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薛染眼底閃過了一絲失望之色,并非同情也并非對百里翯的不解,而是失望。
面前這人終究不是個…好人,薛染在心里對自己篤定的說了這么一句。
她呆坐了一會兒,不自覺地冷笑了幾聲,那笑聲是對自己的嘲諷,是啊,她怎會天真的以為,混跡江湖滿是內傷的高羽或是珹王世子黑閻王百里翯會是個優(yōu)柔寡斷,憐人性命的活菩薩。
百里翯自也聽到了薛染的冷笑,卻并未給出任何反應。
他現(xiàn)下有些不敢看著薛染的眼睛,然后大言不慚的說一句,這個世道自有它的運行法則,善與惡交織存在,不可分割。
那小仵作和他師傅是何惡人嗎,顯然不是,只不過多聽了幾句不該聽到的話罷了。
馬車平穩(wěn)的停在了百里翯府邸的門口,薛染動作敏捷的推開馬車門下了車,她決意與百里翯就此別過,最好永生再無相見之日。百里翯則紋絲未動,仍不動如山般坐在馬車里,似也無意下車。
薛染剛作勢要走,便被搶先下馬的紫英攔住,“薛姑娘,夜已深?!?p> 這句話表面意思是叫薛染先進府休息,實則就是不讓薛染走,薛染瞧著紫英的架勢,雖未見過他的身手,但此人行走坐臥間的動作極敏捷,薛染大概也能判斷出他的身手該是頂尖高手的水準。
而自己不會武功,硬碰硬總歸是要吃虧的,索性又恢復那不著調的模樣,道,“是了是了,這舒舒服服的大宅子,總比露宿街頭好上太多,小相公,勞您開道?!?p> 紫英聽著薛染的說話語氣,才稍稍放下心來。
方才薛染與百里翯交談的內容,紫英不敢偷聽,可他耳力極好,便是想裝聾也做不到。他知道薛染現(xiàn)在還不能離開百里翯身邊,不為別的,因為現(xiàn)在她留在百里翯身邊才最安全。
紫英引著薛染到了一處房舍,并交代了兩個婢女伺候這薛染休息,方才回到門外,等候百里翯吩咐。
只聽馬車里極是冷淡的一聲,“東宮?!?p> 紫英道了一句“是,主子。”
百里翯的馬車進了皇城以后,消息就已經傳到了百里鴻處。他今夜早已料定百里翯必然會進宮回稟宋懷義之事,是故這個時辰還在書房,烹好了茶,只待來人。
即便百里翯就坐著馬車堂而皇之的進了皇城,這消息在百里饌那卻并未有人通傳,畢竟,這皇城未來的主子是誰,那些個極有眼力見的宮人是分的清的。
不消一炷香的時間,百里翯的馬車就停在了東宮門前,看守宮門的幾個小監(jiān)見來人是珹王世子,忙迎上前去,“世子爺,太子殿下現(xiàn)下人在書房,奴婢引著您前往?!?p> 這小太監(jiān)極是言簡意賅,一點廢話也沒有,百里翯聞言道,“有勞春公公?!?p> 春公公是百里鴻身邊的近侍,全名鄧春,他干爹就是百里饌身邊的大中官嚴慶。
五年前,嚴慶見他歷練的可以些了,便舉薦給了百里鴻,百里鴻自是樂意留這么個有用的小太監(jiān)在身邊。百里翯見是鄧春親自候在宮門出,也猜出了太子定是知曉他今日必會入宮。
腳步聲剛到太子書房外,內殿的門就被打開,百里鴻正襟危坐于書桌旁,在讀《孫子兵法》。
百里翯進了內殿以后,正欲行禮,百里鴻立刻叫住他,“早同你說過,無人在的時候,不需這些虛禮,當是自家兄弟敘一敘?!?p> 話雖如此,百里翯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方才起身回話,“太子仁厚,但終究君臣有別,臣萬不敢逾越?!?p> 百里鴻淡笑,似是嗔怪但聽不出真的生氣之意,“你呀,就是這般守規(guī)矩。這么晚進宮,可是先前的案子有了結果?!?p> 百里翯也不廢話,直接將薛染查證碧落的事全然回稟。
當百里鴻聽到那碧落加之龍涎香的功效后,向來沉穩(wěn)如他,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安。百里翯捕捉到異樣,問道,“可是這宋懷義身上有何不能為人知曉的秘密,怕是已經被人逼問出來?”
百里鴻收斂了方才的神色,鄭重的點了點頭。
猶豫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伯明,你父王怕是真的要反了?!辈魇前倮锫G的表字,素來也只有這個堂兄百里鴻和那感情甚為冷淡的皇伯父百里饌會如此喚他,他親爹卻從不曾這般稱他。
“太子早前就已知曉珹王有此意,今日又在此處提起,可是掌握了什么消息。”百里翯自十五歲開衙建府,便再未稱呼珹王一聲父王。
與百里鴻說起這人,更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一般。他自是知曉自己親爹有篡位之心,可無論在何種情況之下,百里翯都絕不容他親爹的這狼子野心,在他心中,辰國正統(tǒng)唯有百里饌一脈。
百里鴻起身到書架旁,以一個特殊的手法敲擊了墻上的幾塊磚,一處暗格就出現(xiàn)在眼前,他拿了一封信出來,那暗格便又自動合上了?!澳闱魄七@個?!?p> 百里翯接過信件,方才明了,原來宋懷義也是太子的人。
宋懷義早前截獲了一份珹王與南迦國往來的信件,信中內容自是沒那么容易讀取。宋懷義也是費了許久的功夫才使信中的文字顯現(xiàn),雖那些文字大多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寒暄之詞,但文法多有錯誤,實在不難看出這是密語。
雖不知百里虒與誰往來傳書,可辰國親王私下勾結南迦國,本身就是大逆之罪。
百里翯讀完信件,根本不覺意外。臉上依舊一副冷峻從容之色,“太子可是擔心珹王與南迦國有交易?”
百里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道,“你覺得宋懷義死前可曾將這封信的去處和盤托出?!?p> 此刻,他二人再清楚不過宋懷義為何會中如此隱蔽的毒。
百里翯道,“定然已經泄密,我十分確信這藥效,且那人若不知此信已在太子手上,宋懷義也定不會遭那些非人的酷刑?!?p> 百里翯對薛染的醫(yī)術自是十分信服的,她說中此毒后人如離魂軀殼,無論何種秘密,即使關乎性命也是保不住的,那便是真的守不住。
況且,他那個親爹是個什么品性的人,既然秘密已被人知曉,他只得全力補救,除此之外,便是找那泄密之人泄憤罷了。
現(xiàn)下百里鴻與百里翯也都明白珹王這個局設的有多周密,讓尸身在予鳳樓被發(fā)現(xiàn),還扯出一個爭風吃醋的冤死鬼鹿鳴,不過就是為了盡力彌補這一遭他吃的虧。
如此壞了宋懷義的名聲,就等于要了他老子戶部侍郎的半條命和官聲,那樣的話送他告老還鄉(xiāng)實在是輕而易舉之事。
況且宋懷義又是百里饌欽點之人,折一下皇家顏面也是好的。一舉多得,又沒人能把這件事與他聯(lián)系在一處。
“當真是好心性,不愧是孤的皇叔?!卑倮秫櫟恼Z氣十分悲涼,許是聯(lián)想到了宋懷義的死狀。
當日他力排眾議,引薦百里翯重查此案,其一是信重此人,其二便是他知曉,唯有此人,才不會在查案中偏私且也不至于被珹王給害死。
畢竟,百里翯是珹王府唯一的香火傳承,即便是當日百里翯離家,與珹王說了那許多斷情絕義之話,也仍然毫發(fā)無傷的活到了今天,血緣這個東西,有時候還是有些用處的。
待百里鴻稍作平靜,百里翯方才開口道,“如今,太子打算如何?”
百里鴻思索片刻后道,“這件事不要外傳,該清理干凈的人清理了便好。隨意找個什么由頭回稟了父皇便是,他老了,越發(fā)在乎的是皇家顏面,只要保全宋侍郎父子的清白,別留下什么污點,就好。只是那南迦國,有些棘手,尚需些時日?!?p> 知子莫若父,在百里翯與百里鴻的這一場夜話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百里饌當日在金殿上發(fā)火,或許有幾分惜才之情,但更多是當眾丟了臉面,想要找補回來罷了。
后面只要百里翯回稟的“真相”不似從前的那般污穢,百里饌自會接受,更加不會再深究,索性再賜宋懷義一個即為盛大的葬禮,死后哀榮,讓宋侍郎也能安心告老還鄉(xiāng)便好。
在回府的路上,百里翯一直想著百里鴻最后跟他說的那句話,“伯明,那個小醫(yī)女就讓你這般信任?”
百里翯實在不知道百里鴻是從哪里知曉了薛染的存在,不過想來也是,宋懷義是太子的人,百里翯也是不曾洞察。
當馬車再一次停在他府邸門前,天已大亮,這一日一夜,百里翯同紫英一直未曾合眼,些許有些疲累,但是他們似乎還不能歇息。
因他二人方才下了馬車,便嗅到了一股子濃厚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