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排行

　　王家祖上從北地遷來，落戶在未峰后代代都只是略有積蓄的農(nóng)戶。

　　到了老太爺?shù)母赣H這一輩，因緣際會救了個落魄秀才，又娶了人家唯一的女兒，生的兒子又考上了秀才，娶了本地大鄉(xiāng)紳劉家的女兒，也就是劉老夫人。他自己中了舉，開設(shè)族學(xué)，資助王家族人請兩位好先生讓小輩讀書。自己更是靠著靈活的頭腦把名下的產(chǎn)業(yè)翻了十幾番。兒子王宜祿考秀才后被送進(jìn)京城讀書，又因才名遠(yuǎn)揚(yáng)被京城翰林院侍講崔二老爺捉了婿。王宜祿一路考中庶吉士，進(jìn)翰林院當(dāng)編修，后被李閣老舉薦入國子監(jiān)任司業(yè)，差一步位列九卿，可謂是前途不可限量。

　　老太爺摒棄三進(jìn)小院，在未峰城北置辦了犯事官員的五進(jìn)大宅院搬了進(jìn)去，因此家業(yè)越來越大，一越成為未峰縣的大戶。

　　劉老夫人生了幾個都沒留住，只余下一個嫁去潭州的女兒王婧和王宜祿這一個兒子，可以說，王家從未有過小妾或者庶出的孩子。

　　這也是同為未峰大戶，家里從挑貨郎起家，后開了鏢行的商戶陳進(jìn)之的母親，用半數(shù)家財把陳蕓嫁進(jìn)王家的原因。

　　就是看中王家耕讀之家，家風(fēng)端正，王彥弘人品、才學(xué)、性情皆是上佳。家中男主人在京為官，女主人自小京城長大，端莊賢淑，又深得本地夫人推崇。王彥弘又只有一個兄長，考中了童生不說，人還老實(shí)穩(wěn)重又能干。

　　就這樣一家人，因?yàn)槔戏蛉顺鲮`被孫兒的外室?guī)ё郁[上門成為未峰不小的談資。

　　事后，一年多以來，王家閉門謝客，只說是守孝，謝絕了一切宴請。

　　此時，王府前院的習(xí)武場。

　　“站好了，呼吸均勻，目光沉靜看向前方，別滴溜溜到處地轉(zhuǎn)！”

　　陳柏站在四個小娃娃面前踱步，舉起戒尺就要拍向王苗苗，王苗苗不敢縮手，閉著眼受了這一尺。

　　王苗苗就是王彥文最小的女兒，他那位外室?guī)Щ貋碜钚〉墓媚?，現(xiàn)在是王家的六小姐，今年六歲。

　　王念念自從山匪之禍開始就惦記著學(xué)武，七懇八求才打動蕓娘，最后是讓鏢師陳柏來教她武藝防身。

　　開始府里一大群人跟著她習(xí)武，最后堅持下來的就只有王引章、王苗苗，崔沐黎還有小丫鬟秀雅。

　　王宜祿更改排行，族譜上增多了三個人，現(xiàn)在五歲多的王念念已經(jīng)是七小姐了。

　　太陽逐漸西沉，習(xí)武場的幾人大汗淋漓。

　　初冬的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冷，凌香和姚黃帶著丫鬟們一溜兒站在廊上等，手里端著茶水的，拿著布巾子的，抱著披風(fēng)的，焦急地眺望著這幾個被罰的人。

　　因?yàn)橥趺缑绾屯跻麓蚣?，王念念和崔沐黎不僅沒有勸導(dǎo)，還在一旁大喊加油，所以全都被罰蹲馬步了。

　　站在旁邊焦急喊著別打了又不敢真動手扯開少爺小姐們的秀雅很是無辜。

　　陳柏坐在樹蔭底下，終于開了金口，“好了，兩炷香已經(jīng)燃盡，都起身回去吧！”

　　幾個罰站的聽了俱是放松下來，還沒喘口氣呢陳柏又警告道：“下次再被我逮住沒有好好練拳，去打架的，罰五炷香！”

　　他訓(xùn)完話，端起身邊桌上的茶水慢悠悠地喝，神情看起來好不愜意。

　　凌香從旁邊路過，狠狠剮了陳柏一眼，冷哼著給他倒了杯滿茶。

　　滾燙的茶水都灑到了陳柏的手背上。

　　陳柏面色沒有絲毫變化，慢悠悠放下茶杯，耳朵微微的紅了。

　　練武場開始鬧哄哄的，丫鬟們接到自家的小姐和少爺，噓寒問暖中，王引章和王苗苗對視一眼，只一眼便火花四濺，兩人皆是一聲冷哼撇過臉去，昂首挺胸地走開了。

　　回院子的路上，王引章咋咋呼呼的，大喊下次應(yīng)該打哪里才能取得勝利，又要怎樣才能不被陳師傅發(fā)現(xiàn)，聒噪了一路。

　　秋思居內(nèi)，如今是四小姐的王引盈正帶著丫鬟翹首以盼。

　　她聽見弟弟的聲音便快步走到院門，沒等兩人行禮站定就焦急問道：“今兒個怎么這么晚？飯菜都熱過一遍，再不回來我可要親自去前院找你們?nèi)??！?p>　　等看到弟弟紅腫的嘴角，忍不住一聲驚呼，“這是怎么了？怎么還受傷了？許久不曾受傷了，可是陳師傅今日練的太難？”

　　說著，轉(zhuǎn)頭吩咐自己的丫鬟巧兒：“快去，跑著去我房里把前兒舅舅送來的跌打損傷膏拿一瓶過來。”

　　章哥兒別別扭扭給她打量，嘴里說著沒事，一邊跨入院門。

　　“您放心吧，他就是不小心碰傷了?！?p>　　王念念說著，提腿邁進(jìn)院門。

　　王引盈快步追上，路過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也不看著點(diǎn)兒？這得多疼啊?！?p>　　又前去扯住弟弟的衣袖，拉住他想看得更清楚些，“都傷了這么一大片，要是破相了怎么辦，章哥兒你痛不痛？”

　　感受姐姐的手帕觸碰到自己的傷口，王引章痛的一縮，后退幾步，“不痛不痛，王苗苗她才痛呢，我一拳也打了她的嘴！”

　　“什么！你居然打架？”王引盈看著弟弟的臉，很是震驚，急得音量都增大了，就要邁步追上去，“你還學(xué)會打架了，看我不告訴娘親！”

　　王引章嚇得小跑起來，邊跑邊轉(zhuǎn)身，朝姐姐吐舌頭還扮了個鬼臉，“略略略，就只知道告訴娘親，自從娘親掌家以后四姐姐越來越嘮叨了，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這點(diǎn)小傷算什么！我以后還要陣前殺敵呢！”

　　“不許胡說！你以后是要讀書考進(jìn)士的！”

　　聽了這話王引盈大聲反駁，見弟弟跑回東廂房，還大聲喊著丫鬟把門關(guān)上，氣得一跺腳，“快去洗漱了來正房用膳！”

　　見此，王念念站在院子中央哈哈大笑，惹得王引盈把頭轉(zhuǎn)過來對妹妹怒目而視。

　　王引盈正想說話，王念念立刻收了笑容，伸出手掌擋在姐姐面前，“別別別，我可乖了，現(xiàn)下就去梳洗用晚膳，姐姐您等著?！?p>　　說完不等王引盈近身拔腿便跑，直接跑回她的西廂房。

　　王引盈看著這兩個淘氣鬼，哭笑不得，只好吩咐丫鬟先去傳飯。

　　她如今搬去了秋思居后面一個小些的院子，取名叫杏花居，杏花居的后面種了一片杏林。西廂房就住著王念念和丫鬟們，東廂房的半邊給了王引章，另外半邊還是書房。

　　蕓娘因?yàn)檎萍?，大多?shù)時候都在四逸堂前的大花廳主事，或者在主院陪婆母說話解悶，今日不知又有什么事情耽擱了，沒有回來陪孩子們用膳。

　　吃飯期間王引盈完全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說了一頓飯的功夫，王引章這半年來吃飯的速度見漲許多，都是這個姐姐的功勞。

　　等結(jié)束后姐弟倆一起把王引盈送至院門口，王念念遞出一盞燈籠，“您快去吧，這天都黑透了，別待會兒路上害怕，又跟丫鬟們叫著跑回后院?！?p>　　“呸，你個狹促鬼！”王引盈笑著教訓(xùn)妹妹，接過絳紗燈遞給丫鬟拿著，“這都半年前剛搬院子的事兒了，我早就不怕了?！?p>　　王念念反而有些不舍，倚在門邊與姐姐話別，“下次我們回來晚些您就別等了，自己吃了早點(diǎn)回去歇下，姐姐最近的針線功夫變厲害了吧？我和弟弟鞋子穿的快，還勞請您多做些，哎呀！”

　　這邊王引盈不等妹妹說完就擰了她的耳朵，“兩個人一個月丟四雙鞋，你一個姑娘家還敢說呢！”

　　“哎呀疼疼！”王念念噘著嘴喊得十分夸張，見王引盈又心疼收了手，忙抬手給姐姐緊了緊披風(fēng)，勸道：“好了，不疼的，快回去吧姐姐，夜里涼?！?p>　　“嗯，你們也快回去休息，明兒早上一起用了朝食再去跟祖父讀書?！?p>　　“遵命姐姐！”雙生子異口同聲。

　　王引盈揮揮手帕，帶著丫鬟們走了。

　　王引章長舒一口氣。

　　王念念不喜歡弟弟這個態(tài)度，推了一下他肩膀，“你這是何意？姐姐這是關(guān)心你?！?p>　　“我知道啊，就是......”王引章有些不好說，他撓頭想了許久才道：“就是感覺自己有兩個娘親了。”

　　王念念忍俊不禁，笑完覺得不對，沉聲道：“別瞎說，快去睡去，明天被祖父抽查背書背不出來你可別哭鼻子?！?p>　　王引章氣呼呼地喊：“哭鼻子的才不會是我，肯定是王苗苗！”

　　直到王念念滿足地躺到被窩里，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好像越來越喜歡當(dāng)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了。

　　讓姐弟倆都沒想到的是，第二日書房里，祖父沒有抽查功課，只面色沉沉地坐在椅子上詢問：“你們幾個，昨日午后練武場發(fā)生了何事？”

　　王引章和王念念面面相覷，俱是望向崔沐黎，崔沐黎也愣了會神，然后轉(zhuǎn)頭看向了王苗苗，王苗苗站的筆直，抿緊嘴目視前方。

　　這下另外三人心中都明白了，有人告狀！

　　王宜祿到三人的神色，非常不滿意，臉色更是難看，“不必看誰，鬧這么大還想我不知道嗎？一個個互為兄弟姐妹，居然對自家人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不知道嗎？你們這樣做實(shí)在有失君子所為！”

　　下首幾人都嚇的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祖父生氣了。

　　王引章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抬手作揖，口中道：“祖父，孫兒有話說?！?p>　　“你可是想為自己辯護(hù)？”王宜祿眉頭一挑，坐著沒動。

　　王引章有些心虛，咽了口口水才道：“祖，祖父，孫兒想說，我不是君子，我只是個小人啊，我才五歲啊！”

　　還在盛怒中的王宜祿表情一僵，像被噎住了似的，想笑又場合不對，憋得十分辛苦，兩條眉毛皺得老高。

　　知道這個意思的王念念和崔沐黎都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王苗苗卻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辯的神情。

　　王引章不明白祖父的表情，看祖父不說話了，覺得自己說得沒錯，想想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搖晃著個小腦袋，試圖說服他，“祖父您想想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圣人也說了，我十分難養(yǎng)，所以老是惹您生氣。祖父您和大哥哥二哥哥是君子，我們只是小人啊，求您別罰我們了！更何況，我們已經(jīng)被陳師傅罰過了?！?p>　　說到最后居然還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膛，好像能撐住陳師傅的懲罰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似的。

　　“胡鬧！”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王宜祿更是怒不可遏，“你們讀書習(xí)字必然是君子，小人只是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而不是指你年齡??！此句的后面一段是什么？是近之不遜遠(yuǎn)之則怨！我看就是平常對你太過寬容才導(dǎo)致你如此放肆！哼！你只知道自己被陳師傅罰而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去，你們都給我回去把論語子張篇抄寫十遍，明日早晨我要檢查！”

　　這么多......慘了！幾個人的小臉上都苦兮兮的，異口同聲委屈答“是，祖父/姑祖父?！?p>　　王苗苗抿了抿嘴，神色間有些懊惱。

　　王宜祿抬手示意，幾人灰溜溜地跑出書房。

　　他們邊走邊商量接下來該怎么辦。

　　王引章斟酌道：“要不先去表哥的院子吧？他院子就在后邊，我們現(xiàn)在回去肯定會被姐姐發(fā)現(xiàn)的?！?p>　　崔沐黎也覺得好，盛情邀請，“那就去我那兒寫吧，又清凈，我讓奶娘給你們做奶糕吃?！?p>　　有章哥兒的地方王苗苗不想?yún)⑴c，冷哼一聲，自己一個人走了。

　　“行！那就這樣定下來”，王念念也沒意見，丫鬟送他們過來都回去了，再者，不想回去被姐姐“擔(dān)心”。

　　三人剛走出大書房的院門，王念念就清楚的聽見祖父忍不住的大笑聲。

　　......

　　王宅坐北朝南，前后共五進(jìn)，中軸線主要建筑為大門、會客大院、帶垂花門的前后花廳、主院四逸堂、最后邊的榮養(yǎng)堂。又分了東跨院和西跨院，大書房在王宅西跨院，屬于前院。書房院前的大塊空地就是去年才改的習(xí)武靶場，習(xí)武場最前邊是一排倒座房連接著的外圍墻，外邊是王家的門口大街。從大書房出去往后面走，過了一條甬道和一道月洞門，有一個大院和小院子并排著，小些的院子叫泰然居，里住著崔沐黎。

　　隔壁有個大些的院子空置著，將來是王引章住的。

　　幾人擺了紙筆寫到吃快午飯的時辰，沐黎讓小廝李喬去秋思居通知一聲，幾人繞過會客大院過去東跨院，大哥哥王引安的見賢居就在這后面，他們準(zhǔn)備在這里蹭一頓午飯。

　　王引安聽到通報，出了正房門口迎接他們，“你們幾個怎么今日舍得到我這兒來？是不是又被祖父罰了？”

　　王引章夸張地對大堂兄抱拳，“果然同道中人，一眼看破了真相！佩服，佩服。”

　　十六歲的王引安已經(jīng)長得十分高大，他哭笑不得拉住章哥兒的手，“可別，我可不與你們同道中人，在祖父面前我從不敢笑鬧。你啊，老是淘氣，帶著你姐和你表哥也跟著一起受罰。”

　　“我也不想的啊，是王苗苗總是惹我！”

　　趁著弟弟努力掰正在大哥心目中的印象，王念念看書桌上擺滿了畫紙，中間還有一張未完成的山水圖。

　　“原來大哥的畫技如此了得”，她贊嘆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找到了個好機(jī)會，興奮地轉(zhuǎn)頭，“大哥，要不您教我畫技吧！”

　　王引章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大喊：“我也要學(xué)，我也要學(xué)！”

　　“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表哥不如把我也收下吧！”崔沐黎也想跟著湊個趣，端端正正地向大表哥作了個揖。

　　“你們先斬后奏倒是有一手，也不知道哪里學(xué)來的”，王引安沒想到請吃頓飯就收了三個學(xué)生，哭笑不得，剛想拒絕，就感覺手臂被章哥兒抱住了，面前還有一個肉嘟嘟的妹妹眼神祈求地看著自己慢慢靠近，他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看得心都軟了，只得先答應(yīng)下來。

　　“好吧好吧，你們先放開手，我答應(yīng)便是......不過先說好，我只教你們啟蒙?！?p>　　思考片刻就妥協(xié)了，王引安想著祖父讓自己明年就考院試，自己這幾年埋頭苦讀，心中對所學(xué)早已有底，每天抽出一個時辰空閑也不是不行。

　　“大哥最好了！”

　　三個小的異口同聲在屋子里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