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扣兒出嫁那天，狗娃就躺在床上，滴水未進(jìn)，最近也沒有心思參加自救會的行動。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瘸子就能搶走他的心上人？難道就為這一張嘴嗎？他更心痛扣兒，從小她沒受過苦，現(xiàn)在突然嫁給一個瘸子，她會不會受婆婆的氣。今天是扣兒三天回門的日子，他想趁這個機(jī)會去見見扣兒，問問她過得還好嘛。
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閨女出嫁后，第三天是回門的日子?；亻T又稱“歸寧”，亦即“回娘家”。漢民族婚姻風(fēng)俗?；亻T也是新婚夫婦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回娘家省親，夫婦二人雙雙對對，參拜女方父母，自然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禮節(jié)。這時的新郎見到岳父岳母，就應(yīng)改口為爹、娘。作為整個婚禮正式收尾，也是讓新娘父母看到二人婚姻美滿之意。
扣兒今天的心情如同剛放晴的天氣一樣，她這被圈在囚籠中的小鳥，總算可以出去透透氣了，她感覺如果再讓瘸子折騰幾個晚上，她的命就沒了。
老高家，環(huán)子喜氣洋洋地和新媳婦娟子一起出了房門，高興地和爸媽打招呼，換下大紅新娘服的娟子，利索的勁兒，立即有了這個家女主人的范了。丫頭性格好，愛笑，婆婆做早飯的功夫，左一聲媽右一聲爹地叫喚著問東問西，也是卷起袖子幫著婆婆喂雞、燒火。
“這孩子性格可真好，要是咱家扣兒有這一半的開朗就好了，哎?！案吣感南胫?p> “娟兒、環(huán)子都來吃早飯了，吃完還要回門的啊，路遠(yuǎn)，今看這天氣還有點(diǎn)想要下雨的樣子，早點(diǎn)去，別讓何娟娘家人等急了?！?p> “環(huán)子，第一次以新女婿的身份去你老丈人家，嘴放甜些，見人都要打招呼，別像個悶葫蘆似的，手腳也勤快些，不要事事等著人伺候你啊?！辨溩幽镉植环判牡乩h(huán)子悄悄念叨著。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p> “不要以為娶了人閨女就可以大大咧咧了啊，不僅要善待娟兒，還要像對自己父母一樣孝敬娟兒父母，知道了嗎？”
“哎呀，我這才結(jié)婚兩天就這么多緊箍咒啊，放心，我的老婆我肯定心疼啊?！?p> 環(huán)子笑著來到桌前吃早飯了，一家人各自端起早飯碗，老兩口依然是只有幾粒米打底的稀飯，小兩口各自碗底放著一個荷包蛋。娟兒沒有說什么客氣話，端起飯碗默默吃了起來，她是感動的，不需要更多言語去渲染了。
吃完早飯，鏈子娘就收拾碗筷，小兩口也早早地出發(fā)回娟子娘家了，先是一前一后走著，走遠(yuǎn)了后又并排走著，雖然身高不搭，但是兩人脾性很合適，就連悶葫蘆的環(huán)子也沒那么悶了。
剛剛放晴的天，這時又下起了蒙蒙細(xì)雨，泥土地上有些微濕打滑了。鏈子娘看著天又有些發(fā)愁了，自家和親家相距有十來里路，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步行的話要走上近兩個小時，這新女婿腿腳有些不便，這頭一天回娘家扣兒可要受些罪了啊，真是天公不作美?。倓偹蛢鹤雍拖眿D出門，現(xiàn)在又為女兒和女婿擔(dān)心起來。
“這鬼天氣，扣兒和賴貨要受苦了?！?p> “這沒有辦法啊，趕巧遇上這下雨天了，中午晚點(diǎn)開飯吧，多等會?！?p> 時間嘀嗒嘀嗒地，細(xì)雨也是飄飄灑灑的一上午，轉(zhuǎn)眼就到了中午，飯菜早就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鏈子表哥的幾個孩子吵鬧一片，只是還不見扣兒和賴貨的身影，焦急不安寫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鏈子越來越有些坐不住了，眼見過了十二點(diǎn)了，“難道下雨天，不來了？還是賴貨半路走不了了？真是急死人??！”
大表哥前去迎他們，終于在接近一點(diǎn)時，才看到很像的模糊身影從渦河的大堤上走過來。大表哥也等不了確認(rèn)就趕緊跑去迎接。
當(dāng)三人來到高家時，氣氛顯得沉悶而生硬，扣兒的頭發(fā)濕漉漉的，凍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在咯咯作響。她手提一包從婆家?guī)淼臇|西，手被勒成了紅印，還有些火辣辣，像是哭過般眼睛微紅，整張臉完全垮了下來，這哪像個新娘啊，鏈子娘心疼地捏了捏扣兒的手，這才離開自己幾天啊，竟然有些生疏了?，F(xiàn)在要忙著招呼人吃飯，吃完飯再撫慰女兒吧，這丫頭估計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哪怕不和我這個做媽的講，和表嫂子聊聊也是好的。這賴貨也真的是，估計一路上都沒幫著提過這袋子，哎，找個瘸子女婿，造什么孽?。?p> 賴貨只簡單打了招呼，就氣喘吁吁冷漠地坐在一旁了，也的確，他一瘸一拐地走這么遠(yuǎn)的濘泥路，真的難為了他。鏈子娘看著這些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既同情這個女婿，也可憐女兒。
“爸、媽、表哥、表嫂子?！笨蹆涸捳Z中帶著哭腔地打完招呼，再不敢多言了，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鏈子娘看著心疼不已，完全不敢看女兒，只是應(yīng)和道，“冷了吧，趕緊，趕緊去吃飯，我再炒兩個菜去?！?p> 哪個閨女嫁人不是喜氣洋洋啊，出嫁前哭，人家是舍不得父母而泣，而冬梅的哭，那真是傷心欲絕的絕望般哭泣，只怪自己這個當(dāng)媽的心狠??！
一家人終于坐下來吃飯了，把這個新女婿奉為座上賓，對他客氣的不得了，又是倒酒又是遞煙，煙拒絕了酒倒是毫不客氣地喝了起來。為了活絡(luò)氣氛，大家都說著好聽和祝福的話，賴貨始終擺著一張臉不言不語，悶頭喝酒、吃菜，偶爾和人碰個杯。大家一頓飯吃的也是精疲力盡，生怕說不巧哪句話得罪了新女婿。剛吃完飯，飯桌還沒有來的及收拾，新女婿就要回家了，鏈子的娘家人總歸要客氣地挽留下，畢竟這才剛吃完飯，怎么著也要喝杯茶再走??？
“我腿瘸，先走了，隨便她什么時候走，但是晚上要回來！”
賴貨只管撩下這句話，并不理會他人的熱情挽留，頭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弄的高家人好尷尬，也不敢動手去拉賴貨，鏈子娘只得趕緊拿著有些沉的回禮塞到扣兒懷里，推讓著趕緊去跟上，扣兒眼淚直往下掉。
“娘，我想留在家里?！睅缀鯖]說過什么話的扣兒喊出這句響亮的話。
“瞎說什么呢？成過家的人了，趕緊走吧，好好過日子啊，過段時間再回來玩?！笨蹆耗镆贿叿褐鴾I光一邊輕輕推著扣兒，這時候怎么能留下來呢？
“我晚點(diǎn)走不中嗎？”扣兒鼻子都堵塞了地抽泣著。
“這樣不好，更刺激了他的缺陷，你趕緊跟上和他一起慢慢晃回家去。”大表嫂趕緊說道。
“你們就知道想著我哥，為了兒子不惜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們知道他何國民像個畜生嗎？畜生都不如！好，好，這就是我的命，我活該?！笨蹆核缓巴赀@憋在心里許久的話，扔下袋子，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高家人都呆呆地站立在院子里，即使是表哥那些正在吵鬧的孩子們，此刻被姑姑的模樣嚇到了，高母一下子哭倒在地上，誰也沒有去追扣兒，誰敢去追呢？追回來又能怎樣，這門親事已經(jīng)成定數(shù)了，在那樣的年代，接受是唯一的歸宿，大家只能認(rèn)命。
狗娃在村口的河堤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看扣兒和他的瘸腿男人一前一后的離開了村子，奔渡口去了。他沒有找到機(jī)會跟扣兒說話。他的心如同刀割一樣難受。他能感受到，扣兒肯定過得不好。如果日子過得舒心，扣兒不會低頭不語的默默走路，以前那個活潑可愛的扣兒不見了。他想幫扣兒，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他恨自己無能。
一個下午誰也沒有好心情，對于這個女兒、對于這個最小的妹妹，每個人都有著愧疚。當(dāng)?shù)谝淮慰吹胶螄駮r，高家人的心都咯噔了一聲，小兒麻痹后遺癥導(dǎo)致瘸腿，不依靠拐杖就能行走但是瘸的還是很明顯，所以走路并不快。何賴貨二十多歲，個子很高，有一門看病的手藝，也因此不用四處奔波，家庭條件比高家好多了。第一次見面高母就不太喜歡這人，感到他冷漠且有兇相，并不是老實(shí)的不善言辭，交談中連扣兒父母都有些畏懼這個女婿子。
沉悶的空氣帶著每個人陷入回憶里！為什么能快速地定下這門親事呢？還是在于對方當(dāng)時的誠心，何家不僅愿意將女兒嫁到高家，還愿意再出二十斗麥子作為聘禮。高老漢就心動了，兒子可以娶上媳婦，女兒也能嫁個條件好些的人家，這難道不也是為女兒考慮的嗎？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是輪番來勸說扣兒。
“妞兒，這個家庭不錯，不要看他瘸子，但畢竟有有手藝?！?p> “扣兒，嫁這個人不虧的，年齡大些疼人，腿腳不好的更依賴你照顧，肯定死心塌地對你好?！?p> “扣兒，你爹對這個換親是很滿意的，他還是希望你能同意。哎，要錯過這門親事，你爸爹有的發(fā)牢騷了。你們坐兒女的成家了，我們這一輩子就算心安了！作父母的也都希望子女幸福，但咱家真的太窮了，何家條件不錯，我們也考慮你的幸福啊，真不能再講只想著你哥啊?！?p> “可他是個瘸子啊，我心里過不去?！?p> “哪有人十全十美呢？他賴貨要不是瘸子還能等到你扣兒啊，丫頭，這就是你們的緣分?！?p> “胡扯，我連找個健全的人都不行??？還不是見那二十斗眼開啊！”
“你這丫頭講話就不中聽了，啊？”他爹說道。
扣兒是真的無法接受何國民以及他的瘸腿，將來面對這個男人，扣兒心里發(fā)怵和不自在，他的瘸腿沒有令人生出憐憫之情，反而是扣兒更加想要逃離之心。她心里更加對不住狗娃，她為不能嫁給狗娃做媳婦感到悲哀。
可是扣兒最后還是選擇了點(diǎn)頭同意，緣由是對方的執(zhí)著和家人的施壓，是啊，自己條件不好，遇到何家，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了，還有自己的親哥哥，怎能眼瞅著他找不到媳婦打一輩子光棍？每次看到環(huán)子，竟然不自覺地帶了一份愧疚，像是自己欠了他一個媳婦。哎，只要自己點(diǎn)頭，省卻多少人的煩惱啊，徒增自己的煩惱又算得了什么呢？
從相親到結(jié)婚也磨蹭了近一年，這一年冬梅的心一天也沒有放下過，她總期望二哥能遇見其他女孩子，只要他結(jié)婚了，自己一輩子不嫁都愿意。事與愿違啊，沒有人看上咱高家啊。
傍晚時分，何娟和環(huán)子才回來。
“娘，這是我從我娘家?guī)Щ貋淼乃掷?，給你！”何娟對婆婆說道。
“路上碰到你弟弟和扣兒了嗎？”
“碰到了，扣兒好像不開心啊，兩人一前一后隔了好一大段距離?！焙尉甏钤挼?。
“哦，行吧，冷不冷？冷的話去換個衣服，外衣還是有點(diǎn)潮??！”
“不用換衣服，我去燒火，一會就干了。”
“娘，在路上碰到冬梅，和她講話都不理，很不開心的樣子啊，發(fā)生什么事了？”環(huán)子把娘悄悄拉到一邊。
“沒事，頂了兩句嘴。”
“頂了什么嘴？”
“沒事沒事，你該干嘛干嘛去，沒看到這一家老小等著開飯??！”高母攆走環(huán)子，怕他再問下去，自己要老淚縱橫了。
其實(shí)環(huán)子何嘗心里沒有點(diǎn)數(shù)啊，尤其在路上兩回遇見扣兒。早上遇見時，只見何國民走在前面，扣兒慢悠悠地拎著袋子走在后面；下午環(huán)子剛出岳父母門沒多久就遇見了扣兒，只見她一人闊步走來，眼睛紅紅的，有些狼狽，和她打招呼，完全不理睬，只顧走著，帶著幽怨的眼神！又往下走了半小時才遇見何國民，和他只問候了一下，就各自離開了。
明眼人都看出了這份尷尬與矛盾。
“我弟弟和扣兒怎么了啊？這回了趟娘家鬧不愉快了？”
“搞不清楚這兩人?！杯h(huán)子說道，其實(shí)心里想著：“我家人怎么可能欺負(fù)這對新人??？肯定又是這賴貨王八蛋欺負(fù)了扣兒?！?p> 銅環(huán)對于妹妹同意換親，一直心存感激，他真的非常中意娟兒，但也是真的看不上他何國民，不說他腿不便的歧視，是他骨子里流露的傲慢和兇狠勁讓人不舒服，而且絕對的大男子主義，這人真配不上扣兒?？墒亲约河钟惺裁促Y格和資本呢？所以對于換親，自己全程沒有表露太多的心聲，既不想失望也不想給扣兒太多的壓力。
但是毫無疑問扣兒面臨的壓力是巨大的，環(huán)子知道，自己不說，光是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和父母、兄弟姐妹每個人講一句都會擊垮堅守的堡壘，更何況這些人對她是輪番上陣的勸慰。期間，自己是多么擔(dān)憂扣兒說“不中”啊，所以始終不想逃避去想扣兒最后是真的愿意還是被逼無奈的妥協(xié)。
就這一句話，環(huán)子知道了扣兒的心思，今天遇見的境況更是讓自己傷感和無奈。自己和扣兒差了八、九歲，從小就沒玩到一塊兒去，所以兩人的兄妹感情并沒有那么濃烈，只是后來家里其他兄弟姐妹都結(jié)婚了，兩人談心聊天的機(jī)會才有些增多。所以這份兄妹情相當(dāng)于才熟悉起來，卻又無奈落幕。無論怎樣，扣兒都是自己的小妹啊，看到她不幸，心里并不好過，由于是早已預(yù)見了這份不幸。如果沒有這換親，看到何國民的第一眼，就直接讓他滾蛋，可是牽扯的不僅僅是他何國民一人?。∈裁词赖腊?！但愿往后越來越好，他何國民能懂得珍惜！
婚后的生活依然忙碌，為了糊口，環(huán)子知道何娟現(xiàn)在的生活還不如娘家的生活，心生愧疚?；楹蟮诙?，環(huán)子的第一個孩子就出生了，高家人簡直是喜上眉梢，環(huán)子初為人父的狂喜。是啊，何娟給這個家?guī)砹嘶盍εc溫暖，她的樂觀和善良總是讓鐵鏈娘贊嘆，娶到她真是環(huán)子的福氣啊。
盡管災(zāi)難不斷，何家靠行醫(yī)為生。扣兒的日子過得還算殷實(shí)。她也在成親不久就懷孕了，她的懷孕給她帶來在何家的地位的提升。家務(wù)和地里的農(nóng)活，她婆婆不再讓她去做。只讓她安心養(yǎng)胎，她是何家香火延續(xù)的希望。
黃泛區(qū)還沒從黃河決堤的災(zāi)難中緩過來，而這一年居然整年沒有下過一場像樣的雨，莊稼歉收，因而百姓的日子無以為繼。撂荒的土地又成為蝗蟲迅速滋生的溫床。本來就不富裕的豫東平原成為了“黃泛區(qū)”。繼大旱之后，許多縣份遭到蝗災(zāi)，遮天蔽日的蝗蟲，一落到農(nóng)田里，頃刻之間就把莊稼啃個精光，河南境內(nèi)成千上萬老百姓的生活陷入饑餓境地。
夏季快要結(jié)束，天氣開始早晚變涼。在大災(zāi)之年，當(dāng)扣兒給何家生下第一女娃的時候，何家上下都不高興。他們的心情如同這被洪水泡皺的樹皮。她們沒有心情照顧月子里的扣兒，他們忙著去祈求祖宗保佑，下一胎一定要懷上男娃。
扣兒生完孩子剛滿月，瘸子就急著要和她同房，他要盡快的給生個兒子。讓何家的希望得到實(shí)現(xiàn)。剛經(jīng)過生孩子的痛苦，傷痛還沒有痊愈。又被瘸子一陣折磨，扣兒的下身又鮮血淋漓。瘸子對扣兒的痛苦渾然不顧，他自顧發(fā)泄自己的獸欲和實(shí)現(xiàn)生兒子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