去!”邱鹿鳴賭氣說,其實沒有姥姥的伊市,她已不是很向往了。
“退吧,有大事,聽我的?!碧K毅鴻依然堅持。
邱鹿鳴撅起嘴,但是蘇毅鴻沒來哄他,而是默默走進自己的書房。
邱鹿鳴覺出些不尋常,依言退了車票。
除夕前,忽然傳出原地過年的消息。(關于口罩的情節(jié)都被刪除了,大家自行腦補。)
邱鹿鳴并不驚慌,對于蘇毅鴻收拾行李住到站里,也沒什么意見,他終究是一個單位的主官,承擔著一定的責任,遇到大事,她必須無條件支持。
“你放心,今天傍晚媽媽就回來了,我和她一起過除夕,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按時吃飯!按時視頻!”
“嗯!你也少帶秋寶和小朋友接觸,誰也不知道哪一個是從武城回來探親的人。”蘇毅鴻摸摸她的頭發(fā),單手摟了摟她,“娘子,辛苦你了?!?p> 蘇毅鴻出門半天了,邱鹿鳴還是有些愣怔,剛才他的前半句話,讓她沒來由打了個哆嗦,具體怕什么,又說不清楚。
這是個特別的除夕,外面沒有爆竹聲,家里也沒有其他人。
蘇毅鴻在單位帶著戰(zhàn)士過節(jié),赫春梅的行程推遲,據(jù)說她在俄國采購口罩耽擱了,而陳默,則直接選擇留在美國,說要和女兒一起過年。
邱家赫家兩邊的家族群里,全都沒精打采,搶紅包都沒什么興致。
和蘇毅鴻視頻了一會兒,九點鐘,邱鹿鳴就帶著秋寶睡覺了。
她并不驚慌,因為在國朝時,也經(jīng)歷過WY,從國朝建立到她死前,汴京城內外大大小小經(jīng)歷了數(shù)次WY,什么天花、麻疹、傷寒、痢疾的,每隔六七年就有一次,趕上大災,也會跟著一場大疫,朝廷應對措施十分成熟,與現(xiàn)如今是大同小異,都是從根本上阻斷傳播源的策略,并由惠民和劑局發(fā)放藥品和避瘟符咒,來穩(wěn)定人心。
仁宗時期,官家更是將私有的名貴通天犀拿出來,磨碎入藥救民。
邱鹿鳴是大長公主府尚食女官,兼學了醫(yī)科,對此更是了解頗多,故而最初并不是很在意。
但隨后新聞中播報的消息,讓她有些不安?,F(xiàn)代最大不同于國朝之處,就是交通太便利了,日行千里萬里,而人又是并讀的最大載體,人到哪里,就帶到了哪里。
赫春梅急三火四從俄國趕了回來,帶回三大箱的口罩已經(jīng)捐往武城,其中一部分是她自費買的,一部分是在俄留學生捐贈的,甚至有一箱是替陌生人帶回來的,只因那人是東北口音,一臉急切地央求她。
她得知陳默沒有回國,也不驚奇,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