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是什么
火把光線微弱。
這時,沉煙的眼睛已漸漸適應幽暗,看清了周圍。
右側峽谷深處,黑暗如同滔天巨浪般翻滾,涌動。
沁入骨髓的寒意不斷撲打在臉上,凍得他牙關咯咯作響。
定睛望去,他認出那涌動著的黑暗由無數只軀體細小的黑色甲蟲組成,正源源不斷地從峽谷之底飛出,撲打著堅硬的翅膀,攪動寒冷的空氣,甩出細密的冰霧,爭先恐后地向上空飛。
尚屬幼蟲的緣故,飛升至一定高度,它們便無力地回落。
體型大些的積攢力氣,重新沖刺;體型小些的,遭到同類翅膀的拍打和身體碰撞,大多失去重心,墜向深不可測的谷底。
它們如此密集,仿佛暗中有口令指揮,忽而盤旋著上升,忽而低低落下。
碰撞中的聲響如同金屬摩擦,仿佛無數人咬緊牙關,與死神拼死搏斗。
沉煙睜大眼睛,呼吸急促,脊背緊緊貼在崖壁上,一股莫名的恐懼霎那間彌漫全身。
他握緊火把,沿著臺階慢慢向上退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然而,身后的峭壁不時凸起,將他朝外頂;臺階狹窄濕滑,他不得不時時留心腳下,以防滑倒,栽進深淵。
一只體型碩大的黑甲蟲發(fā)現(xiàn)了他,鼓動著翅膀蟲了過來。
它越來越近,沉煙幾乎看得清那閃著油光的三角形頭顱上,兩只復眼死死盯著自己,中間伸出一根尖刺,對準他的眉心。
尖刺下,三顆彎勾狀牙齒不斷伸縮,上面還掛著一塊帶血的碎肉。
他飛快地晃動火把威脅它。果然,它退了回去,卻依舊不肯放棄,翅膀撲閃著,伺機尋找再次攻擊的機會。
沉煙繼續(xù)后退,晃動火把。
是空氣變得稀薄還是什么原因,他感到陣陣眩暈,有幾次險些暈倒。
而那只黑甲蟲眼見沉煙即將離開,在半空中駐翅片刻,忽然拼盡力氣,最后一次沖了過來。
沉煙看準時機,猛地將火把移至面前。只聽吱啦一聲,它被點燃,變成一團幽藍的火苗,掉在石階上。
火苗跳躍幾下便熄滅了,留下一個失去光澤的軀骸,成為臺階上的一個黑點。
沉煙彎下腰,飛快拾起尸體,揣進懷里,繼續(xù)往上走。
當他接連跨過那兩具尸體時,忽然明白最后一個人是怎么死的了。
顯然是被這些奇怪的蟲子啃食而亡的。
甲蟲齒間的碎肉,應該來自于這個人,在他逃亡之際。
這么說,洞窟即便還在,里面很可能也沒人了。
背心扎著長戟的那個人,以及掛在老樹上的那個人,又是怎么死的,他一時無暇深想。
好在尸體還在上面,帶回營地仔細檢查,也許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涌動著的黑暗留在黑暗中,密集的金屬碰撞聲弱了。頭頂隱隱有月光傾瀉。
沉煙松了口氣,發(fā)現(xiàn)脊背的衣服早已經濕透,濕噠噠地貼在身上。
回到地面,拴在樹上的馬還在,地上的尸體也還在。他將尸體馱上馬背,牽著馬,沿著峽谷向南走去,尋找營地。
對于侍從們的詢問,沉煙沒有過多解釋,只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天亮后回城。
此時,距離黎明已經不到兩個時辰。
待眾人皆睡去,借著篝火的光亮,他將那具尸體脖頸上的繩索解開,衣服也解開,仔細檢查。
死因是窒息,這很容易判斷,理由是身上并無其它傷痕,唯有脖子快被繩索勒斷了。
然而,為什么要將尸體掛在那棵樹上呢?似乎過于醒目了。
正常來說,殺了人應該隱匿罪證才符合常理。
這么做只有一個可能:兇手希望那道石階被發(fā)現(xiàn),出于好奇也好,探險也罷,讓發(fā)現(xiàn)者沿著石階一路走下去。
接下來只有一個結果:與那些可怕的蟲子遭遇,成為它們的腹中食物。
而身中長戟的那個人,多半是從洞窟中慌忙跑出來時,有人在他身后擲出長戟,一招致命。前提是兇手的確是‘人’。
更倒霉的是最后一個,跑出洞窟不遠,就成了異蟲的饕餮大餐。
這樣分析似乎合理,然而更重要的是,那些可怕的蟲子是打哪兒來的?
這道幽深的峽谷周圍,素來沒有人煙。因越往下空氣越稀薄,且完全杜絕了陽光,溫度極低,故而只生長一些耐寒喜陰的植物,罕有動物能存活。
沉煙清晰的記得,就在幾天前,他被落原之匪押送進洞窟時,并未察覺任何異常。
他從懷里掏出那只蟲子,湊到篝火旁仔細察看。
甲蟲身體已經燒焦,唯獨一對復眼還保持原樣,只是失去了生命的流動。
復眼摸上去十分光滑,猶如兩片微型鏡子,火苗隱約閃爍。
再仔細看,復眼上交織著無數細微網格,肉眼幾乎無法識別。
沉煙專注地望著,漸漸的,他感覺意識正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抽空。不知過了多久,他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依舊坐在篝火旁,其它侍從依舊沉沉睡著。
有一個人,篝火旁踱來踱去。
沉煙一眼認出,那是怫娑。
怫娑似乎在思索著,不看任何人,也可以說,他根本未將這些人放在眼里。
忽然,他站住了,視線投向沉煙,琢磨著什么。
過了會兒,他大步上前,奪走那只甲蟲遺骸,放進嘴里,不慌不忙地嚼著,始終瞧著沉煙。
沉煙看清了那雙手,暴起的青筋猶如老樹皮纖維,呈扇狀散開。
唾液混著遺骸殘渣,啐在地上,化為數只幼蟲,振翅飛走。
沉煙既感到惡心,又感到恐怖,頭皮發(fā)炸,兩腿卻完全動彈不得,也發(fā)不出聲音。
隨后,怫娑一把抓住沉煙的衣領,朝峽谷走去。
站在邊緣,他最后看了沉煙一眼,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陰險的笑意,輕輕一送,沉煙雙腳騰空,墜了下去。
深深的絕望中,沉煙從噩夢中驚醒,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果真站在峽谷邊上,向后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忙向前幾步,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定睛望去,見幾米外的篝火旁,侍從們睡得正香。
拖著虛軟的兩腿,他回到篝火旁,一屁股坐下,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探進懷里,甲蟲果然不見了。
低頭察看,地上也沒有。
遠處,天際發(fā)白,黎明來臨了。
他沉思著。
讓默熙不安的預感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怫娑帶領他的黑暗力量已經入侵格朗高原,甚至潛入了自己的夢境。
而莫亞得騷亂,并非落原之匪與怫娑聯(lián)合,顯然是洞窟遭到洗劫后的逃亡與追蹤。
怫娑跟蹤逃走的面具人進入莫亞得。那場騷亂,不過是他試探虛實而已。
一個更為可怕的猜想是,那些可怕的異蟲是怫娑的制造。
它們尚幼小,不足以形成可怕的力量。然而,沉煙有種直覺,災難近在眼前。
峽谷往南是冥河,支流從地下乃至地表,伸向四面八方。
可以說整個大陸,從格朗高原到軒轅平原,再到東南部的越安國,無處不流淌或者滲透著冥河水。
眼下,峽谷之底有多少異蟲,還無從判斷。
然而,刻不容緩。
想到這里,他猛地站起身,叫醒侍從,吩咐立即回城。
數十人馬不停蹄地朝莫亞得奔去。
進入莫亞得時,天色早已大亮。
初冬上午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城內,騷亂后的狼藉猶存,目之所及,處處是燒得發(fā)黑的屋瓦,倒塌的墻垣。
穿過城中央廣場時,沉煙看到倒塌的祭壇前豎起五根柱子,一些兵士正在忙碌。
水池內的尸體已經清除,水面在陽光下漾著冷冽的光,冷眼覷著這個紛亂的世界。
稀稀落落的平民站在遠處觀望。
沉煙詢問兵士才知,澤德今早下旨,命令斬首抓獲的五名劫匪。此刻距離行刑時刻,還有一個時辰。
“皇上可能會親自監(jiān)斬?!北孔詈笳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