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欣在園區(qū)里不知逛了多少圈兒,直到估計富強已經回來了,才返身往回走。
兩個多小時里,她想了很多,想單位里最近的風起云涌人心浮動、想呂宏波會不會被換下去,他如果走了會換上來個什么樣的領導呢?
她想任曉霜一個人現在在做什么,要多久才能恢復如初,徹底忘記這一次身體和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
她甚至想到了李總,和她沒有什么實際工作接觸的分公司總經理,還有一年多就該退休了,竟然就被辭了。連那樣的老臣子都不能再養(yǎng)他一年,讓他得個體面的收場,這位董事長的小夫人,還真是個狠角色。
她想到了趙唯正,那個向來被她瞧不起看不上,連和曉霜同居都要AA制的男人,他會因為和霜兒分開,會為了失去那個還沒見過面的孩子而傷感嗎?還是會覺得如釋重負的輕松呢?
……
劉欣欣想了很多。
就是不想明天的手術。
可能是因為之前想過太多次了。
她收集過很多關于手術的資料,她知道明天將會面對怎樣的痛苦。
網上很多人說做這個取卵比生產要疼,疼很多倍。
來嬰婦看病后,很多親身經歷過的患者也都證實了這一點。
正因為了解,所以劉欣欣才不想去想。
再難再疼也終歸要去經歷的,在經歷之前去想又有什么作用呢?不過是在思想上把那痛苦提前,在心理上多經歷幾次而已。
她甚至挺不想上樓的,因為她怕富強提起明天的手術。
富強對手術的了解不比她少,在網上收集的資料甚至比她還多。
好在富強也并沒有提起。
只在睡前問了她明天去醫(yī)院的時間,以及需要準備什么。
他大約也是在逃避吧,不想她受苦,不想去面對她即將受苦的現實。
這樣想著,劉欣欣往富強身邊靠了靠。
富強伸出手臂,墊在她頭下,把她整個人擁在懷里。
一種用整個身體護著她的感覺。
劉欣欣這時候才意識到,她好像很久沒枕著富強的胳膊入睡了。
從什么時候起,他們放棄了這個一直保持著的習慣呢?
大約是這一天想了太多雜七雜八的事情,甚至比劉欣欣以前幾年想的都多,所以腦子比較累。那晚劉欣欣竟然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好。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富強不到九點就帶著劉欣欣到了醫(yī)院,敏娜也難得地起了個大早準時趕到。
辛若芷也來了。
呂小蒙到底沒來成,因為她婆婆又“病”了。
四個人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看著護士、醫(yī)生走來走去地忙碌著。
院長室大門打開時他們已經坐了將近半個小時,鄒院長在護士的陪同下匆匆而過,路過他們時點了點頭,沒說話。
然后依舊是等待的時間。辛若芷的話比前幾次見面加起來都多,從叮囑劉欣欣不要緊張,到問她這幾天休息得好嗎?后來話題甚至延伸到了她們雜志社的一些趣聞。
敏娜不再如仙子般目下無塵,主動和身邊那些她瞧不上的、一門心思只想生娃的“無知婦人”攀談,問她們有沒有做過這個取卵手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過程感覺如何……態(tài)度認真嚴謹,好像專職記者來醫(yī)院做采訪。
富強和劉欣欣反倒是話最少的。
連臉上都不太有什么表情。
終于,有護士在手術室門邊叫:“劉欣欣?!?p> 敏娜辛若芷同時安靜下來,將目光集中在劉欣欣身上。
富強下意識地站起身,跟隨著妻子往手術室門口走。
劉欣欣停下腳步,回過頭,目光在三人臉上一一滑過去,然后,停在富強那兒:“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笑。
接下來就是劉欣欣必須自己獨自面對的時間了。
先是量了體溫、血壓以及心率,然后穿上了有生以來第一件手術服,被注射了一針連小學生都知道名稱的鎮(zhèn)靜劑。
護士讓劉欣欣在手術室外的小病房等待,二十分鐘后她們會叫她過去。
劉欣欣自己坐在小病房里,又開始胡思亂想——
她想到自己注射的那個“如雷貫耳”的止疼針,沒想到自己這輩子也會用到這個……
總之又是全無重點的,莫明其妙的思維發(fā)散。
手術室里有一個女患者正在接受手術,劉欣欣有點兒盼她快些出來,又有些怕她出來。
無論是盼還是怕,女患者還是出來了。
被兩個護士推出來的。
兩個護士把她推到劉欣欣旁邊的病床前,然后兩人各拉住被子的一頭,把那女人從推車上移到病床上。
嗯,護士的力氣真不小,而且動作還蠻熟練的……
劉欣欣又開始亂想。
被放在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比昨天曉霜的樣子看上去還要虛弱。
可眼睛卻不是曉霜那種灰敗的神色,很靈活地四處看著。
看到劉欣欣起身要隨護士去手術了,那女人向她說了句:“沒事的,完了就不疼了,忍著點兒,要放松。”
劉欣欣知道要放松啊,可是,還是覺得腳步很重,膝蓋有點兒僵。
是麻醉針發(fā)揮作用了嗎?
可頭腦還是很清晰的,比這段時間的任何一天都要清楚。
與小病房一墻之隔的手術室不大,里頭只有鄒院長和她的助手。院長的面前是一張小床,和做B超的躺椅類似,旁邊的桌上是一個可視監(jiān)測設備。
比較特別的是對著小病房的另一側墻上有一個窗口。鄒院長向那小窗里問:“剛才那個取了幾個?”
里頭有人答:“二十三個?!?p> 劉欣欣在心里重復了一下那個數字,二十三個!真多??!那可是正常情況下一個女人兩年的“產量……
難怪剛才那位大姐臉色那樣蒼白呢,手術時間也挺長的。
手術前想必也不太好受吧,劉欣欣自從打了催卵針以后,小腹就一個勁兒的發(fā)脹,而且越來越不適。
護士走過來,開始給劉欣欣做沖洗。
劉欣欣盡最大可能打開身體,努力配合,護士還是不斷地說她的肌肉太緊張。
其實這個沖洗過程基本是沒有疼感的,只是那種被人用藥棉把自己五臟六腑都攪了個遍的感覺,讓人有一種深層次的不舒服。
終于,沖洗過程結束了。
鄒院長站在劉欣欣身邊,低下身拍了拍她的手:“一會兒可能會有痛感,忍著些,別緊張,很快就會過去?!?p> 劉欣欣點點頭,她知道院長多說了這幾句是看的敏娜的面子,但她心里還是挺感激挺領情的。
在這個不大的空間里,劉欣欣獨立無援甚至有種弱小無助之感,她唯一能夠信賴的,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就只有這位年紀和她母親差不多大的院長。
在鄒院長拿起那個扁扁的金屬探頭,伸入劉欣欣的體內時,劉欣欣真的有一種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在對方手上的感覺,一種只有當初在母親身邊時才有的,依賴感。
并沒有意想中的痛感,劉欣欣松了口氣,側頭向檢測屏上看過去。
她清楚地看到探頭在自己的身體里,左轉右轉似在找尋著什么,接下來恐怖的一幕發(fā)生了,一個看著差不多有一尺長的針出現在探頭頂端。
瞬間襲來的痛感讓人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難以言喻的疼。
鄒院長的聲音響起來:“別動,千萬別動。忍忍就過去了,你要配合我,這樣才能縮短時間。太疼了你就喊兩聲。”
劉欣欣使勁咬住嘴唇,可還是發(fā)出沉悶的痛哼。
卻又強行命令自己不要逃避,不要逃避那種痛苦,要迎上去,要用意志阻止身體要避開痛感的自然反應。
鄒院長說的對,如果因為自己的移動而無法正確捕捉到卵細胞,那么,手術的時間一定會延長。
劉欣欣再度側過頭,看向監(jiān)視器。
她看到和網上一些圖片上一樣的情景:一根細細的針扎在一個卵泡上,很快針頭進去了,然后那個小泡泡一點點干癟下去,直到看不見了……
然后,針頭轉動,開始下一輪的工作。
劉欣欣再一次被那種無法言喻的痛疼襲擊。
一邊的護士把抽出來的液體用細管灌入試管內,送到左邊的小窗子里。
過了一會兒,窗子里傳出聲音:“兩個,噢不對,是三個?!?p> 劉欣欣呻吟著說:“只有三個嗎?”
一邊的小護士說:“那是一個瓶子里的,還有兩瓶呢。”
劉欣欣略放了心,可突然來自身體的劇烈痛感卻讓她大聲叫了出來:“?。√?!”
疼痛完全沒有先兆的驟然升級,讓劉欣欣有一刻的窒息。
鄒院長的聲音很平靜:“現在換右邊了,這邊有點兒粘連,會更疼點,忍住,馬上就好了……”
邊進行著手上的動作,鄒院長邊和劉欣欣說話,大約也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大概一共能有十四五個。很好,這是很適合的數量,超過十五個反倒不好了,容易有積水,那就得推遲回輸時間了……”
劉欣欣邊忍痛邊點頭。
整個過程里鎮(zhèn)痛劑好像沒起多大的作用,痛感始終清清楚楚的。
劉欣欣聽人說過,這個藥的使用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一次不能用量太多。而不同體質的人反應也各不相同,有的止痛效果會差些,有的則會有很大的反應,比如嘔吐,或者整整一天都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