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毓宮中靜悄悄的，無人敢發(fā)出聲音打擾。天氣在白天仍然炎熱，但晚間卻有了一絲涼意。
明元太子離開了，嘉寧望著他的背影，最終一個字都沒再說出來。
那年他才五歲多，剛過了生辰不久，新年即將到來，同在啟蒙學堂的氏族子弟抱團孤立他，普通臣子家的孩子又不敢和氏族子弟翻臉。他有一天嗚嗚嗚找到嘉寧尋求安慰，嘉寧帶著他來到那群孩子面前，讓那群氏族子弟跪地認錯。
那些氏族子弟雖然驕橫跋扈，卻也知道明面上皇家才是真的南唐之主，不得已只能跪下認錯，心中如何想，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件事情被文帝知道了，他并未對姐弟倆的舉動有什么動作，只是新年開朝的第一天，眾人就看見了十二歲的公主殿下隨侍上朝聽政。
小公主聰敏好學，時常能從一些特殊角度來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十三歲的時候文帝就已經(jīng)讓她嘗試獨自處理政務。
這樣的事情對于朝堂來說如同地動，群臣反應激烈，但文帝在位多年，威信極重，殺雞儆猴的事情做上幾回，臣子們也就明白了帝王之意。
陛下在培養(yǎng)繼承人。
雖然唐國有一位還未正式授冠冕朝服的虛名太子，但小太子年紀太小了，而陛下畢竟年紀大了，精力難免不濟。
出乎群臣意料的是，公主殿下算得上明政，她若為男子稱帝，將來必然是一代明君。
這從她日常嚴于律己勤奮好學和處理政務上的豁達老辣就能看出來，陛下將之培養(yǎng)成為了極為優(yōu)秀的清明之人。
只是可惜是女子了。
然而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在暗中站了隊。女子又如何，大周又不是沒有女帝的先例，大周都可以有，南唐自然也可以有。
更何況這些年，公主殿下兢兢業(yè)業(yè)，將南唐政務打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們安居樂業(yè)家有余糧，連邊境都少有摩擦。
倘若一直如此下去，南唐必然能走上一條中興的道路，可是，明元太子長大了。
嘉寧眼中蘊含著無盡風雨，即感覺欣慰又感覺落寞，同時又有一種難以排解的失落感，這天地空曠，而她如此渺小。
唐國……
嘉寧盯著閃爍的油燈，感到心中有一團風暴在醞釀。
這天底下，真的就只能太子才能繼位么？
她不知道。
她沒想過要和明元爭什么，小時候，母后因為生明元才薨，她恨這個弟弟。但當這個孩子第一次笑著對她伸手要她抱，第一次開口叫姐姐的時候，嘉寧就已經(jīng)決定護他一輩子了。
而現(xiàn)在，那個會抱著她不撒手的團子用溫和但堅定的聲音跟她說：“皇姐，以后有我！”
她有點想哭。
又有點迷茫。
夜里的涼風順著門縫吹進來，將燈光搖晃出詭譎模樣。
蒼竹小心的來到她身邊，小心翼翼說道：“殿下，歇息吧？”
“嗯……”嘉寧回過神來，步入寢殿中，由著蒼竹為她寬衣解帶，“周揚塵離開長安了么？”
“離開了。”蒼竹回答，“不知他對陛下說了什么，才讓陛下下了旨意讓太子殿下入朝?！?p> 嘉寧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蒼竹心里一跳，不敢繼續(xù)說下去。
“那些刺殺我的勢力找到了么？”
“有些眉目了?！鄙n竹服侍她躺下，看了看她的肚子，現(xiàn)在也看不出來什么。
“藍畫說，她找了尹五小姐請教，第一批刺客使用的武功路數(shù)，很像是北越花滿樓的?！?p> “花滿樓？”嘉寧抬眼，“那是什么？”
“是一個殺手組織，拿錢賣命的，但花滿樓與其他殺手組織不一樣的是，他們的殺手都是從小培養(yǎng)的，絕不用半路來的殺手，因此他們動手的一些功夫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花滿樓……”嘉寧喃喃念了兩遍，問道：“你剛說這是第一批，后面的幾批跟花滿樓不是一起的？”
蒼竹鄭重點頭，臉色稍顯凝滯，“殿下，根據(jù)他們使用的兵器功夫和一些其他特征，我們現(xiàn)在能判斷的就是，第一批和第四批是花滿樓的人，第二批，藍畫推測是西夏某些和太子不合的人，想通過殺死您來把這罪責推到西夏太子身上。”
她取出懷中的帛書交給嘉寧，繼續(xù)道：“而第三批卻很奇怪，我們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當時死在現(xiàn)場的人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因此還無從推測。但是殿下，第五批和第六批的殺手，可能是我們唐國內(nèi)的人……”
當時即將進入唐國境內(nèi)，第五批和第六批殺手間隔時間極短，極有可能是不同的幕后黑手在差不多的時間派出的人。只是為了將嘉寧公主的死控制在西夏境內(nèi)，以免牽連到唐國某些人。
“我猜也是……”嘉寧望著帛書，幽幽地道：“我活著，擋了他們的路了……不過沒關系，這賬，我早晚會要回來。”
她把掌心覆蓋在小腹上，她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這感覺越發(fā)清晰，越發(fā)奇特。
“殿下，還有一件事……”蒼竹見她動作，略有遲疑。
嘉寧鮮少見蒼竹這番模樣，不由笑了笑，“有什么話就說！”
“嗯——”蒼竹咬了咬下唇，“殿下，這事兒，奴婢起初只是覺得奇怪，因此才派人去調(diào)查的，原本不想影響殿下的心情，不過……”她又看了一眼嘉寧還未顯懷的肚子，“不過，奴婢覺得還是告訴殿下的好?！?p> “影響我的心情？”嘉寧挑了挑眉，略有了些興趣。
“殿下您可還記得，咱們遇到了六次刺殺，但后三次比前三次要兇險的多，尤其是第四次，極其危險，當時若不是巧遇了韓殤，恐怕真的就得命喪西夏了?！?p> “嗯……你是想說韓殤？”
蒼竹搖頭，“不是，殿下，奴婢是想說，殿下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前三次都是有驚無險？后三次卻是險象環(huán)生，兇險至極？”
為什么？嘉寧想了想，這才真的起了興趣，她從床上坐了起來，依靠著軟墊問：“為什么？”
“因為前三次，有人替我們赴死了！”
嘉寧怔住，旋即皺起眉頭，“有人替我們赴死？誰替我們赴死！”
她盯著蒼竹，神情凝重。
蒼竹不是會無的放矢的人，她既然這么說，那就一定是真的。
可嘉寧想不出來誰會這么做，是張子玉派的人？不會，若是張子玉派人的，那必然后面三次不會那么危險。同理，既然不是張子玉，那也不會是姬塢隱，而尹洛和魏擎沒有這個能力。會是父皇派人么？可當時父皇派的人都在她的身邊?。?p> 嘉寧看向蒼竹，卻覺得蒼竹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殿下，您絕對想不到的。保護我們的人只有四個，第一次刺殺的時候，死了一個，第二次刺殺的時候，又死了一個，第三次刺殺的時候，最后兩個也死去了。原本四個人并未引起注意，是后來奴婢覺得奇怪才特意調(diào)查他們的尸身，而在這四個人的左小臂上，都黥刺著四個字：尚刺恩迦。”
“尚刺恩迦？”嘉寧一驚，“西夏皇族的衛(wèi)皇死士？”
“正是！”蒼竹肯定點頭。
“不可能！”嘉寧驚疑不定，“衛(wèi)皇死士從不離開皇族直系成員，怎么會跟著我們？”
“這就不知道了。”蒼竹也有些疑惑，“我們只查到了他們的身份，可是沒辦法去和西夏求證，這事情要是被人知道，難保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不過藍畫有一個猜測，奴婢覺得，也許會是這么回事?！?p> “殿下您當時將要回到我們唐國，所以夏帝會派人護送，但肯定不會派出衛(wèi)皇死士，那么只有一個人——”
蒼竹目光炯炯的看著嘉寧，小聲道：“只有二皇子，只有當時已經(jīng)被傳身亡的二皇子，才能做這件事！”
衛(wèi)皇死士，是當初大周賜予夏王的特殊培養(yǎng)的死士，來嘉獎當時那位夏王的忠義。這名號便從那時開始使用，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衛(wèi)皇死士極為神秘，怎么培養(yǎng)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們左臂上會黥刺尚刺恩迦四個字，只知道他們能以一敵數(shù)十。但衛(wèi)皇死士只保護西夏皇族直系，從不會離開主人，因此那幾個保護嘉寧的衛(wèi)皇死士才叫她吃驚。
“你的意思是……當時、當時沈靖就在我們隊伍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