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遣返
沈靖未死的猜測簡直令人心驚。
若他未死,那當(dāng)初傳來他身死的消息,是他故意的,還是有人設(shè)計?
若是他故意的,那他在圖謀什么?娶一個他國公主,然后自己詐死,讓人都知道他死了,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若他是被人設(shè)計的,那他為什么后來不出來解釋?是因為當(dāng)時他回來后公主回唐的事情已成定局,他無力回天,還是因為其他什么?
若是如此,他那時的保護(hù),是因為愧疚所以做的補(bǔ)償么?那為什么后來又沒有蹤影了?是他真的遭遇了意外?
嘉寧望著黑沉沉的夜,無心睡眠。
今夜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
同樣無心睡眠的,還有明元。
從靈毓宮回到章華宮后,他就一言不發(fā),只是坐在殿外的石階上望著秋夜星空,沉默哀涼。
太傅說,政治是一道深淵裂隙,你往里看了一眼,就會被吸引,再也無法脫身,從此與深淵同化,成為深淵的一部分。
父皇說,骨肉血脈相互依存才是天理,那些說天地君親師的酸腐人,不過是迫于人世生存教條才這樣說的罷了。
他們說的都對,又都不對,如果我成了深淵的一部分,那么我從此就成了孤寡之人,若我在乎血脈親情,那我就只能卡在深淵的壁上,不上不下。
可我既不想擺脫人世親情,又不想活在羽翼之下……
兩行淚無聲滑落,彎彎的月清冷掛在天上,涼意從心里開始蔓延,逐漸渲染了整個荒蕪的心境。明元哽咽地望著月亮,無聲啜泣。
“殿下……”臺階下,六安揉了揉眼睛,心疼地叫了一聲。
殿下的酸楚苦痛他都看在眼里,從看著他不諳世事到如今心事深藏,一路走來,多少艱難。
“殿下,您為何不告訴公主,刺殺韓將軍事情的真相?為何要讓公主殿下誤會您呢?”
“不能說……”明元無聲滑動喉頭,只覺一陣窒息,這月下的天地如此空曠,如同他的心。
“不能說啊!若是說了,那現(xiàn)在的局面一定大亂,皇姐既然平安從西夏回來,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吧!她有了身孕,以后也不方便再插手朝政……讓她休息吧!只要她安生,一切都好,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新月如鉤??!
丞相府。
丞相夫人自己卸掉釵環(huán),坐到了尹相對面,見他愁眉不展,不由問道:“老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尹相長長嘆息了一聲,未作回答卻問道:“婚事一切都布置好了么?”
“老爺放心,一切妥當(dāng)!”
“嗯——”尹相捻著胡子,沉思一番又道:“婚事有些倉促了,但也沒辦法,這婚事,必須在陛下誕辰之前辦好,以免出什么差錯?!?p> 丞相夫人有些不解,“之前我便想問了,張家家眷剛遷至長安不久,定然忙碌,為何老爺還這么著急要操辦洛兒的婚事呢?”
“你不懂!”尹相倒了兩杯茶水遞過去一杯道:“而今這局勢,皇子皇女的地位之爭雖還不到最兇險時候,但邊境的戰(zhàn)事也沒停,勿戎的大軍可還在呢!每一天邊軍的糧草就是一筆龐大的開支,眼看冬天快來了,又得好好籌劃。且現(xiàn)在韓凈還在勿戎那里扣著,也不知彌渡的使者和陛下談?wù)摿耸裁矗谷唤斜菹赂牧诵囊?,開始重視太子了?!?p> “這些事情,現(xiàn)在都被陛下壓著,我尋思著,九月初七,陛下誕辰之后,恐怕就要有動作了。因此,為防止夜長夢多,還是先辦了洛兒的婚事為好。屆時亂起,我猜啊,張家父子要展露鋒芒了……”
他最后一句話說的極輕,丞相夫人沒聽清,疑惑問:“老爺說什么?”
“啊!沒什么!”尹相回過神,“對了,我突然想到還有事,你先歇息,我去找泊兒說些事?!?p> “這都晚了,有什么事兒不能明天說么?哎?”她哎了一聲,卻見尹相已出門遠(yuǎn)去,不由得氣笑一聲:“這人,你不歇息,也不叫兒子媳婦歇息?!?p> 尹泊是丞相府次子,比尹洛只大上一歲,但早已娶妻生子,為人更是穩(wěn)重,深得尹相器重。
書房中點著六盞燈,尹泊到時還有些疲倦。因近日的瑣事太多,他都沒怎么好好休息。
“父親,您喚我?”
“嗯!”尹相示意他坐下,見他這番模樣,于是說道:“近日來事情多,但你也要顧忌身體。”
“兒子知道。”尹泊苦笑一聲,“實在是……唉!父親您也知道,武威大將軍死后,兵務(wù)司的事情亂了套,原本韓將軍在還壓著我不許我接觸實務(wù),可現(xiàn)在,有些人巴不得我領(lǐng)頭,因此才忙得沒日沒夜,好不容易兵務(wù)司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陛下又給下了旨,叫我們和勿戎接洽引韓凈回來,嗨!”
“唔!”尹相思索著,捻著胡須問:“韓凈的事情,現(xiàn)在怎樣了?”
尹泊熱了爐茶水,給尹相斟了一杯,這才喝掉自己杯中涼茶道:“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許是因為這次唐夏兩國用兵,超出了勿戎的胃口,他們已經(jīng)承諾不會亂動,并愿意補(bǔ)償夏國,為二皇子的死深表歉意,同時已經(jīng)釋放了韓凈,不日韓凈就能回到長安?!?p> “就這些?”
“就這些!”
尹相皺起了眉,看著尹泊緩緩問:“兵務(wù)司對此沒有其他的想法么?”
“父親是指?”尹泊鄭重起來,不明白尹相為何有此一問。
“勿戎常年獵邊,草原廣闊,但到了冬季,他們的食物、棉服、牛馬羊都會受到巨大的影響。此次他們大舉聚攏兵將,卻只是換了這么一個什么都沒有得到還要賠償?shù)慕Y(jié)局,你覺得,這合理么?”
西南環(huán)境惡劣,聽說冬日的風(fēng)能把人的皮膚都吹出裂口,如刀一樣。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養(yǎng)出來的人也十分的野蠻壯實粗獷不羈,他們常年獵邊,掠奪糧食布匹和人口,男人做苦力,女人做禁臠。有這樣的前車在,今年勿戎的舉動確實令人不解。
“這件事,其實兵務(wù)司的人也提起過,不過正值韓將軍身死,韓凈被擒,而之后勿戎就沒有再表現(xiàn)出攻擊意向,因此我們才放松了警惕?!币磻M愧道。
尹相目光如刀,完全不像一位文臣,“有人提過?是誰?”
“是兵務(wù)司一個七品司吏,叫……”尹泊想了想,“哦,叫霍晟夫。”
“霍晟夫……霍晟夫……此人還說過什么么?”
尹泊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他還說,勿戎之心潛藏賊意,今年示弱,明年恐怕要小心邊疆大亂?!?p> “哦?”
尹相挑起了眉,凝重說道:“此人可用!你多關(guān)照幾分?!?p> “是,父親?!币礇]有問為什么,只是恭順應(yīng)了下來。
“嗯!我也覺得勿戎恐怕有所圖謀,不得不防,你既在兵務(wù)司能說上話,便引導(dǎo)著讓他們小心布防西南,冬天也不能松懈。”
“是!”
……
驚神城中,韓凈披上了風(fēng)衣,覺得今年的天比以往年份冷的早了一些。
他望著西南的方向,目光中充斥著滔天的恨意,被擄之仇,他早晚得報。
而后他轉(zhuǎn)身朝著長安的方向一跪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父親!兒子一定找出兇手,為您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