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楠回到了新搬的出租屋內(nèi)，拉開燈，拖著身子，徑直朝床板走去，剛靠近，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在城市打工的幾年里，身下的床，是自己為數(shù)不多，可以相信并值得托付的東西。

　　躺在床上，自己的身心像是被剝離開了，甚至分不清這究竟是困，還是累。也許都有。遠(yuǎn)處門口墻上掛著的燈泡刺得眼睛生痛，索性閉上。慢慢地，鼻息變得均勻了，半睡半醒間，聽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李楠！”有人在背后呼喚自己，聲音并不陌生。李停住，轉(zhuǎn)身，見是張成。兩人本是同班，只因不是一個村的，平時無甚交集。

　　張成小跑上前，全身上下，就連臉頰上存不住的肉，也跟著步伐上下抖動。

　　“你...你走那么快干嘛？”張雙手撐住膝蓋，氣喘吁吁地問。

　　“有什么事嗎？”李疑惑。

　　“我要去你們村，找我大姨，一起走?！?p>　　女生聽了，沒有回答，繼續(xù)朝前走去。此時男生并未喘過氣，以為可以稍作調(diào)整，只好繼續(xù)勉強(qiáng)著自己，跟上這輕快的腳步，踉踉蹌蹌地趕路。

　　直到李回到家中，也并未和同班同學(xué)說上一句。男生望著女生背影，只好泱泱離去。

　　翌日，第一節(jié)課間，張成走到李楠的課桌旁，右手向上，呈握拳狀，伸到李的課桌上，神秘兮兮地說，“你猜，我手里拿著什么?！?p>　　一心期待著別人的回應(yīng)，有人卻像是故意裝作沒看見似的，男生微微吃癟。等不到想要的回答，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表演——蜷曲的手指慢慢伸直，幾顆用五顏六色透明塑料紙包住的糖果，在肉乎乎的手掌里，發(fā)出甜甜的光亮。

　　李楠記得，這是一種水果糖。弟弟哭鬧的時候，媽媽會從衣服內(nèi)襯里，翻出兩分錢，讓自己去場上的小賣部買回來哄弟弟，效果很好。兩分錢可以買兩顆，一顆分給弟弟，一顆留給妹妹。有時候，天氣太熱，還未到家，就化掉一些，黏在手上，酸酸甜甜的。

　　李楠看著糖果，擔(dān)心再多看一秒，自己的小心思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快速收回目光。

　　“喏。給你。”張成又向前伸了伸手，見面前的女生訥訥地，懸在半空中的小胖手，突然反扣在桌上，瀟灑轉(zhuǎn)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花花綠綠的糖果像是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小孩，孤零零地留在了課桌上。

　　上課鈴響，李楠擔(dān)心被老師發(fā)現(xiàn)，將它們?nèi)口s進(jìn)了自己的布包里，心不在焉地等老師上課。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的生命里，只需要用幾顆糖果，就可以將其填滿。自那天以后，李對張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了不少。她開始下意識地，放慢自己的腳步，就算偶爾忘記了，也會在前面，等一等被自己甩掉老遠(yuǎn)的張成。女生的善意，讓男生感到歡喜。

　　“楠楠，今天去我家吧，有糖水?！痹趦扇朔謩e的路口，張成發(fā)出了邀請。

　　“不行。”李楠面露難色，解釋道：“我要回家給弟弟妹妹做飯...”李沒有說完，也并不愿再繼續(xù)說下去。

　　“好吧?！眱扇嘶サ涝僖姾螅髯曰丶?。

　　天色漸晚，村里各家屋頂上的煙囪，升起縷縷炊煙。

　　“李楠，李楠！”

　　此時的李楠正在灶臺邊添柴，希望火勢再旺一些，就可以趕在父母回來前把飯做好。隱隱聽見屋外有人叫著自己，立即跑向門口。只見張成站在屋外，手里捧著一只瓷碗。見女孩走近，傻笑著說，“糖水?！庇鄷熜闭者M(jìn)碗里，水光粼粼，誘人可口。

　　李端過，一口喝完，甚至唇邊不小心浸到糖水的地方，都舍不得用手抹掉，滑稽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