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果真是他嗎?
紅燭淚已殘,芙蓉賬未暖,滿室昏暗燭光,一縷酒香縈繞,賈元春幽幽醒來,才睜開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合衣躺在床上,房間里除了自己外,并無他人。
她記得,自己白日里得了皇帝陛下恩寵,可以回莊半日,那料半途被歹人所掠,又胡亂灌了湯藥,穿了喜服,糊里糊涂的就……拜了堂,成了親。
雖然知道每件事情的細(xì)節(jié),都或可歷歷在目,但那時,她已不能自控,聲不能言,軀不聽使喚,如提線木偶。
“那人……是他么?”賈元春起身,忽有一陣眩暈,呆坐了半晌,這才覺好些,心內(nèi)暗道,“他……是許慶么?”
已有幾年未見,賈元春縱然腦海里有著許慶影子,在這白天忙亂時刻,以及紅蓋頭的遮掩之下,她好似并不能分清。
她只隱約聽人說這里是劉家莊,那娶親的人是許家大郎,待嫁的小娘子姓孫,喚做孫若微。
走下床來,賈元春打量了一翻“洞房”,發(fā)覺雖有些簡陋,但也各樣俱全,特別那桌案上滿斟卻未動分毫的合巹酒,在一小碳爐里溫著,尚有縷縷熱氣蒸騰。
在那合巹酒旁邊,是一紅紙黑字,寫的幾行行楷,賈元春搭眼一瞧,只見上書著:洞房花燭之夜,娘子昏睡未醒,郎君輾轉(zhuǎn)半日,這便賞月去也。
這字里行間,有著幾分埋怨,也有幾分孤寂之意,不覺令賈元春失笑道,“這人,倒寫了一手好字,卻也有幾分意趣,不是只呆頭鵝。”
她才腹誹完,心內(nèi)不由悚然而驚覺,暗道,“我半道遭了劫,不期卻是這番遭遇,該如何是好?不知府里現(xiàn)下如何了,陛下那邊……”
賈元春這時才完全清醒,深深暗嘆一聲,就要推門往外走,不管如何,也要把自己這番際遇傳給賈府知道,不然,不知田莊那里會亂成什么樣子。
她作為大家族的嫡女,打小便知道自己命運,特別是選秀女入宮之后,這份自覺從未丟失過,反而更深了半分。
賈元春對自己的命運知之甚深,知道自己無外乎是大家族之間聯(lián)姻的工具,或者,一遭被寵幸,伴在帝側(cè)。
這兩種命運,都和賈府前途相連,都不由得自己。
眼下自己無端的和一個“陌生人”成了親,在賈元春的心里,倒有幾分解脫意味,只是,經(jīng)年的教導(dǎo),由不得她不為賈府著想。
才要推門,賈元春素手才挨著門框,她忽聽得外院里傳來聲響,是白日里的那個許嬸,只聽她說道,
“慶兒,阿母已暗中觀察了你好些時候,似這春霄時刻,你卻獨自一人喝著悶酒,望著天,是什么道理?
難道說,孫家娘子當(dāng)真不合你心意么?“
許家這處宅院是座老房子,算起來已有幾十年時光,是座兩進(jìn)的院子,外院寬闊連著廂房,內(nèi)院逼仄,兩院中間是連廊過廳。
這時許慶坐在廊之下,置了一小桌,擺了酒食,正置百無聊賴,忽聽得許嬸說話,便笑道,“阿母,兒子倒不是覺得孫家娘子不合心意,只是心中有些煩悶,出來透口氣兒?!?p> 他又如何心里不煩悶?zāi)兀?p> 才穿越過來半日而已,這就成了親,成了親也就罷了,本說好的是孫家小娘子,卻感覺并不是,這就很是戲劇化。
早些時候,許慶見賈元春昏睡未醒,本想找許嬸或是四位族長問個清楚,可五人都不見蹤跡,莊戶們又睡得早,才入夜而已,已可聽到酣聲一片。
他這才不得已,坐在廊下,思索自己的處境,以及未來該當(dāng)如何。
“合心意就好?!痹S嬸是從門外而來,一身風(fēng)塵仆仆,臉上帶著笑意,聽到許慶說“合心意”,臉上笑意不禁又更甚了許多,說道,
“慶兒,阿母也知道你受了些委屈,可男兒立于天地之間,成家立業(yè),自古皆然,如今你才成了家,倒是不能把學(xué)業(yè)耽擱了?!?p> 她本想勸許慶回屋,可話才落下,還不待許慶回話,已看到許家族長從院外匆匆而來,身后還跟著幾個莊子里的壯漢。
那些壯漢人人手里都捧著木盒子,跟在許家族長身后,排成了一排。
許家族長一見許嬸便說道,“許裕家的,莊子里拿些銀兩采買糧食,已有些過分了,怎么能再拿孫家娘子帶來的彩禮?
這些首飾,物什兒,你還是快些拿回去吧,免得讓人看了,覺得我劉家莊不懂規(guī)矩,欺人若此?!?p> 許家族長命壯漢們把木盒子一一的擺在了廊下,好似這才看到許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慶兒,莊子里今年有些艱難,你萬要體諒一番。“
才說罷,許家族長就要帶了壯漢們往外頭走,卻聽許嬸說道,“族長,咱們莊子里雖有四姓人口,倒都如同姓一般,又何分彼此?
再說,這些東西可是借給莊子里的,等明年豐收,可都要統(tǒng)統(tǒng)的還回來,你們?nèi)羰遣灰?,又如何……?p> 她話說了一半,并未說完,許家族長怔了半怔,擺擺手說道,“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你別再多言?!?p> 許家族長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要往外頭走,可許慶已經(jīng)聽出他們話里的苗頭,知道許嬸之所以要自己娶孫家娘子,倒未必是真圖人家的家產(chǎn),而是莊子里確實艱難。
只是按理說,這里是京城外田莊,莊子里又都是老兵之后,家家戶戶都有田地,斷然不會這般凄苦?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且慢。”許慶站起身,當(dāng)即便說道,“族長,我這里備了酒,倒是有些話兒要同你講,不知道你敢不敢喝?“
對付武人,從來都是激將法最為有用,許慶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備了酒么,你小子也算有心了。“許家族長瞬停,看了幾眼廊下桌案上的酒,不免喉頭微動,朝著幾個壯漢說道,
“最近這些時日,莊子外頭并不太平,你們且先去巡察,我就陪慶哥兒喝上幾杯,待會兒就來?!?p> 幾個壯漢會意,領(lǐng)命而去。
許嬸見許慶似當(dāng)真不介意娶了孫家娘子,又要和族長喝酒,也笑道,“你們爺孫二人,可是有些日子沒敘話了,我去準(zhǔn)備些下酒菜。“
許嬸也笑著離開時,那許家族長已坐在了桌案邊,捏起一杯酒來,一仰脖子便一飲而盡,豪邁道,
“慶兒,你家爺爺是我同母大哥,若是他還活著,這族長的位置,應(yīng)該由他來坐才是,你和我之間,可別客氣。
二爺爺知道,似你們讀書人,總愛繞彎子,我可受不了這個。
你娶孫家娘子這事兒,確實是莊子里理虧,可倒也沒算委屈了你,那孫家娘子在十里八鄉(xiāng),不管人品樣貌,都是上上之選。
你有什么話,不妨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