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風(fēng)格嗎?”
他并不打算去強行掰正她的想法,可能她想到的也不是錯的。
“不知道對不對。但是我考慮過了。我也不想要什么,只是能寫出故事就好。電影是各種各樣的故事,只要腦子里面有的,是完全沒有限制的。我討厭被禁錮、被約束,在一個一定要那樣去做的框里面。任何故事都可以是一個好的劇本,好的電影。拍什么樣的片,其實擺在面前的無非就是兩個選擇,兩條路,要不是就用極強的故事性忽略觀眾的共鳴讓他們成為旁觀者,另一條盡量去引起觀眾的共鳴??梢缘脑捨腋胱龊笳??!?p> 周幸噼里啪啦丟出來的話題太大,施明山一陣沉默,也不知道如何評價。對于年輕人來說他向來不贊許從一開始就把目標(biāo)搞得如此空泛,可以說一窮二白的他們,還是先設(shè)定一個諸如這個月攢多少錢的小目標(biāo)比較好。他看過太多人把未來描述得太好,從而無法接受現(xiàn)實的茍且,廢掉了一身武功。
看出施明山的猶豫,周幸干笑著有些底氣不足的草草給自己下了個結(jié)論。
“一個思想的實驗。人是多有意思的呀。高興了哭,心碎了笑,軟綿綿的話像是刀子,普普通通的話又是錐子。最愛呼朋喚友看上去薄情的人又最怕有人走?!?p> 施明山低頭揣度,她還是那個自己第一面就感興趣的她,還是那個善于夾帶私活的人,一定要改變她嗎?不太想。也變不了,頂多只會嘴上服輸說些不疼不癢的話,該做的還是哪樣做。其實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保留著這種無傷大雅的稚氣也是好的。
見施明山有一陣子沒有開口,周幸慢慢蹲在他面前。
“施導(dǎo),你寫的不也是情嗎?從《阿狗》開始,到《92意難忘》、《瞞著我》、《戰(zhàn)神》、《缽蘭紅》,哪里有什么社會片、文藝片、潮片、爆米花片、黑幫片的區(qū)別。”
“哦?我倒是想要聽聽你怎么看待我的電影的?”
“沒差別的說愛就是敷衍,不尊重你的作品,我沒有部部戲都喜歡。大多數(shù)人驚嘆你在《道頓事件》的深度,而我最喜歡的還是《阿狗》,那個時候你還夠年輕,精明里帶著莽撞,后來逐漸變得謹慎,更像一個轉(zhuǎn)述者?!?p> “不是嗎?”
“倒不如說是經(jīng)驗堆砌出的實力。一開始是小情,《缽蘭紅》開始有了人惡,《道頓事件》之后又有了不一樣的感覺?!?p> “什么樣的感覺?”
“散了。你不愛說話了。把目光更多的放在自身之外的很多地方。這樣說來,施導(dǎo)在你的作品里看得出你是那種非常傳統(tǒng)的大男子主義呢,對于自認為是對的事相當(dāng)蠻橫吧。”
“哈哈,又是這樣。我想知道,我在你眼的惡如此根深蒂固嗎?”
施明山故意徇私,周幸并沒有上當(dāng)。
“別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卻喜歡這份蠻橫和固執(zhí)。以為固執(zhí)就是拍讓人看不懂的文藝片就拍一輩子嗎?在我看來不是。你的這份固執(zhí)尤其可貴。是在了解殘酷的規(guī)則后始終堅持給自己劃下的那條線。我話講俗一些,大概就是金錢面前不得不跪,但也要跪得有氣節(jié),有的事能跪,有的事不能跪,有的人能跪,有的人不能跪,不想跪的時候堅決不跪。說不上動手,倒是有些儒俠的氣質(zhì)?!?p> 她的小人說大人話總是叫人好笑至于又感慨,一個小孩子將自己解說得像另一個孩子,而自己剛巧還就是這樣一個孩子。
施明山臉上又酸又笑的。
“唉,幸兒呀,我大你三十二歲呀?!?p> 這樣的感嘆讓周幸心里不是很開心。她有些負氣地伸手去捏施明山的手臂,撒嬌道。
“施導(dǎo),多和我說說話。不然我這個話嘮就顯得更呱噪了。”
“不怕我罵你?”
“不怕,反而還喜歡你教導(dǎo)我。聽你講跳傘的感受,小丑魚的故事,還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p> 施明山嘆氣,他不知道自己是一開始就喜歡聽她講話,還是越來越喜歡。顯然周幸過往的經(jīng)歷和件事都影響到了她自身的局限,只不過在他眼中那些不足都能夠被孩子兩個字輕易打發(fā)。
罵歸罵,他卻是想護著這艘小船駛出海灣。
那天回家的路上,一向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緒的周幸踢翻了路邊立著的破爛桶,還捏著拳頭歪眉斜眼的對著行道樹拳打腳踢。至少那一刻她是想要去撕扯這個世界來泄恨的。
人躲不開欲望。與表現(xiàn)相差甚大,她其實是一個貪念很大的人。不想要只擁有施明山的以后,還想擁有他的以前??墒侨甑臅r間,二十六年的空間,整整五十八年的錯位時空怎么能補。
《風(fēng)林的盡頭》票房2.12億,賺了。在施明山導(dǎo)的片子里,只是不上不下,不好不壞的檔次。不過這樣就已經(jīng)足夠,有的時候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是這么低。
電影上映的這段時間,在酒桌上的飯菜吃多了,施明山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偶爾會有胸悶,手麻的感覺,舌頭也膩膩的想吃一頓清淡的。剛巧周幸或許在打掃上沒什么天份,做菜卻是一把好手。
桌上的三四樣清淡小菜,不只外觀味道也是相當(dāng)不錯。施明山意猶未盡的嘬著青菜,看向?qū)γ娴闹苄覍χ鴰讟佑湍佂赓u大快朵頤,不自覺的總是想笑。
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盡,吃得著實太飽了。周幸往后一仰抹著圓滾滾的肚子,長吁一口氣。
“唉~飽暖思欲呀~”
“你說什么呢?”
施明山翻眼看她,嘴角微笑。
“吃撐了就像寫詩,抒發(fā)抒發(fā)心中的離騷之情,你說算不算飽暖思欲。”
“愿聞其詳。”
施明山氣質(zhì)彬彬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周幸毫不含糊,張嘴就來。
“啊~豬蹄膀,好吃;啊~鹵牛肉也好吃;唉~好吃的東西怎么那么多?!?p> “胡言亂語?!?p> 看她對美食的沉浸,施明山搖著頭抿嘴一笑,給周幸的離騷之詞下了斷語。
“呀,你是繁星啊,是遙遠的燈塔,是想要成為的泰坦?!?p> “嗯?”
施明山皺眉,給出了一個就這樣?的表情。
“你以為我只會說小鴨子的故事???”
周幸不服,又扯起了亂七八糟的典故。
“還有小海獺嗎?”
施明山調(diào)侃地說起她最喜歡的動物。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雷鳴電閃。周幸肩膀抖了一下,臉上泛濫的笑逐漸收了起來,盯著施明山的眼睛。
“天上有兩朵云,
是各自獨立的云,
某日,某時,
它們碰撞,
眼神是閃電,
心跳是雷聲,
它們相愛了,
留下了喜悅的傾盆大雨?!?p> “落下的雨水,灌溉了地上凡人怯弱的愛意?!苯又m(xù)了一句,施明山抬眼對上周幸的眼睛,緩緩錯開,又忍不住往回偷看。
周幸擺著手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還是明明導(dǎo)演厲害?!?p> “我贏了?”施明山挑眉,又露出他頑童的神色,“那誰洗碗呀。”
“你啊?!?p> 周幸邊起身邊收拾桌上的碗碟。施明山雙手抱在胸前,紋絲不動,表情倒是有些得意。
“為什么?”
“勞動最光榮。你贏了,榮耀不都是你的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