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立儲
大周末年,當時的唐屬地將領(lǐng)中,張靈稚無異是最耀眼的那個。
而被尊為開國三大名將之一,也唯有張靈稚是壽終正寢,且家族在風(fēng)云變幻中保存了下來,在近百年后的現(xiàn)在重新受到皇族青睞。
之所以如此,除卻張家受帝王信任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當年張靈稚自感命不久矣,因此上書請?zhí)婊实叟鷾蕦埣易拥苋砍坊伢@神城,自他起張家斷了所有臂膀。此舉當初受到不少非議,但張靈稚仍堅持己見。
而太祖之所以應(yīng)了這有些無理的請求,皆是因為那條陳上最后一句話:
張氏存,氏族平,異王除,五代而用。
這話略有些滿,也有些神神叨叨。若是放到現(xiàn)在給嘉寧甚至給文帝看,恐怕都不會相信,但在當年,張靈稚是出了名的神鬼莫測,他敢說,太祖就敢信。
張家族人召回驚神城沒過十天,張靈稚就逝世,太祖皇帝感念,特追封其為項侯,爵位不世襲。
而在張靈稚死后不過半年,太祖皇帝駕崩,臨終前留下密詔給太宗,張家三代后需啟用。
這密詔被唐國皇帝一代代傳了下來,文帝當年看到這密詔還覺奇怪,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召張齊入長安,卻沒想到,張齊竟然十分對他胃口。
張家還算不上氏族,也不打算朝著氏族發(fā)展,且因為張靈稚的原因,氏族與張家的關(guān)系這么多年來從未有過改善,張齊不喜歡氏族那套清高和變了異的專橫霸道,因此對祖上留下的氏族除,朝政清十分贊同,和文帝簡直是一拍即合。
于是這近十年來,張齊時常出入宮禁之中,后來張子玉也到了長安,受到公主殿下的青眼,這張家父子,簡直就是從驚神城這邊城之地,一步登天了。
去年張家二小姐嫁入丞相府,張家舉家遷至長安,這長安新貴原本還算低調(diào),但是人們越是挖掘,越是覺得張家不簡單。
先不說張家父子,這二小姐嫁入丞相府,尹洛又從小跟著公主殿下,將來殿下必不會虧待他。
張家還有一位三公子,年齡還小,年僅十五,名喚張子越,是驚神城出了名的神童,自幼就被河源學(xué)府的一位大先生看中收為關(guān)門弟子,這位大先生是風(fēng)家的族老,頗有威望,于是就給張子越和風(fēng)家三小姐訂了娃娃親。
風(fēng)家是誰,那是比氏族存在還要古老的傳世書香世家,不僅是唐國,當年大周鼎盛時就已經(jīng)被譽為六大家族之首了!
除此之外,張家那位夫人來歷竟也不凡。
據(jù)說是出身于河洛邵家,與先文皇后娘家比鄰而居,自幼就與先后關(guān)系密切。
人們總是愛聽些小道消息,哪怕是男人們,有時也難免愛探聽一些別人家的事兒。
尹相也不例外。
丞相夫人并不是愛嘮閑話的人,但自家老爺感興趣張家的事兒,她便多留意了些,也曾與兒媳婦問過,越問越是心驚。
起初只道是殿下一時起意撮合了張家和自家婚事,而老爺是看在張大人未來可期才應(yīng)了,卻沒想到,這背后竟然還有如此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
“這張家果然不簡單,看來當初公主殿下執(zhí)意叫我家與他家結(jié)親,背后的考慮可能更深。”尹相捋著胡子,沉思不語。
丞相夫人卻是有些好奇問:“老爺今日怎么突然對張家這么感興趣?”
“咱們畢竟是姻親,自然是要多多了解?!?p> “哼!”丞相夫人白了他一眼,“我還不知道你?你這話要在他們成親之前說我還相信,可你那時候偏偏什么都不問,現(xiàn)在才問,我可不信!”
“哎——”尹相嘆了口氣,并不隱瞞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思索再三道:“其實,是今天陛下召我去問話了,你可知,陛下問我什么?”
丞相夫人笑著搖頭,“這我怎么知道?總不至于陛下還想親上加親,再叫咱們兩家結(jié)一樁親吧?”
“嗯,沒錯!”尹相點頭。
丞相夫人笑容凝固,她只是玩笑話??!
尹相輕輕嘆息,望著油燈昏黃的光,搖曳中的火苗,如同長安的局勢。
“今早開朝,正是外臣回京述職,歇朝后陛下召了許多人去明心殿一一問話,問我時,陛下只問了我兩個問題?!?p> 他拿著剪刀剪去暗淡的燈芯,油燈又重新明亮起來。
“陛下一問我,洹兒是否婚配,我說尚未婚配,陛下就說,正好,子玉也到了適婚年紀,二人倒是相配。而后,陛下又問我——”
他放下剪刀,目光有些渙散道:“陛下問,如果立皇女為嗣,想讓公主成為儲君,應(yīng)該怎么做才不會讓朝臣反對?”
……
“自古以來,唯有一位大周女帝是名正言順成為帝王的,人們心中有這樣的形態(tài)在,若想使公主成為儲君,倒也不是不可,況且公主本來就有執(zhí)政先例,難度應(yīng)該不大。唯一憂慮的,是氏族的阻攔,氏族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根深蒂固的影響力。而公主殿下已對他們表現(xiàn)出了不友好的態(tài)度,這種情況下,氏族定然會反對公主成為儲君?!?p> 說話的是一個極其英偉的中年男人,講話不疾不徐,極是冷靜。
“姬將軍所言甚是,雖說儲君不該由臣子妄議,也不該由氏族好惡而定,但如今我國內(nèi)局勢而言,尚容不得有波瀾,因此要平穩(wěn)最好?!痹普扑旧袂槟?,余光看到坐在一邊神色仍舊憔悴的公主殿下,心中不由生出暗嘆來。
殿下可還沒出月子??!
可是陛下竟然允許她在此時會客,如此光明正大,踐踏陳規(guī),可謂、可謂大膽之極!
“嗯?!蔽牡鄣貞?yīng)了一聲,目光看向在一旁臉色古怪的韓凌問道:“韓卿以為呢?”
韓凌正自出神,聽到點名不由一個激靈,忙道:“臣以為,儲君確立乃是陛下家務(wù),臣子與外人皆干涉不得。”
此話叫一旁坐著的人面面相覷,心下都有些納罕。
韓凌可是之前出了名的太子黨,哪怕韓沉多次警告他不許多參與皇家之事,都沒管住自己長子的站位,直到韓沉被刺殺,韓凌才退出站位,做了個兩不相靠。
他倒是退了一步,退的干干凈凈,可是之前那些太子黨卻有一半受到太子薨逝的影響,被貶官被罷官者哭爹喊娘求韓大人伸出援手。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韓凌此前從未受到過陛下如此重視,可以被留下參與這么重要的會談。
韓凌終于想通,原來自己先前不受重視,只不過是站錯了隊,陛下,始終屬意的繼承人只有公主一人。
但他雖然退了一步,可之前與公主作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他心中難免忐忑,擔心公主會秋后算賬,因此注意力難免偏移,多看了幾眼那失去往日風(fēng)姿,顯得有些憔悴虛弱的女子。
她就穿著普通的宮裳,面色素凈,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但她就這樣坐著,就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這樣的女子,將來她來領(lǐng)導(dǎo)唐國,也許、也許未嘗不可呢……
韓凌低下頭,深深地低下了頭。
“氏族這些年越發(fā)放肆,毫無忌憚的行事,早就令人反感,他們的手若是伸得太長,那就剁掉他們的手!”張子玉算是一眾臣子中最年輕的一位,但這位最年輕的與會者卻掌握著機動性能最強的魁末軍,因此他說的話不得不令人重視。
“不得胡言!”張齊瞪了兒子一眼,別人說不得他,做老子的自然說得,倘若別人伸手長了就剁手,那這些年來,也不會讓氏族這么放肆了。
張子玉嘴角一抽,干脆起身坐到了嘉寧身后,一副賭氣的模樣。
張齊皺起了眉,正要訓(xùn)斥,卻聽嘉寧虛弱地開口道:“張大人,我倒覺得,子玉說的未嘗不可。”
“這……”張齊看了一眼在嘉寧身后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的兒子,選擇無視他,轉(zhuǎn)而說道:“如今北方幾乎都在氏族的掌控之中,殿下想如何斷其手呢?”
“我們不動北方?!奔螌帉⑹种袥龅舻氖执旁谝粋?cè),側(cè)頭看向張子玉道:“你在驚神城的布置,可妥當了?”
“殿下放心,一切已布置妥當,只等時機了?!睆堊佑窕氐?,純凈的眼中露出溫暖的笑來。
“嗯!”嘉寧轉(zhuǎn)過頭來,面對眾人,輕聲道:“我從西夏回來的路上,偶然得知一件事,頂尖的三大氏族之一的雷家,族中有子弟竟然在暗中從事鐵器買賣,最可惡的是,他們交易的對象,是勿戎的各大部落,諸位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鐵器走私?這、律法明確禁止私鐵交易,雷家這是擺明了不把唐國律法看在眼中?。 ?p> “沒想到雷家在北方橫行跋扈就算了,在其他地方竟也如此大膽,這可是抄家的大罪??!”
嘉寧淡淡說道:“是啊,這可是抄家的大罪,因此雷家只是在背后指使,卻沒有自己參與,可如果我把這條線挑明了,叫雷家和勿戎的生意黃了,誆那勿戎一把,你們說,勿戎會恨誰?”
諸人面面相覷。
“諸位,今天在座九人,除了我和父皇之外,你們將會是我最堅實的后盾,我知道你們有人可能會想,為什么我今天不留丞相大人……”嘉寧站了起身,走到眾人面前,素淡的容顏露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壓。
“張家父子,姬家姑父、魏叔叔、云大人、韓大人、以及,韓殤!”嘉寧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清淡笑道:“從今日始,與我同行!”
文帝坐在上首,默默看著這一幕,不動聲色。
當年父皇看著皇兄和他,是不是也是這般?
父皇是不是也一眼就看穿了皇兄的心思,因此才將兩人打發(fā)了出去,可是,父皇有沒有看透皇兄的以退為進呢?
文帝默默看著嘉寧,他從來不掩飾對女兒的偏愛,大概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看出了,女兒像他,但明元,明元那孩子,像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