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基思量著,她到底是怎么傷到自己的,明明已經(jīng)躲開了那致命的一刺。
他回想著那一刻——她的首級被羅喉猛然削掉,她的四肢筋攣地抽搐幾下,無意識的搖動手臂了一下。
就是那時,激光短劍橫著在他左胸口劃了一道。
當時他被濺了一身血,還有過于專注于突發(fā)事件上,他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受傷了。
現(xiàn)在傷口卻順著流淌的清水中流出一股股的血跡,這樣的小傷在他12年的軍旅生涯中,算不上什么,他的身體的傷愈能力超過正常人百倍不止,可是一絲絲的疼痛讓他有不詳?shù)念A(yù)感。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以最快速度返回柏拉圖?!贝髨F長喃喃自語,“在這之前,我得讓醫(yī)療兵給我把血止住。”
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的蓋亞艦隊正在飛速地前往預(yù)定目的區(qū)域。
蘭瑟·徐跟一群年輕的軍官忙著確認各種設(shè)備到位,他們緊張地看著立體投射區(qū)顯示的各個區(qū)域的準備情況,在不斷地跟前線人員聯(lián)系協(xié)調(diào)和確認。
“捕獸夾已經(jīng)就位了!”
蘭瑟向上司匯報,陳少校趕緊告訴上級們。
旗艦“吉薩”是一艘傳統(tǒng)設(shè)計的戰(zhàn)艦,指揮官區(qū)域俯瞰著忙碌的現(xiàn)場指揮臺,上方是一片帶弧線的穹廬,露出漆黑一片的宇宙空間。
現(xiàn)在高級指揮官都聚集在此,在氣氛一片凝重。大戰(zhàn)之前,大家都不知道干什么,每個人都顯得非常緊張。幸好納扎巴耶夫中將開始點了煙,然后吞云吐霧起來。
“這不太好吧……”韓少將有些猶豫。
“有空氣過濾裝置?!敝袑A圓的大臉上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有些毫無意義的規(guī)定就是折磨人的?!?p> 現(xiàn)代化的戰(zhàn)艦自然不怕幾個煙頭,最新材料的地面自帶粉塵清潔功能,但在戰(zhàn)艦指揮部里抽煙破壞軍隊生活規(guī)定。
“馬上大戰(zhàn)在即,就一根,來來,我最喜歡的浣熊牌香煙,提神醒腦,助我們運籌帷幄!”
韓少將只能接過上級遞來的煙,開始抽起來,臉上只能苦笑。
隨后,心領(lǐng)神會的軍官們按照軍銜也紛紛掏出香煙、雪茄或煙斗,算是打破了這份凝重。
在吞云吐霧,裊裊白煙如祭神一般,每個人的表情慢慢輕松了很多。
“咳咳!”跟陳少將走下側(cè)旁階梯的蘭瑟聞到了濃重的煙味,不自覺地咳嗽起來。他覺得這陣祭神的輕煙是要先把自己熏死。
“這違反規(guī)定!高級軍官有吸煙室,他們應(yīng)該去那里!”認真的年輕人輕聲抗議道。
“上級永遠是對的!我們軍人以服從為美德!”陳少將慢悠悠地說道。
“那傳言看來不是造謠?!?p> “什么傳言?”
“就是那個段子……蓋亞軍隊高級將領(lǐng)的‘三件寶’:抽煙、喝酒、玩女人!”
總參謀部第二局十五處陳處長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
“年輕人思想太簡單,太幼稚了!你們眼里的世界太單純,實際上,世界是復(fù)雜的。將軍們往往要決定上百萬人的生死,有時候是數(shù)千萬人的命運,壓力可想而知。舒緩壓力,保持身心健康,這對我們上上下下都是件好事。一個人的享受本來就不是無限的,他們有限地享受下人生,對于我們這個龐大的體系又算得了什么?”
“簡單,單純點不好嘛。”徐中士咕噥著,“他們可以聽音樂、閱讀、品嘗美食、戶外遠足,去做心理疏導(dǎo)也行啊……”
陳主任略微突出的眉骨下的一雙細長的眼睛狠狠瞪了下屬一眼,他都不想再跟這個不切合實際的年輕人說話了。
蘭瑟·徐也低垂下棕黑色睫毛,耳旁在回想爺爺對他的教導(dǎo)。
“軍隊是一個大染缸,你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學會獨善其身。”
堅持自我,哪怕被嘲笑幼稚——蘭瑟抬起頭,又渾身干勁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繼續(xù)工作。
而那群高級指揮官們也繼續(xù)一種聽天由命式的篤定。在煙霧云繞中,所有人依舊在沉默,沒有人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剩下就是令人心悸的等待了。
白虎騎士團的艦隊從小行星基地166P上飛速升空,如離弦之箭般踏上了漫漫歸程。
“我們水精礦的裝卸任務(wù)只完成了80%,因為您要求再裝卸一部分蓋亞戰(zhàn)俘補給,耽擱了我們的任務(wù)?!卑谆⑴炾牭难b卸主管薩希塔顯示在立體通訊屏上,他很認真地向卡爾基大團長匯報情況,語氣中略有不滿。
“知道了,我會幫你在日志上注明的。我也只要求裝卸一半補給量,這些戰(zhàn)俘的每日卡路里補充只能減半,保證他們抵達時不餓死就行了?!?p> 卡爾基用他一貫低沉的聲音,威嚴地頂了回去。但他心里知道回程將是冒險之旅。
在跟裝卸主管通訊完畢后??柣髨F長繼續(xù)和各組人員一起研究追擊他們的梅西耶基地的艦隊動向。
旗艦“伐樓那”上直徑50米的巨大立體顯示球體,是雙方如今最先進的設(shè)備,可以讓數(shù)個指揮小組同時指揮,并且能夠智能匯總,人工智能可以提醒大量參謀意見。
“梅西耶總基地的艦隊根本不可能追趕上我們?!?p> 卡爾基的淺色金發(fā)在黑暗中閃著各種標識光的色彩,他如此肯定地下結(jié)論。
“但是他還是不放棄全速追擊我們,這是為什么?”大團長習慣性地用右手扶住下巴,左手托著右手手肘部,他沉思時往往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來。
“我們得到了一個可能的情報,‘薩帕尼特’區(qū)域其他4個小基地集結(jié)了一支區(qū)艦隊,在這個方向……”商羯羅操作了一番,在顯示屏上一支規(guī)模中等的艦隊的210艘艦隊密密麻麻地顯示出來。
“來者不善??!”
卡爾基抿了下嘴,他明白了梅西耶總司令不放棄追擊的原因了。
“我們只能放棄最好的一條‘管道’,否則會面臨被兩面夾擊的危險?!币晾瓐F長在一旁說道。
所有人都默認了他的看法。
“只能走M17行星的‘海盜走廊’了?!?p> 參謀長商羯羅繼續(xù)操作,一個巨大的,能量場顯示各種紅區(qū)能量異常的空間區(qū)域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海盜走廊,顧名思義就是星際海盜使用的空間“管道”,星際海盜身為亡命之徒,無論是柏拉圖還是蓋亞的小股運輸艦隊,他們都是敢于下手的,所以也會遭到雙方正規(guī)軍的定時清剿,他們只能采用那些最危險的“管道”,用來躲避攻擊。
“M17是一個行星形成帶,所以非常危險?!弊鲬?zhàn)參謀阿瑪提繼續(xù)說道,“……經(jīng)常會有不可預(yù)測的宇宙風暴,此外,還有無數(shù)行蹤不定、飛來飛去的小行星和行星帶,你們看,這里,那里,都是極高危的異常能量區(qū),一旦進入,最快只能以0.8C的速度前進,不能時空跳躍,否則會發(fā)生不可控的情況。我用超級電腦模擬了一下,我們的艦隊會被分散在5光年半徑的區(qū)域中,要再集結(jié)起來,需要至少八個半小時,前提是我們都還能活著……”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航程并不長,只有不到80小時的時間,隨后,整支艦隊就可以直接時空跳躍,遠遠地離開?!?p> 所有在場的高級指揮官都是一臉嚴肅。
“好,那就走這條海盜走廊吧?!贝髨F長幾乎是直接下的命令。
“卡爾基,我們得從長計議。”謹慎的伊拉立即提醒他。
“梅西耶總司令的風格很強硬,他的艦隊可不是一支稀爛的蓋亞艦隊。他已經(jīng)設(shè)下圈套擊我們了。我們的艦隊規(guī)模不大,運輸艦已經(jīng)超載。我們還有選擇嗎?”
卡爾基望著顯示著M17行星形成帶的立體顯示,這樣說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
等待的時間真的很無聊。
蘭瑟問自己,漫長的太空戰(zhàn)爭中,激烈的交戰(zhàn)的時間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更多的時間是在航行和等待中度過,這難道不是在浪費生命?
他們整支艦隊,跟隨著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帶,熄滅了所有引擎和發(fā)動設(shè)備,帶著能量保護罩,偽裝成小行星帶一部分,已經(jīng)在浩渺空間中“飄蕩”了快100個小時,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蘭瑟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今天去旗艦餐廳吃飯時,他開始聽到竊竊私語。
“什么都沒有……干等著,有沒有搞錯?……”
“看,就是那個小子,真實計劃制定人?!?p> “不會吧!胡來啊,那么年輕,上面又腦抽了?!?p> “剛剛從軍校畢業(yè),中士啊。”
“才中士?怎么搞的?!?p> 聽到這些流言蜚語般的低聲議論,一向敏感的他心慌意亂起來,開始懷疑自己。也許自己確實是腦洞太大——
“白虎騎士團艦隊出現(xiàn)了!”
一位年輕的雷達女兵的聲音,仿佛一陣春雷般,把整個指揮部死氣沉沉的氣氛一下子炸亮了。
“拉響一級戰(zhàn)斗警報!”韓少將欣喜異常地下達了命令。
一個孤零零的“俠客”探測器,在深黑的空間中,不斷孤獨地旋轉(zhuǎn)著,終于探測到一直在等待中的目標,傳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
“卡爾基出現(xiàn)了!”蘭瑟·徐激動得從自己的座位上一下站起來,“老虎進入圈套了!”
他隨后抑制這種難以名狀的激動,坐下來連忙開始分析傳回的具體情報訊息。
他告訴自己:真正的戰(zhàn)斗,終于要開始了!
對卡爾基而言,戰(zhàn)斗已經(jīng)取得了勝利。艦隊在危險的小行星安全帶里已經(jīng)安全地通行了50個小時。還有一天多的時間,他們就可以來一個超級能量的空間跳躍,直接把一切麻煩都甩在身后。
艦隊的氣氛也慢慢輕松起來,這股勝利后的輕松感和年輕人的荷爾蒙混合在一起,最直觀的體會,就是“伐樓那”旗艦的餐廳里,用餐氣氛又活躍起來。
就和“伐樓那”上一切都是最先進的設(shè)施一樣,旗艦的大餐廳也極為現(xiàn)代化。在非用餐環(huán)境時是一間供騎士們舉行活動的各種大廳,一會是能用3D效果幻化出宛如古代大教堂一樣的幻境,像火焰一樣向上飆升的純白圣殿;一會又是半圓盤狀的集體會議室,宛如古希臘的劇院。用餐時,直接自動伸出漫長的自動餐桌,座椅當然也是自動的,甚至連餐食也是自動在桌上升降出來。
此時,正是午餐時間,年輕的戰(zhàn)士們一邊狼吞虎咽地迅速開餐,一邊還能談天說地地交流一番。
“原來我們過去要跟維修兵一起吃飯。”年輕的扈從阿斯克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可不是嚒,畢竟我們是元教徒,可要平等啊?!逼炫烆I(lǐng)航組員里有年紀偏大的成員,一頭黑發(fā)的領(lǐng)航員面孔消瘦,看起來很有風度,“不過他們作息時間跟我們大不一樣,分工不同,就沒法一碗水端平。上面也意識到了,現(xiàn)在他們在下層甲板的餐廳用餐。環(huán)境和餐食跟我們都是一樣的,這樣也挺好不是嗎?各不打攪?!?p> 年輕人們都點頭稱贊,他們?yōu)榘乩瓐D人的身份自豪,因為一切都是如此井井有條,充滿秩序又人性化,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各享其福。
“蓋亞維修兵只能吃裝在軟管里的蛋白質(zhì)膠水?!?p> “這群冥頑不化的異教徒也只配吃翔!”
“哈哈哈!”
“快吃飯!我們只有一刻鐘的用餐時間?!笨柣髨F長迅速地用餐刀劃開了一塊素食牛排的肌理,在太空時代,仿肉素食已經(jīng)逼真得幾乎無法用視覺和味覺區(qū)分出來。
年輕的騎士們只能收斂胡鬧的心,飛快用餐。
今天的午餐是素食牛排,配菜是鮮美的小土豆和嫩綠的蘆筍尖。這都是年輕人最喜愛的食物。柏拉圖經(jīng)過嚴格訓練和培養(yǎng)的膳食人員,能為所有艦隊人員準備頓頓色香味俱全的素食,簡直是一種奇跡。
“我有時也會思考,我們到底在為何而戰(zhàn)?”卡爾基用藍色的眼睛注視著自己面前擺盤非常精美的餐食。
大團長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放慢進餐節(jié)奏,在側(cè)耳傾聽他的說話。
“我的祖先是戰(zhàn)爭的失敗者,蒙受著敵人無休止地侮辱和攻擊,他們篡改歷史、捏造謊言,無所不用其極地污蔑我們……我們是竄逃星際的失敗者的后裔,但卻在千年光年外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天國。如果我們失敗了,那么我們的祖先就錯了,因為勝利者永遠是對的。賦予我們高貴血液者就將永遠蒙羞?!?p> “所以我們要用血肉筑起堤壩,去抵擋謊言和懦弱。柏拉圖是我們的理想國,值得我們?nèi)奚?,去斗爭……?p> 隨著卡爾基用低沉的聲音抑揚頓挫地表達自己的心聲,所有人都仿佛聽得入迷一般。
“……真有你的!卡爾基?!弊诓贿h處的內(nèi)爾帶著欽佩的神情,“你是我們的哲學家?!?p> 聽到“哲學家”這樣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來,大概是很早之前,柏拉圖皇帝也有“哲人王”的頭銜。
此時,參謀長商羯羅的手腕上的警報提示亮起,他看了一下,站起身來走到大團長座位的身后,向卡爾基附耳道。
卡爾基立即表情嚴肅而凝重,放下手中的刀叉,立即起身,帶著隨從人員,返回旗艦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