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寡婦抱著孤兒，這幅悲慘的場面深深地進入了心靈的深處?？柣恢罏槭裁磿@樣。
憐憫之中夾雜著無以名狀的傷感。
“大團長，我們走吧！”他身旁的扈從蒂安用警戒的眼光打量四周的人群，因為需要盡快把7萬人都趕上戰(zhàn)俘運輸艦，這次戰(zhàn)俘接收工作顯得倉促而混亂。
“大團長！”
不知哪個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有些蓋亞人是聽得懂柏拉圖語的。
一位離他很近的蓋亞被俘軍官仔細打量著他，脫口而出：“白虎騎士團的大團長，好像叫卡爾基！”
“大團長！”
“卡爾基！
人群便突然炸鍋了，仿佛沸騰一樣。
卡爾基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異常不自在和尷尬，站在這群蓋亞戰(zhàn)俘的面前，眾人投來的滿含恨意的目光如一通火燒。
原以為便裝的自己沒有任何蓋亞人會認出來，才來一觀。他沒想到就這樣被人輕易認出來了?，F(xiàn)在這些看起來悲慘萬分的異族人，在把他當(dāng)動物園里的動物看，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只珍稀的白色老虎。
“我們走吧！”
卡爾基跟扈從們打了聲招呼，立即加快腳步，準(zhǔn)備帶著隨從趕緊離開。他在戰(zhàn)場上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之姿，但在這群萎靡不振，悲悲戚戚的手下敗將之前，他卻想盡快離開。
蓋亞戰(zhàn)俘和平民們此時依舊如炸鍋般沸騰，場面幾近于失控。
“保持安靜！你們必須盡快有序登艦！向前，向前！不要滯留！不要隨意張望！”
穿著地面戰(zhàn)斗服的柏拉圖持槍守衛(wèi)們忙著帶領(lǐng)機器看守維持秩序，他們的聲音通過智能翻譯發(fā)了出來，讓俘虜們盡快安靜下來。
在躁動不安的平民俘虜?shù)年犃兄杏幸粋€面龐圓潤潔白，綠色眼睛的紅發(fā)女孩，她用閃閃發(fā)亮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遠處匆忙向自己這里走過來，準(zhǔn)備離開的大團長。
“彼得，快給我你的兔子?！?p> 她一把扯過自己弟弟手中的玩偶。她雙頰發(fā)紅，動作像機械一樣，這是人類在極度緊張和激動下，肌肉特殊的運動狀態(tài)。
她看著灰兔玩偶掛在手上的玩具手鐲，立即拉扯下來，戴在自己纖細的手腕上。
她激動得直喘氣，按了下開關(guān)，看著玩具手鐲完美地貼合在自己右手腕背上，中心能量點開始點亮。
它啟動工作了！
“大團長！感謝你拯救我們！”
當(dāng)領(lǐng)著一大群騎士的卡爾基快步流星地走她和弟弟所在的隊列旁，這個披著保暖毯子的女孩突然沖了出來。
但卡爾基走路實在太快，她原本像一只蝙蝠一樣，想撲向他的方向，但守衛(wèi)在她還沒有碰到卡爾基跟前之前就控制了她。
卡爾基已經(jīng)走向前去，他停下腳步。覺察到了異常的事情發(fā)生，還聽到了她的聲音，這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可能都沒有成年，稚嫩柔美，但因為過于緊張而尖聲尖氣。
“放開我！放開……”
他轉(zhuǎn)身看到身后不遠處，守衛(wèi)機器人用粗暴的動作把一個身材嬌小的紅發(fā)少女往隊伍拖。
“大團長……我是你的粉絲，卡爾基，你終于來拯救苦難的人類了……”
為了引起大團長的注意，她一邊掙扎一邊繼續(xù)喊，聲音因為激動變得非常怪異。
這個場景既怪異又混亂。
卡爾基便轉(zhuǎn)身向她這里走過來。
“別去！這女的沒安好心！”羅喉一把扯住他手肘處的袖管，提示他這種異常情況很詭異。
“沒事。”卡爾基很有風(fēng)度地把朋友的手輕輕撣開，他一直是自信過人的，“我會害怕一個小姑娘嗎？”
為了強調(diào)對方的弱小，他用了德語“junge Frau”來著重強調(diào)。
“人類”和“拯救”，這兩個詞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打動了他，好似靈魂深處一直在等待著有人這樣告訴他，等了很久了。
卡爾基走了過去，此時她正在全身扭曲式地用盡全身力氣對抗伸開超長雙臂，把她攔在隊列中的守衛(wèi)機器人，整張臉都因此漲得通紅。
“放開她?！?p> 卡爾基一聲令下，機器人跟柏拉圖看守都乖乖讓出路。
女孩就這樣順勢，突然一頭跪在他的面前，大團長都吃驚地本能地后退一步。
“你不需要如此對我，起來吧。”
他彎下腰，伸出手想把她拉起來。由于卡爾基對蓋亞女孩直接說起了蓋亞中文，這讓他身后的扈從們都面面相覷，如果不是擔(dān)負著保衛(wèi)任務(wù)，差點沒有當(dāng)場問他什么時候?qū)W的。
大團長知道，所有人都仿佛屏氣凝神般看著他和這個蓋亞女孩的互動。這個時候，不正是顯示出他身為柏拉圖貴族的風(fēng)度和教養(yǎng)的好時機嗎？
他是強大的，是陽性的，高大又英俊。她是柔弱的，是陰性的，矮小又可憐。
“不要殺我們，求你不要殺我們……”面對大團長的恩典，她還是一副嚇壞的樣子，低著頭，連伸給她的手都不敢抬頭看。
“吾將善待汝等。”
他半吊子的中文都是在小精靈圖書館看書學(xué)的，在蓋亞人聽來老舊不堪，早就沒有人這樣說話了。所有旁觀者都在議論紛紛，都在駐足觀看，看守和機器人在趕著他們往前走。
聽到大團長這句保證，女孩才敢把臉抬起來。
那是一張稚氣未脫帶著雀斑的少女的臉，但因內(nèi)心的糾結(jié)似乎都有些扭曲起來。她當(dāng)下狀態(tài)不好，眼中因哭泣過布滿血絲，眼瞼下淺淺地泛著青色，掩蓋了一部分的天然美。她的五官算得上是清秀的，眼睛又大又圓，如果硬說有缺點的話，就是兩眼分得太開，但卻帶來一種靈動的，娃娃般的氣質(zhì)。
但是她依舊不敢碰觸大團長的手，而是一把抱住了他的靴子，因為緊張和激動，全身顫抖得跟篩子一樣。
“卡爾基……人類的苦難那么沉重，你負擔(dān)得起嗎？”少女在極度的緊張不安中，似乎神情恍惚，她不停顫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在降神一般。
卡爾基感覺到她緊緊抱著他腿部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竟然這樣害怕他？蓋亞人真是一種怪異的動物，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很想去靠近，很想去了解。
這句話聽起來很怪異，讓他無法回答，這真是一個怪異的女孩。
卡爾基平日里有一種謙虛溫柔的風(fēng)度，他明白現(xiàn)在正好是安撫蓋亞人的好時機，可女孩的行為和語言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想當(dāng)眾展示自己出眾的風(fēng)度翩翩，但這個不識相的女孩簡直像小動物一樣趴在地上。
高大的他半跪下來，想扶起這個死命拉著他腿的蓋亞少女。
說時遲那時快，女孩突然朝他伸出右手，一道刺殺用的激光長劍在她手背上的類似手鐲一樣裝置前凸出，向大團長的身軀直刺而去。
而幾乎是同時卡爾基猛然一側(cè)身，激光劍鋒順著他平坦的胸部延長至一米長的劍身。
大團長用超過正常人反應(yīng)速度的極速，閃躲了這致命的一擊。
人類行動的速度是無法殺死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柏拉圖騎士的，他們的意識和身體在特殊的“l(fā)okadhātu”已經(jīng)訓(xùn)練得超乎尋常了，他們的身體是為馳騁太空而設(shè)計的，已非凡人之軀。
同時，一旁的羅喉神速般拔出激光劍，從肩膀到鎖骨，一劍削掉了紅發(fā)少女的腦袋，由于速度實在太快，鮮血帶著頭顱如噴泉般直直地噴濺到白色的天花板上，血點如空中的禮花般四射噴濺。
她無頭的身體僵直良久，才倒了下去。
“姐姐！——”男孩無比凄厲的聲音回蕩，還有周圍蓋亞人恐懼的尖叫和哭聲，現(xiàn)場一片混亂。
“主上，我們快走！”
騎士階級的扈從們都拔出激光劍，還有身穿戰(zhàn)斗服的特種兵手握武器緊張地護衛(wèi)過來。
圍在中間的卡爾基被濺得一身鮮血，連側(cè)臉一邊也是血跡斑斑，顯得非常狼狽。
“畜生！你們殺了我姐姐！”八歲男孩沖了過來，手無寸鐵的他立即就被機器守衛(wèi)用電擊槍擊倒，一頭載倒在濕滑的血跡旁。
“啊！救命！”
“殺人啦！”
“好可怕！”
蓋亞平民驚慌失措到場面失控，為了防止人群奔跑的踩踏事件，守衛(wèi)們不得不到處飛拋捆綁光網(wǎng)，把不聽指揮驚叫亂跑的人直接撂倒在地。
警報閃光一閃一閃，更憑添了極端的緊張氣氛。
卡爾基看著這一切，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極為緩慢，所有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在像放慢鏡頭一樣。
為了適應(yīng)高速的太空作戰(zhàn)，一旦騎士們的戰(zhàn)斗激素瞬間瘋狂分泌，正常的時間運動反而變得極慢極慢。在醫(yī)學(xué)上，也許會被歸為異常訓(xùn)練造成的異常腦部發(fā)育，但這就是柏拉圖騎士有時在情急之下看到的世界。
他望著不遠處躺在池塘一樣血泊邊的無頭尸體，頸部肌肉、骨骼和血管在齊刷刷的橫截面上裸露無遺，血液仍如泉水般汩汩流淌出來，頭掉在很遠地方，長長的紅色頭發(fā)，像一團混亂的毛線覆蓋在上面，沾滿了血污，在地上滾動時，留下了一長串血跡。
一股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中。
守衛(wèi)用緩慢的姿態(tài)把昏過去的男孩拖走，然后，還會有人來處理尸體，很快一切就會恢復(fù)如常……柏拉圖的一切永遠處于秩序之中，他如今卻有站立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感覺。
“卡爾基，快走！”
軍事扈從們簇擁著全身是血的他，立即就從現(xiàn)場撤退了。
但是對卡爾基的感官而言，他陷入了一個一切緩慢的異世界，外界的聲音也是帶著一種異常模糊的拖長聲調(diào)，拖得很長很長。
人類的苦難如此沉重，你負擔(dān)得起嗎？
難道我不在人類之中，難道不正在負擔(dān)嗎？
“她叫海倫娜·柯林斯，17歲。她的父親叫紹恩·柯林斯，54歲，母親叫瑪麗·柯林斯，51歲，父親是普通礦工，母親是家庭主婦，兩人都死于我方進攻時段。當(dāng)時，電磁炮轟擊軌道線道過長，進入礦工生活區(qū)?！?p> 在遇襲的大團長剛回到旗艦上，參謀長商羯羅就跟在他身旁，用極快的語速向他匯報情況，樣子有些兢兢戰(zhàn)戰(zhàn)。他記憶力極好，不需要任何輔助設(shè)施觀看資料。
卡爾基臉色鐵青，但顯得異常平靜。參謀長了解他的脾氣，這可能比他發(fā)泄罵人更壞。
“刺殺動機除了這個，可能還有一個。這個是她的弟弟彼得·柯林斯告訴我們的，她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友，名叫詹姆斯·強生，兩人關(guān)系很密切。但半年前……詹姆斯·強生在NGC2547基地陣亡了?！?p> “你們刑訊逼供了嗎？”大團長突然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不！當(dāng)然沒有，他只是一個孩子……打針就行了。我們還給他注射了鎮(zhèn)靜劑，彼得·柯林斯現(xiàn)在情緒……基本穩(wěn)定?！?p> 卡爾基繼續(xù)快步行進，參謀長在一旁跟進。
“詹姆斯·強生的戰(zhàn)友告訴海倫娜·柯林斯，是白虎騎士團的大團長親手殺死了她的男友。她開始準(zhǔn)備各種武器，并堅信有生之年會遇到大團長。彼得·柯林斯說她為此每天都會祈禱很久。”
“我們認為就這就是所有的刺殺動機，她是個人行為，不是蓋亞派遣的刺客?！?p> “我們會詳細地寫入航行日志和向元老院匯報的?！?p> 商羯羅簡明扼要地說完了結(jié)論。
幾個醫(yī)療兵迎了上來，大團長卻示意他們先退下。
“我需要先洗澡?！?p> 卡爾基用手摸了一下臉上已經(jīng)漸漸干澀的血跡，然后用舌頭輕輕添了下食指上沾的血。
“這女孩的血真腥……”卡爾基的語氣很平靜，“她的弱小只是錯覺，女性原來至柔至剛，丈夫尚不及也?！?p> 商羯羅微微地皺了下眉，心里想：
是，你這個心血來潮的大男人給我們添了很多麻煩。
水從四面八方?jīng)_了過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彌散在狹小的密閉空間中，直刺入卡爾基的鼻腔。
他看著腳下，血跡如一條條細長的紅蛇，在清水中到處團轉(zhuǎn)。
他用了雙重清洗程序，這讓他不適的味道才慢慢淡下去，變成了帶有清香的礦泉水味。
整個過程不自覺地在腦海里回旋——忘不了她伸出復(fù)仇之手的那瞬間，綠瑩瑩的眼中閃爍光芒，充滿復(fù)仇的欲望和極度扭曲的快感。
隨后是一片飛濺的鮮血，化為了血塘一灘。
如果在他手下被殺死的500萬蓋亞人，每個人都流淌出那么多血，在他面前豈不是一片人類鮮血的海洋。
救贖……他內(nèi)心對著兩個字敏感，也許真是因為對于面對這片血海的深深愧疚。
那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她抱著孤兒的樣子也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這一天，蓋亞人真是給他狠狠上了一課，他們遠遠比他想象得復(fù)雜得多，甚至勇敢得多。
“糟糕……”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本能地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勢。
這個執(zhí)著的女孩還是給他留了一些紀(j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