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獵夢者
“獵夢者？”沉煙失聲道，“你真的是獵夢者？”
“意外嗎？”默熙眨眨眼睛，“我對你可是相當(dāng)熟悉。對了，你的寵物正在那邊大嚼特嚼一根爛樹根，丟人的很呢?！?p> “隨它?？墒恰背翢煾幼屑?xì)地打量對方，心中疑惑不已，想追問，卻又感覺不太禮貌。
“別那么一副表情，仿佛我的出現(xiàn)多不合時宜似的?！蹦鯌蛑o道。
沉煙尷尬地笑笑。
“方才那人，說起來也算你的仇人。你竟然出手幫他?！蹦趵^續(xù)說。
“仇人？”沉煙不解，旋即坦然道，“你弄錯了，我沒有仇人?！?p> “澤德是格倫的兒子。格倫死時他剛兩歲，被莫奇拘禁在吉良雪山。七歲那年，他又差點(diǎn)被莫奇的兒子扎博格殺死。扎博格死后，為了復(fù)仇，澤德養(yǎng)精蓄銳，暗中聯(lián)合權(quán)臣，終于在十七歲那年奪取了穆勒的王位，削去他的鼻子，貶為庶人。作為穆勒的親弟弟，難道你不想兄弟聯(lián)手報仇嗎？”默熙問。
沉煙后退一步，震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我父親是扎博格？”
“不錯?！?p> 沉煙默然半晌，輕聲道，“不，你弄錯了。我自幼在這里長大，父親早亡。我從未去過莫亞得。什么王位，報仇，都與我無關(guān)?！?p> 默熙懶懶道，“你若想逃避，我就沒辦法啦。不過，你母親還活著。難道你就不想見她一面？”
“我母親？”沉煙詫異道，“她去年秋天因病去世，就葬在胭脂邑?！?p> “那是你的養(yǎng)母小式，我說的是你的生母影妃。小式當(dāng)初只是影妃的近身侍女?！蹦踅忉?。
“影妃？”沉煙如墜霧中。
“不錯。你的生母是扎博格的影妃，越安人。穆勒是扎博格的長子，皇后侎雅娜所生，即位那年才五歲，你不滿一歲。”
“影妃她——如今在哪兒？”
“有兩個說法。一個是，二十年前扎博格死后，穆勒即位，皇后侎雅娜掌管朝政。她命人將你送往吉良雪山，并將影妃拘禁。影妃逃出宮尋你，在落原失蹤了。另一種說法是，她始終被侎雅娜關(guān)在莫亞得深宮帝陵內(nèi)，為扎博格守靈，如今生死不明。”
“守靈？怎么可能！”沉煙震驚。
“有什么不可能的？”默熙反問，“侎雅娜是皇后，對丈夫昔日的寵妃下手，再正常不過了?！?p> 沉煙愕然，說不出話來。
二十年了，胭脂邑就是他的家，簡陋而溫馨的林間小屋就是他的小小領(lǐng)地。
父母去世后，有了玲瓏為伴，他感到滿足。
不過，母親的確叫小式，從這一點(diǎn)看，默熙所言非虛。
而二十年前是什么情形，讓小式抱著嬰兒時的自己，逃離格朗高原，來到胭脂邑隱居，其中緣由，只有她才知道。
這個看似尋常的雪夜打破了既往的平靜，讓他腦中有些混亂，一時間難以理清。
他眼前浮現(xiàn)出穆勒怪異的臉，卑微的樣子，心莫名地揪緊了。
這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五歲登基，一度高高在上的格朗王穆勒嗎？
這些年，沉煙居于胭脂邑的山林間，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茉林城。
父母活著時從不過問外面的事，他受到熏染，也不聞不問。
他只知當(dāng)前統(tǒng)治天下的是澤德，一位相當(dāng)年輕的格朗王，平時喜愛狩獵，僅此而已。
“既然如你所說，澤德是格倫的兒子，莫奇殺了格倫，卻留下了澤德，似乎不符合帝王的一貫做法吧？”沉煙質(zhì)疑道。
“我剛才說了，格倫死時，澤德才兩歲，”默熙說，“莫奇對外謊稱澤德是自己的私生子，母親是異教徒，所以不能進(jìn)宮。這是當(dāng)時格朗教的教規(guī)。至于沒殺了澤德，大概是莫奇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吧?！?p> “扎博格知道這些嗎？”
“我猜他開始時不知道，后來肯定知道了。否則，他殺了父親的其它私生子，卻為何單單留下澤德？顯然，他認(rèn)為澤德與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對王位不構(gòu)成威脅，卻不曾想，王位最終依舊落到澤德頭上。這也算是因果報應(yīng)吧?！?p> 沉煙沉思著。
澤德沒有殺穆勒，而是命人在他臉上施了劓刑，留在身邊，想來既是為了羞辱他，監(jiān)視他，同時也在天下人面前彰顯自己的寬容大度吧。
“方才穆勒說他還有個失蹤的弟弟，叫占卓?！背翢熣f。
默熙點(diǎn)點(diǎn)頭，“占卓比你大兩歲，澤德從穆勒手中奪取王位那年，占卓從宮里失蹤，至今下落不明?！?p> “他也是侎雅娜所生嗎？”
“不錯，”默熙注意地望著沉煙?！皰侀_他們不談，難道你不想知道影妃的下落嗎？”
沉煙黯然。
此刻，雪更大了，銜云扯絮般。胭脂邑湮沒在一片茫茫雪海之中。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不知過了多久，沉煙輕聲問。
“我有我的目的，”默熙坦然道，“還記得澤德提起庫巴的靈魂石吧？它就在莫亞得皇宮地下的帝陵中，被浸透了王者之血的黑暗符咒壓著，我必須找到它，將它帶出帝陵。”
接下來，沉煙聽著默熙的敘述，心中漸漸清晰。
千年前，這片大陸最北端有片古老的布倫坎黑森林，是獵夢者的專屬領(lǐng)地。
它們的平均壽命是一百五十年，夜里睡在樹上，靠潛入其它生靈的夢境獵取精華為生，因此，再沒有比獵夢者更熱愛和平的種族了。
然而，一場突發(fā)洪水湮沒了布倫坎，將它變?yōu)橐煌麩o際的幽暗沼澤。
生靈們紛紛逃離，為了存活，獵夢者也只得離開，散布于各地。
它們始終缺少強(qiáng)大有號召力的首領(lǐng)，致使種族日漸衰落，直到庫巴出現(xiàn)。
庫巴是個相當(dāng)有號召力，行為果斷且不乏頭腦的獵夢者。
他決定為流浪各地的獵夢者重新選擇休養(yǎng)生息的領(lǐng)地，最終看中了格朗高原。在那里，他遇上格倫，一個對獵夢者深為痛恨的人。
格倫比庫巴更為勇猛，睿智，狡猾。
設(shè)計擒獲庫巴并將他殺死后，格倫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庫巴尚未冷卻的傷口上滴了幾滴。
眨眼間，庫巴的尸體便自行燃燒，最終化為一堆黑色灰燼。
令格倫預(yù)想不到的是，那灰燼與其它獵夢者不同。
先是靜止，隨后如同萬千肉眼難以識別的蠕蟲般忙碌，漸漸滾成一個手掌大小的黑色球體，彼此糾纏著，越來越緊密，最終凝縮為一顆閃閃發(fā)光的黑色靈魂石。
它如此堅硬，以至于最鋒利的劍刃也無法留下一絲輕微劃痕；又如此冰冷，以至于莫亞得深宮燃了數(shù)百年的火把也不能烤暖半分，更不用說融化摧毀了。
格倫知道這顆黑色石頭留不得，將來必引發(fā)禍患，于是求助最資深年老的格朗教大祭司。
在翻閱了無數(shù)千年煉金古籍后，這塊石頭最終被帶入莫亞得深宮地下。
依舊是格倫用自己的血，浸透格朗大祭司拼盡一生所學(xué)制作的黑暗符文，將它壓住，永久禁錮了起來。
“這么說，獵夢者和人類彼此是不相容的？”沉煙聽到這里，好奇地問。
默熙搖搖頭，“人類的血能殺死獵夢者，但這并不代表彼此生來相克。實(shí)際上，獵夢者依賴人類，甚至崇拜人類，絕無對立之意?！?p> “那格倫為什么如此痛恨你們？”
默熙沉默良久，緩緩道，“因?yàn)椋倌陼r代的他曾誤闖獵夢者營地，發(fā)現(xiàn)鐵鍋里煮著的，是他心愛弟弟的頭?！?p> 沉煙感到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是少數(shù)生性邪惡的獵夢者干的，”默熙忙解釋，“和人類一樣，獵夢者也形形色色，但大多數(shù)是善良的，只渴望擁有一方空間，自由自在地生活。”
“你為何非要拿到庫巴的靈魂石？”沉煙問。
“庫巴不只是獵夢者領(lǐng)袖，還是我們的靈魂。它具有強(qiáng)大的召喚力量。只要重見天日，就能將散步各地的獵夢者重新集結(jié)，重建自己的領(lǐng)地?！蹦跽f，握緊雙拳。
“在莫亞得嗎？”
“不，作為新任首領(lǐng)，我要帶領(lǐng)他們回到北方，重建布倫坎，”默熙堅定地說，“事實(shí)證明，庫巴錯了，格朗高原不適合我們，只能為我們帶來永久的災(zāi)難。布倫坎才是我們的家。那里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人類無法涉足。幽暗沼澤正在下沉，古老的黑森林必將重現(xiàn)。這需要獵夢者聯(lián)合起來，傾力重建?！?p> 他一把拉起沉煙的手，熱切地望著他，輕輕說道，“跟我來。”
沉煙尚來不及思索，便感到身子瞬間輕了起來。
綿柔的雪花撲面而來，無數(shù)樹木朝身后齊刷刷倒去，腳下沙沙作響。
側(cè)目望去，默熙烏黑的長發(fā)在耳畔拂動，優(yōu)美的臉部側(cè)影透著幾分滄桑，如同古老巖洞中的壁畫，寶石綠眼眸因瞳孔收縮而呈現(xiàn)出深邃的幽綠，星星點(diǎn)點(diǎn)閃爍。
田野，河流，溝壑，濕地，一一在腳下如電般閃過，天空如同水晶般變幻莫測。
一時間，沉煙忘了一切，恍若進(jìn)入難以描述的夢境。
在一座高高的山巔之上，默熙站住了。
沉煙驚訝地看到腳下橫亙著一條長長的溝壑，對面正是一望無際的格朗高原，廣袤浩瀚。
奇怪的是，只有胭脂邑在下雪，綿柔的，靜謐的雪。
夜幕下的格朗高原上空一片清明，隱約可見深褐色的干硬土地，陣陣寒風(fēng)刮起塵土，隨風(fēng)飄散。
怪不得傳說中，總是將胭脂邑比喻為苦苦思念情人的溫婉女子，格朗高原則是剛毅彪悍的忠誠漢子呢？
這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難道是阻隔他們結(jié)合的天塹嗎？沉煙默默地想。
“那才是屬于你的地方，”默熙望著對面，隨即目光轉(zhuǎn)向北方，深情道，“而那邊，在大陸盡頭，就是布倫坎，人類的肉眼看不到，也無法涉足?！?p> 沉煙心中震撼著。
那本《格朗奇異錄》就在他懷中。此刻他明白了，為何自己會得到這本失傳已久的書。
七天前，它就放在一棵老松樹枝杈上，他打獵歸來的必經(jīng)之地，在樹下短暫休息時才發(fā)現(xiàn)。
羊皮紙書頁泛黃，邊緣破損殘缺的厲害，上面的字跡卻十分清晰，且不沾灰塵，似乎是某個人刻意留給他的。
而這一帶除了他，罕有人至。
通過那本書，他知道了格倫，知道了獵夢者以及庫巴，卻并未想到，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顯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影妃，自己的生身母親，果真就在對面陌生的土地上受苦嗎？或者另有所終？
“沉煙，我們合作吧，”默熙望著沉煙，“以王者之血封印的黑暗符咒，終究要由王者之手揭開。獵夢者需要你的幫助，這片土地也需要你。澤德性格扭曲，喜怒無常，缺少王者的仁慈，只會令生靈涂炭。而且，難道你希望自己的生身之母永遠(yuǎn)下落不明嗎？”
良久，沉煙緩緩道，“為什么是我而不是穆勒？澤德之前，他才是格朗王啊?！?p> 默熙搖搖頭，“我是獵夢者新任首領(lǐng)，未來的重大事件，夢中都有些許征兆。”
“你看到了什么？”
“不久的將來，你將成為真正的格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