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換了一身干凈衣裳,臉上的污泥也洗了,露出白白凈凈的小臉蛋,看著乖巧又可愛,烏七八糟的頭發(fā)也整齊的梳理好了。
眾人伸著脖子瞧過來,瞇著眼打量,豆子被他們看得不自在,縮了縮脖子,往白秋辭身后躲,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盯著他們。
“喲!這不是那個誰!”有人認出來了“那個曲蓮的孩子么!”
“哦!是她呀!你是豆子吧!”有人伸手拽了一下豆子,像是很熟稔的親戚鄰居“我是李嬸呀!”
“這孩子認生,膽子也小,看著畏畏縮縮的,怎么得了咯!”
“那個曲蓮,是他母親?”白秋辭護了豆子一下,輕輕拍了下他的頭。
“對呀!”李嬸道“不過走了,不要豆子他們爺倆了,這個當娘的也真是狠心!”
白秋辭接著問“那個曲蓮,現(xiàn)在在哪?”
李嬸伸手一指“喏,順著這河往下走,走出泉溪鎮(zhèn),在往前走五十里路的樣子,就能看到一個小村落,曲蓮住那去了?!?p> 白秋辭道:“她為什么沒有住鎮(zhèn)子里?”
“嗨呀!這鎮(zhèn)子里本來就沒有她住的地方,她又不是咱永昌的人,她是黎滬國的遺民,現(xiàn)今國主心善,留著這些遺民讓他們住在境內(nèi),可他們偏生不知好歹,進了鎮(zhèn)子里就是雞飛狗跳的。鎮(zhèn)長鬧不過,只好叫人把他們都趕出去了,他們就在外面駐扎,占了一塊地。”
“曲蓮和豆子他爹相好,所以才被他爹接到鎮(zhèn)上來住??缮露棺記]幾年,兩夫妻就鬧起來,鬧到現(xiàn)在曲蓮就不要豆子了,自己跑了。豆子他爹也是個死腦筋,不肯拉下臉去把人追回來,這小孩子那能沒有娘的啊!”
白秋辭問:“曲蓮是怎么和豆子他爹吵起來的?”
“這誰知道!自古夫妻吵架,不就那芝麻點大的小事嘛!”
白秋辭:“那豆子他爹現(xiàn)在人去了什么地方?”
雖然知道人可能已經(jīng)死了,但那也只是猜測,萬一死的那個人并不是他呢,萬一他也像曲蓮一樣,不想要豆子了,覺得養(yǎng)不起一個孩子,就欺騙他,讓他在橋邊等自己呢?
“不知道不知道!”李嬸連連擺手“有一兩天沒見著他人了,豆子不是說他爹讓他在橋邊等他么!那就讓豆子去等著不就好了,估計是做什么忘了時間,過段時間八成就回來了!”
白秋辭心道:這可不興等??!
看來他們也不知道豆子他爹具體情況,也是一兩天沒見他了,那事情應(yīng)該可以確定了。
白秋辭道了聲謝,子衿將手里的瓷瓶丟給他們,眾人連聲道謝,祝他們此去一帆風(fēng)順。隨后,兩人往李嬸說的方向帶著豆子過去。
“又麻煩你了?!卑浊镛o道“破費了幾瓶藥?!?p> “沒什么?!弊玉茢[擺手“不過就是些用不上的藥丸,我就算兜著也沒什么用?!?p> “那包治百病、延年益壽是?”
“瞎扯的。”
白秋辭無奈的笑了笑,到也沒說什么。
“你不想說點什么?”子衿瞧過來看他“不覺得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對?”
“哪不對?”
“欺騙百姓,坑蒙拐騙什么的?”
“算不上吧,你不過就是問了幾個問題,又沒讓他們做什么過分的事。而且,比起你的做法,我覺得他們更過分些?!卑浊镛o聲音清潤,淡淡的說“凡是死于流言蜚語的人,加害者都不自知,正因為不自知,所以才更加可怕和可恨?!?p> 做人謹言慎行,這好像已經(jīng)成了能夠被譽為品德的人的標簽。有德者不多,更多的人并不會在意一個名譽,他們在意的是利益,所以也就不會被這種小事所束縛。
正因如此,他們說的話并不需要為誰負責(zé),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無意間說了一句話,僅此而已。
永昌開國后,并沒有對前黎滬國民眾趕盡殺絕,而是讓他們與永昌國人一同分享這天下。但這也僅僅只是國主的想法,并不代表永昌國民的想法,也不代表黎滬國人的想法。
如今的黎滬國人蝸居于城郊之外,搭建著簡陋的茅草屋,住著幾十個人,說熱鬧也熱鬧,說不熱鬧也確實寒酸可憐。
“請問,曲蓮姑娘是住在這嗎?”白秋辭隨便找了一位正在打水的大叔問道。
“你是哪位?來找她做什么?”大叔有些警惕,遲疑的盯著他。
“我無意路過泉溪鎮(zhèn),見到這個小孩坐在橋邊,一番打聽之后,被鎮(zhèn)上的人告知,小孩的母親叫曲蓮,住在這邊,所以來問問?!?p> “沒什么好問的!”大叔大手一揮,似乎聽起泉溪鎮(zhèn)這個名字就有點不耐煩“走走走!這小孩跟我們黎滬國人沒什么關(guān)系,你趕緊帶他離開!”
“那也就是說,曲蓮確實住在這?!弊玉朴朴频?。
“那又怎樣!”大叔粗聲粗氣的說“他們?nèi)?zhèn)的人一口一口黎滬國賤民,曲蓮多好的女娃!在我們黎滬國可是千金之軀,委屈了自己嫁給那么一個窩囊廢,被他們?nèi)?zhèn)的人逼了出來,現(xiàn)在還找上門來!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嘛!”
“沖我們?nèi)氯率裁矗俊弊玉屏家惶?,眼中帶了幾分煩躁和不屑“有本事打上泉溪?zhèn)去,占了他們的地?。 ?p> “你當我們不想!他們?nèi)硕鄤荼?,逮我們可勁欺負。要是我們有這能耐,不早打進永昌皇城去了!”
子衿嗤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沒能耐,那還不是活該被欺負?!?p> “你!你這丫頭!”大叔指著她,被她懟的說不出來,也自認她這話確實沒毛病,誰叫自己沒能耐,家國被破,侵占者占著自己曾經(jīng)的家園對他們說‘你們可以一起來住’什么什么的,這難道不就是搶了別人的饅頭還一副大方的樣子說要分享。
可偏偏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強撐著自己最后一點尊嚴也骨氣,告訴他們“我們不是那么好欺負的”
可這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
“行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你當他是垃圾嗎!”子衿最后一句話說的很大聲,似乎就是故意說給躲在某處的人聽的。
話音一落,確實有人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女子衣著樸素打著大大小小的補丁,卻很干凈,她儀態(tài)端正,昂首挺胸,雖素面朝天,看上去就是個鄉(xiāng)野之婦,但她仿佛,還是當年風(fēng)靡一時的金貴小姐。
“你們是來說教的嗎?”曲蓮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最后一眼落在豆子身上,豆子沒有說話,只是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并非說教,是來歸還的?!卑浊镛o回答她。
“還什么東西?我身無分文,恐怕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需要各位歸還?!鼻徴f話時習(xí)慣昂首,半點不怯。
“您的親人。”白秋辭輕輕拍了拍豆子,豆子整個人好像都是懵懵的,他向前一步,呆呆的看著曲蓮。
“這不是我的孩子?!鼻徠策^臉去,冷硬的道。
子衿冷笑了一聲。
曲蓮冷淡道“你們帶著他離開吧?!?p> “聽到?jīng)]有,說了不是,還不走?”大叔也道。
子衿扯了扯嘴角,語氣涼薄“曲小姐真是好氣度,身上掉下來的骨肉,說不要就不要,你不會還以為你是曾經(jīng)黎滬國將軍之女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白秋辭看了過來,將軍之女,看來子衿早就知道豆子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一嘆,想來也是,以子衿的能力,想查一個人應(yīng)當不難,這就讓白秋辭更加好奇,她是什么身份了。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曲蓮嗓音尖銳了起來,明顯是被戳中了痛處“我的父親,就是被你們永昌人殺害,死在了戰(zhàn)場上!連處好點的墳地都沒有,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俊?p> 子衿道“曲小姐言重了,我哪敢指責(zé),不過是就事論事。再說了,你父親又不是我殺的,干什么臟水全潑我們身上?!?p> 曲蓮漲紅著臉,緊抿著蒼白的唇。
白秋辭語氣溫和的問“既然這么討厭永昌人,你又為什么,會嫁給永昌人?”
“我……”曲蓮低下頭,雙手顫抖著攪在一起“我不知道……”
豆子望著她,眼中浮起了一層水霧,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小手微微抬起,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fā)的將手放下了。
白秋辭心中微嘆,伸手摸了摸豆子的腦袋。
曲蓮沒答,倒是旁邊的大叔回答了“還不是那個臭書生,花言巧語、巧言令色、巧舌如簧、虛情假意、輕諾寡言,欺騙了我們曲小姐”
白秋辭:“……”
子衿:“……”
“先前追求的時候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人帶回家后,讓曲小姐受盡了委屈,泉溪鎮(zhèn)上的人對著咱們小姐張口閉口一個賤民,在背后指指點點,想當年我們曲小姐可是黎滬國人民心中排的上號的仙子,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大叔越說越氣,他道“還說什么,女子既嫁從夫,在家孝順父母,丈夫回家體恤丈夫,什么臟活累活都丟給我們小姐,日子過得還不如豬鴨狗,在他們?nèi)?zhèn)連抬頭的資格都沒有,憑什么!他們?nèi)?zhèn)的人就是人,我們就不是嗎!他們算什么東西!敢這么踐踏我們!那個臭書生還理所當然,講些什么屁道理!我呸!”
“別說了,是我瞎了眼罷了。”曲蓮深吸一口氣,強裝堅強,可眼角的紅還是出賣了她。
“這個孩子,就是我這一生犯下的錯,是我此身的恥辱?!鼻徰凵駡砸愕亩⒅棺樱棺颖凰难凵駠樀靡活?,卻一點也不躲“我總有一天,會洗清身上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