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臘月底，新冠疫情在某省全線爆發(fā)。等人們徹底反應過來時，疫情已經(jīng)火速席卷全國。無數(shù)醫(yī)護人員和志愿者夜以繼日奔赴前線，用血肉之軀和無私大愛譜寫了一篇又一篇生死相博的感人故事。老百姓們也及時響應號召，不串門、不聚集，安靜待在家里，直到可以出行的那一天。
何朵原本打算春節(jié)期間帶爸媽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同時也和多年未見的老同學們聚一聚，如今只能乖乖守在家里，就連與近在咫尺的南依和劉曉晨的聚會，以及高中時的“七人行”相聚，都不得不臨時取消。
好在劉曉晨的母親已經(jīng)被順利釋放，如今一直陪在女兒身邊照顧，劉曉晨的情況自是好了很多。在大義面前，個人的吃喝玩樂都是最小的事情。再說每天安逸的在家里吃喝追劇話家常，把幾十年來錯過的天倫之樂成倍補回來，倒也是樁美事。
只不過出租房的居住條件卻大幅下滑，原因是房東為了擴大自家裝修公司的樣板房面積，在何朵一家租住的小院上空架了一層厚厚的擋板，并圍繞擋板加蓋了一圈屋舍，做成了不同風格的樣板房。為了把樣板房和樓下的出租房隔成兩個獨立的空間，便有了中間架空層的遮擋板。如此一來，小院七成以上的陽光全被遮擋了回去，而且院子里再也沒了新鮮空氣。且不論每日屋頂上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多聒噪了，僅這終日不見陽光、終年無風無雨的院子，就足以令人憋悶煩躁。
四五十平米的小院，只有門口一個兩米高的大門，成為了小院唯一的空氣入口。然而大門身后緊挨著一堵照壁，這就導致即便有風進來，也沒法順利延展到院子里，而是死水一般了無生氣的緩緩暈開，甚至重新流動到門外。
何勝軍和許嬌蘭都已年過六旬，終日生活在這里，身體健康必定會受到影響。加之何勝軍和兒子又都喜歡抽煙，家里終日煙霧繚繞，空氣越發(fā)糟糕。偶爾來一些抽煙的親友上門小坐，煙霧就更加肆虐了。畢竟再怎么號召不聚集，也總有一些人會按捺不住寂寞，悄悄溜出去小聚，何況這還是春節(jié)。
每每屋中煙氣繚繞時，即便許嬌蘭把客廳的大門完全敞開，可院子里因為終年無風，空氣流動的效果并不理想。再說家里有客人時，主人也不好總是開門散氣。畢竟是冬天，煙氣還沒散掉，客人就先被凍的不舒服了。于是煙霧和各種臭氣時常攪和在一起，彌漫在整間屋子里，往往要好幾個小時才能逐漸消散。
終日浸沒在這種空氣中，何朵的衣服早已被熏透，鼻子離的稍近一點都能感受到其中揮發(fā)的臭氣。許嬌蘭把一批批洗出來的衣物床單搭在院子里的鐵絲上，也都只是自然晾干，無法希冀得到陽光的眷顧。
“這個地方，又不能住下去了?！焙味渑牧艘恍└鞣N角度的視頻，發(fā)給姐姐。由于疫情的緣故，今年春節(jié)何文一家沒有回娘家探親。
“等過段時間疫情好轉(zhuǎn)以后，我回去看看?！焙挝恼f道。
“兩個多月了，咱爸倒還好，畢竟身體一直不錯，人又沒啥講究，不覺得這有啥不妥的。但是媽不一樣，動不動就突然急躁，而且急起來的時候說是腦子都能炸掉，一身冷汗冒個不停?！焙味湔f道。
“她那性子本來就愛多想，就算住的是別墅，她都不見得會有滿足感，天天沒事給自己找事。”何文抱怨道。
“跟誰打電話呢？”許嬌蘭從廚房里走出來，問道。
“和我姐，正說這房子呢！那姐你先忙吧，外頭有點冷，我回屋了?！焙味鋻焱觌娫?，把屋里的燈打開。
“才下午兩點你就開燈。”何勝軍嘟噥道。
“家里這么黑，你玩手機容易傷眼睛，別忘了你這白內(nèi)障還沒治呢！”何朵沒好氣地說道。
許嬌蘭收拾完廚房后跟著進來，歪著身子慢慢坐到沙發(fā)上，調(diào)整了兩下姿勢坐定后，把腿放在沙發(fā)上用手不停地揉著。
“這房子，住的人憋屈死了！”何朵再次煩躁起來。
“你可有啥法子？那些住的不好的、條件比這差的人多了去了，不一樣每天熱熱鬧鬧地歡勢。”許嬌蘭一邊說著，一邊齜牙咧嘴地“哎喲”著膝蓋疼。
“你看”，何朵看了一眼母親，說道：“你的身體本來就弱，平日里要是有個太陽曬曬，還能補補鈣，對皮膚也好?，F(xiàn)在屋里成這副鬼樣子，你身體能好才怪?！?p> “可還能咋辦呢？難道還要再重新租房啊？可不要了，搬家搬的我都怯火死了。”許嬌蘭只是稍微想了下，就連連搖頭。
“你現(xiàn)在在這里嘴硬！搬家又不讓你忙活，累的不還是我和我哥嗎？你忘了你背上的疙瘩了？反反復復一大片，還有手上、胳膊上，怎么長出來的？家里又沒蟲子，不就是空氣不流通，陽光又曬不進來，時間長了細菌滋生搞得么？”何朵嚷嚷道。
何勝軍用手機斗地主斗的有點累，身子一倒，躺平在沙發(fā)上，兩條大長腿隨意地搭在沙發(fā)扶手上，一大半沙發(fā)瞬間被他笨拙的大身板覆蓋。聽著妻子女兒的嘮叨，何勝軍隨口說道：“那你倒是買一個新房好了，那不就省了不停地搬家了?！?p> “你咋不去上天呢？狗嘴里放的屁話！”許嬌蘭聽罷，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丈夫，繼續(xù)說道：“你八歲了，還是十歲？凈出些啥瞎歌歌子？”
“那你們逼叨叨說半天，到底要干啥？”何勝軍一邊嘟噥著，一邊大聲咳嗽。
“跟你說少抽煙少抽煙，就是不聽。幾十年了，每天不咳上幾陣子都不得受了！上次在江臨給你體檢時醫(yī)生都說了你是塵肺，要戒煙，你說你咋就不聽呢？”何朵無奈地說道。
“哼！讓他戒煙，還不如殺了他！命可以沒有，煙和手機可是不能沒有的，那是他的命！”許嬌蘭抱怨道。
“醫(yī)生都是騙人的！毛主席抽煙幾十年，不還是幾個領導人里活的最久的嗎？”何勝軍不以為然道。
“人家是毛主席，你是個啥？還有臉跟毛主席比！真會給自己貼金?！痹S嬌蘭懟道。
何朵沒再說話，此刻她的腦子已經(jīng)全都是房子的事情。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在此之前，何朵從沒想過要給爸媽買房子。畢竟爸媽都老了，再過幾年都要回到村里落葉歸根，中間無非就是花貴點的價格給他們安置更好的出租房。可如今村子面臨集體拆遷，極大可能父母將來的歸宿就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那片塵土飛揚、周邊都是荒地、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垃圾樓盤。
紅西鄉(xiāng)九成以上的村莊都要拆遷，曾經(jīng)每個村子幾十戶到幾百戶的布局，全部集中在樓間距只有幾米的集中回遷房區(qū)域。人口密度大，小區(qū)里又幾乎沒有綠化覆蓋，周圍又是那樣一幅光景?？删瓦@樣一個住所，都還得支付近二十萬的代價，這還不包括哥哥何平的房子。還不如現(xiàn)在租住的地方，至少在市區(qū)，出門購物還方便。
“如果爸媽將來不能留在村里，搬到回遷房還得另外補貼十幾萬的話，真不如重新在市里買個房。他們沒有收入，將來真要拆遷，那十幾萬不還得我出嗎？可房子還只是個集體戶，又不在我名下，這十幾萬出完將來就跟我沒關系了。畢竟爸媽將來百年以后，房子肯定是給我哥的，我和姐都不可能跟他爭那房子。我自然愿意給爸媽出錢，但十幾萬也是我的血汗和青春呀！”
“左右錢都是我出，不如以我的名義在市區(qū)買一套房，這樣爸媽既能安安心心養(yǎng)老，以后房子我還可以自由處理，也算一舉兩得。不對，是一舉三得！爸媽如果不要拆遷的房子，政府會補貼六萬塊，這六萬就讓爸媽直接給我哥好了。反正我哥也要拆遷和裝修，六萬也算是一筆大錢，也算是我間接幫了哥哥一把?！?p> 何朵越想越興奮，也沒管爸媽還在拌嘴爭吵，就自個兒進到了里屋，火速瀏覽起了當?shù)氐臉潜P。幾個小時后，她無奈地得出一個結(jié)論：買不起。
自此后，給爸媽買房的種子就在何朵的心里逐漸生根發(fā)芽。只要自己手里能存到二十萬，買房的計劃就能開啟。不就差十萬多點嗎，努力賺錢，多做業(yè)務，錢自然會來的快一些。如此一來，何朵再次跟上了發(fā)條的陀螺般，馬不停蹄地忙碌了起來。
由于疫情的形勢極其嚴峻，年后大多數(shù)企事業(yè)都選擇了居家辦公，江上香茗也不例外。為了及時結(jié)束員工的怠惰狀態(tài)，趙明開展了一系列拒絕躺平的線上工作安排。每天從早上八點半開始，一直到晚上九點，一場又一場的線上會議緊鑼密鼓地輪番進行。安排業(yè)務員線上鏈接客戶的點子也是層出不窮，從朋友圈點贊到點對點廣告鏈接，再到電話聯(lián)絡感情和微信問候等等，所有鏈接經(jīng)過都要及時截圖統(tǒng)計。
如此一來，全體員工不僅沒有因為居家辦公得到清閑，反而比正常上班的時候還忙，甚至個人的生活時間也受到極大壓榨。唯一正面增長的，是那日漸圓潤的腰圍和雙下巴。
通過幾輪線上特價促銷，江上香茗竟奇跡般地完成了一季度的業(yè)績計劃。全體員工由于一個月都沒在公司上班，均被要求以事假的方式進行考勤申請。又因為隔離期間的特價活動是成本價銷售，所以員工又都沒有提成。如此一來，江上香茗雖然業(yè)績同比去年沒有上漲，利潤卻上升了不少。這可讓江默言歡喜了好一陣，各種關于江上香茗逆風增長利潤可觀的新聞報導接踵而來，公司第三輪融資順利完成。
從三月中旬開始，員工們正式回歸工作崗位，而何朵等人面臨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裁員。一番轟轟烈烈的博弈之后，江上香茗整體裁員一半以上，其中二線行政人員裁員超過三分之一，何朵所屬的營銷團隊更是裁員三分之二，從原來的四百人減少到不足一百五十人，何朵自己的團隊也只剩下了十五人。
對于離職員工當中一些職位略高、稍微懂些勞動法且愿不甘罷休的人，江默言不得不提供一定的補償金。九成以上老實巴交或者懶得計較的，紛紛主動遞交一紙辭呈，江湖不見。
清明節(jié)是明前茶一年一度銷售的黃金期，何朵再三向趙明提議開啟直播銷售的通道。在趙明的許可下，她帶著臨時組建的小分隊親赴茶山，直播采茶制茶的過程。居家隔離近兩個月的市民們，紛紛對這場陽光明媚空氣清甜的戶外直播充滿好奇和喜愛。江上香茗的第一場直播，在何朵這個才女主播的主持下，成功打響了第一炮。
自此后，趙明專門成立了直播團隊，由電商部門負責主營。誰都沒想到，此后的很多年里，每每江上香茗遇到經(jīng)營困境的時候，電商直播銷售都成了逆境求生的救命法寶。只不過這些工作早已與何朵沒有了關聯(lián)。包括何朵自己在內(nèi)，所有人都忘記了公司直播的開山鼻祖，是這個不討領導喜歡、總是口無遮攔、意氣風發(fā)又沒有后臺的勵志打工人。
令何朵沒想到的是，這次直播給她的個人業(yè)務起到了很大幫助。直播剛結(jié)束，年前在云川國際展會結(jié)識的漢唐絲羽銷售老總吳茂祥就聯(lián)系了她。原來是剛好在朋友圈看到了何朵發(fā)的預告，就準時收看了他們的直播。一番寒暄后，兩人約定下周見面詳談。
正是：莫道花開落別家，總有東風送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