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不知,她剛邁出源陽城的城門,行蹤就已經(jīng)被人全然掌握。
離家至今四年有余的時間,薛染去過許多地方,卻都未曾離開過辰國境內(nèi)。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薛染并非是辰國臣民,但她十分喜歡這里的風(fēng)土民情,尤其喜歡那山水寫意變化多端,四時氣候也截然不同,這與她長大的地方差別甚大。
在源陽城的這一年多時間,是她最為安定的日子,終日只要看診弄藥,李大夫也甚是寬縱她。
不過話說回來,任誰收了這么個頂尖的醫(yī)者坐診,雖說都會當(dāng)祖宗一般供著,可也的確需要很大的耐心和寬容度了。
因著薛染屬實不好管束。她雖沒那些個幺蛾子,可定下的唯一一條規(guī)矩便讓醫(yī)館難做,那便是為非作歹之人,薛染不醫(yī)。
這世間貴人何其多,而為非作歹的貴人又有多少,誰也數(shù)不清,道不明。即便是這小小的源陽城,也不乏欺凌弱小魚肉鄉(xiāng)里之輩。
這些人李大夫可一個都得罪不起,卻也能由著薛染的性子治病救人,從不逼迫于她。
薛染不愿,他便自己出面瞧病,有時實在是能力有限,薛染自也不會過于拘泥,礙于李大夫的情面,也會出面瞧上幾個。
李大夫卻不知,這些人的病就算是真的大好,也必定是要遭受比病痛要更加難受上幾分的苦痛,這是薛染做的手腳。
因著這些,薛染看診的診金她速來分文不取,只央告著讓李大夫養(yǎng)她吃住便可。
世人更是不知此事,還平白的給了薛染源陽城第一神醫(yī)的名號。
此次一別,薛染準備直奔北漠。雖少時隨著父母曾在北漠生活過一段時間,但年歲太小,如今早已記不太清。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因著翠兒那句,他一定還在等著你,薛染也想去瞧瞧,她的梧洛哥哥,是否真的在傻傻的等著他。
北漠地處辰國西北方向,自二十年前兩國一場大戰(zhàn),北漠戰(zhàn)敗后,雙方締結(jié)和平條約,自那時起,北漠與辰國便相安無事,兩國百姓均感恩上主為他們謀得安寧生活。
薛染盤算著,此行定然無甚風(fēng)險。
是故薛染倒也不急于一時,就想著先北上玩耍一番,待從邊關(guān)穿越沙漠直至北漠的都城達薩城,再做其他打算。
薛染于錢財一物上,感觸頗淺,也沒甚富貴意識,是故身上最多有個幾兩碎銀子應(yīng)急,一路上偶爾充當(dāng)個游醫(yī),賺取些路費。
這一日,薛染路上算錯時辰,錯過了客棧,趕路至深夜,竟只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驛館。在辰國,驛館向來是官宦人家,或者使臣來朝行路途中歇腳的處所,薛染斷斷然是沒有資格住進去的,只是她哪里知曉這些,冒然的就要掏錢住店。
驛館中人顯然都是見過世面的,十分懂得禮節(jié),見薛染只身而來,穿著也并不多華麗,卻也沒露出拜高踩低的勢利眼模樣,他們見過太多微服出行的達官顯貴。
一個侍從恭恭敬敬的問道,“這位女官人想要入駐臨興城驛館,可有令牌?”
辰國是有女官的,只多為宮廷內(nèi)五司做事,鮮少出宮,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是故無法判斷薛染身份時,這驛館仆從只得試探性的問道。
薛染一愣,打尖住店竟還要令牌,到底是她見識淺薄了,便問道,“是何令牌,需要到何處開具?”那侍從一聽這話,心下明了,此人定不是為官者或家眷,便恭恭敬敬的將薛染請了出來。
薛染當(dāng)真是迷糊了,這就被人給趕出來了。還當(dāng)是店大欺客,就在那侍從不留神時在他手心撒了點癢粉,叫他吃點苦頭。
正當(dāng)薛染已經(jīng)接受露宿街頭的命運時,方才緊緊合上的驛館大門,忽的就又打開了。
還是將才那位侍從,直道是自己眼拙,不識貴人,又恭恭敬敬的將薛染請了回去,安排了一間極是上好的房間,并著人準備好洗澡水和吃食,方才退下。
薛染有點糊涂了,這是何待客之道?即便這樣她也沒解了那侍從的毒,任由他頻繁的瘙癢,還在暗處偷笑。
既來之則安之,先好好休息一番,就算這些人再有什么算計,還能比高羽那白眼狼還難纏。薛染暗暗的想著。
薛染卻不知,有些人偏偏就是這么禁不住念叨,如若她能預(yù)知未來,當(dāng)是寧愿露宿荒野,也定然不會住進這家驛館。
這一晚,薛染舒舒服服的吃飽飯洗干凈睡下了,高床軟枕甚是舒坦,一覺歇的也十分舒服。
待到第二日中午,薛染方才緩緩醒來。她原本就習(xí)慣側(cè)身而眠,尤其當(dāng)自己身處陌生環(huán)境中時,便更是本能的將背部對著墻面,面朝床側(cè),以一種隨時抵御外敵的姿勢入眠。
這一刻,薛染睜開雙眼,眨巴眨巴,又合上了,再次睜開眼睛,眨巴眨巴,似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極是努力的壓制住自己的驚懼之色。
平靜片刻后,怒聲道,“你莫不是長了雙通天的眼睛,就算我躲到土里,也能叫你給挖出來不成?”說罷,薛染腰腹用力,利落的起身朝那桌邊端坐之人走去。
直到她站定,那人方才悠悠的端起茶杯,不疾不徐的飲了一口,緩緩道,“薛姑娘好生嗜睡,當(dāng)真是好福氣之人?!闭f話之人正是那薛染口中的白眼狼,高羽。
莫要說男女大防,他一個男子就這么大喇喇的站在一個姑娘的睡房中,實屬失禮,還有那明明就緊鎖的房門,這人是如何進來的,薛染也納悶的緊,只是她并沒有那小女兒家的心思,一心想要趕緊逃離這里,否則高羽定然又有麻煩事找上她來。
“我說高大俠,高大師,你就放過我吧,若你實在覺得我當(dāng)初救錯了人,你便是把命還給我就是了,也不用這般神出鬼沒啊?!毖θ疽彩遣粔蛑卑?,叫高羽去死不如再坦白些。
高羽也不氣惱,“那姑娘覺得高某該怎么個死法合適?”還真有什么話都能接上的人。薛染自知躲不過去了,就隨性的坐在了另一張椅子上,認命般說道,“你講,又有何事,只不要再綁了我去,好生說與我聽,我未必就不應(yīng)允?!?p> 高羽也不繞彎子,“高某想請姑娘京城一行,瞧一個人的死因。”薛染聞言不悅,“姑娘我是個大夫,又不是仵作,瞧死因你們找仵作去啊,找我干嘛?”
“若然普通的仵作可以看出些名堂,我也不必特請姑娘尊駕?!贝嗽挷患?,高羽確是騎死了一匹快馬,兩日便趕到這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臨興城,今早才到這驛館,就守著薛染的睡姿,等了半日。
薛染自知避不過去了,心里雖已然認命,嘴上卻還想討些便宜,解解氣也好,于是故作輕佻道。“原來如此,虧得高大俠你解釋的清楚,否則,小女子都要以為大俠是瞧上我了。”
薛染這挑釁的語氣,即便是說出這些話來,也實在沒有尋常姑娘的羞臊感。
只她未曾覺察,高羽手上的茶杯竟不自覺地抖動一下,這位滅了整個蟠龍寨也面不改色的人,此刻竟也需要片刻時間才能穩(wěn)住心神,看向薛染的眼神瞬時變得玩味起來,“若我說的確如姑娘所言,姑娘可信?”
當(dāng)臉皮厚的人遇上比她臉皮還厚的,真就是狹路相逢,勇猛者勝。薛染對這人的無賴程度,屬實是佩服了,便認輸般道,“我跟你去就是了,高大俠自也不必如此…”
如此不要臉,只這話薛染未敢說出口就是了?!耙陨硐嘣S什么的都是話本子里最要不得的橋段,高大俠萬萬不用。”
薛染從頭到尾表現(xiàn)出的拒絕之意,都未逃出高羽的眼睛,只他也并未繼續(xù)說些什么。在薛染的視角來看,高羽聞言立刻起身,冷冷的說了一句“立時出發(fā)?!?p> 薛染只得不情不愿的跟著高羽走了,她卻不曾看到高羽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不過只一瞬便被他掩藏起來。
待走出驛館,薛染將才看到,這高羽此行并非只身而來,門口處守著十來個身著紫色衣衫的人,衣服樣式如出一轍,只有一個模樣清俊的男子略有不同,那人見高羽和薛染走出門來,便迎上前去,恭敬地喚了一聲主子,又轉(zhuǎn)頭跟薛染抱拳道,“薛姑娘?!?p> 薛染很是驚訝,這俊俏男子竟然認識自己,心下也十分歡喜,畢竟生的好看的人,在哪里都是討喜的,只一人除外,高羽。
“小相公不必多禮,如何稱呼?。俊毖θ具@熱情的樣子,高羽從未見她這樣對過自己,十分刻意的輕咳了一聲。
“紫英,把馬車牽來?!毖θ痉讲胖肋@男子名喚紫英。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高羽帶了侍從,以前只以為他是個酒鬼乞丐,如今想來,人不可貌相這話說得真是有理。
待他們一行上路,驛館中人才小聲討論起這一行人的來頭,那不停在給手瘙癢的侍從只道,那紫衣男子昨夜來到驛館囑托他們好生招待那位姑娘,他手中拿的是珹王世子的令牌,是天家貴人,不可私下議論,小心自己的腦袋。
因顧及到薛染不會騎馬,且高羽近日趕路屬實也疲憊不堪,就將歸程改為乘坐馬車。原本自源陽城外,高羽與薛染分開后,便快馬加鞭趕回京城,不料剛進京城連茶都沒來及喝上一口,竟又被扯入那起他早有耳聞的案牘之中。
幾日后,他就已然身在臨興驛館,截住將要遠行的薛染。這往返周折間,確也為此曾好好休息過。
于是,高羽索性在這回京城的路上,與薛染一同坐馬車好生休息一番。
馬車雖也快馬加鞭的趕路,除卻在驛館休息并著更換馬匹外,不再停歇,卻也著實耽擱了些時辰,足足十日才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