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大開,可巧一個年輕和尚擔著水出來了,愣了片刻,驚喜地叫道:“阿彌陀佛,晦韜師弟,你回來了?”
說罷,便放下水桶,沖向后院報喜去了。
少時,七個和尚迎了出來,一邊兒念著佛號,一邊兒和賈圭敘舊。
智通寺是小寺,攏共只有九人,分別是決機禪師、晦字輩七人、賈圭。
賈圭介紹:“這七位,正是大名鼎鼎的‘智通七子’!晦橋、晦巖、晦溪、晦山、晦亭、晦谷?!?p> 指著姚光效說:“各位師兄,這是我新結交的朋友姚光效。”
晦橋無奈笑道:“師弟,你就別拿我們尋開心了,什么‘大名鼎鼎’,什么‘智通七子’,都被你玩兒壞了。”
如今少林寺的字輩,從高到低為決字輩、晦字輩、澄字輩、凈字輩,賈圭字晦韜,字也是法號。
“見過姚施主!”
眾人又念佛號;姚光效雙手合十,也念了聲“阿彌陀佛”。
賈圭左右張望,不見決機禪師,因問:“師傅呢?”
眾人轉喜為憂,晦橋嘆道:“師傅他老人家……云游去了?!?p> 賈圭驚訝:“什么情況?”
晦巖攤手道:“你離開寺廟后,師傅他老人家就神神叨叨的,那日突然說‘功德圓滿,神功初成,當煉氣化神矣’,竟有立地成佛之態(tài)。次日,不顧我們的勸阻,獨自一人飄然而去了?!?p> 賈圭愣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難不成此方世界真有修士?”
晦溪豎起大拇指,笑道:“師弟,我雖然聽不懂勞什子的修士,但你說得話,和師傅所說如出一轍,難怪你不愿剃度,師傅也要收你為徒!”
“過獎過獎!”
紅樓世界中的大神通者,大都放蕩不羈,賈圭想了想,索性釋然。
“阿彌陀佛!”
兩宋以后,朝廷對寺廟、僧侶的管理趨于嚴格,本朝承襲明制,設僧錄司總管天下佛教事務,府設僧綱司、州設僧正司、縣設僧會司,掌管地方佛教事務。
所以,本朝的寺廟很難像南北朝、唐朝的寺廟一樣,大肆兼并土地;逐漸發(fā)展出了獨具特色的“寺廟莊園經濟”。
以智通寺為例,因門巷傾頹,沒有幾個香油錢,主要的收入,來源于佃給羊家村村民的二十畝土地,出租給村民的水溝、澡堂、曬場,后院養(yǎng)花并賣給大戶、商人,放生池內養(yǎng)魚,等等。一年下來,收入將近三十兩。
賈圭不是出家人,并沒有直接住在廟里,而是住在寺廟旁邊的一座農家小院。自來到江都縣,姚光效心中隱隱的期待感被打了粉碎,見此老屋,更加興味索然。
……
兩宋以來,揚州城逐漸有了新城、舊城之分,新城為鹽商居住區(qū),朱門繡戶,豪氣逼人;舊城為鄉(xiāng)紳居住區(qū),攤販云集,車馬不絕;可惜,“二十四橋明月夜”的盛景已被脾氣甚大的運河湮沒。
林如海的府邸位于新城,距離鹽運使衙門不足一里。
賈圭和姚光效來時,林府的管家王皋趕忙出來相迎。
“圭二爺,你從金陵回來啦!”
“嗯,是的。數(shù)月不見,老爺、太太可好?”
王皋聽了,布滿皺紋的老臉更加褶了,“老爺在衙門上值。太太她……唉,身子似乎不太舒服?!?p> “什么?”賈圭大驚,賈敏又病了?
王皋趕忙說:“大夫診了,說不妨事兒,吃幾副藥就好了?!?p> 進東角門,因攜帶了一些小禮,姚光效前去卸貨,賈圭走向垂花門。
至垂花門,門上的婆子來報:“賈公子,太太說,你考中武秀才了,她很開心,恭喜你。只是她身體有恙,家人、下人們都在齋戒,老爺、姑娘隔房而睡,并不適合見你,你的好意她心領了?!?p> 賈圭塞過去一串兒銅錢,因笑道:“還請姐姐替我傳個話:侄兒不能在身前盡孝,深感不安,愿太太保重身體,長命百歲,笑口常開!”
那婆子收了錢,喜笑顏開地回去了。
賈圭看著婆子離去的背影,蹙眉沉思。
實際上,自決機禪師為賈敏續(xù)命后,賈圭逐漸從賈敏的眼中讀出了不喜之意,他或多或少猜出了幾分原因,那便是,林黛玉對他頗為親近。
但畢竟有恩在先,賈敏從未正面表達出來。
目前猜測,賈敏似乎真有撮合林黛玉和賈寶玉的心思。
王皋道:“圭二爺,我瞧著天色,老爺快下值了。您不是外人,先別急著走,去老爺書房坐一會兒吧!”
“也好?!?p> 賈圭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來到林如海的內書房,王皋奉上茶水、點心,便處理其他家務去了,書房只剩下賈圭一人。
賈圭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大案上的書冊,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回頭看時,一個可愛而又美麗的小精靈躲在書架后朝著他笑呢。
皮膚白皙、臉蛋兒如瓷娃娃般無暇精致,頭頂兩側梳兩個發(fā)髻(總角),髻中兩縷秀發(fā)自然垂下,前額飾有垂發(fā),淡紫刺繡褙子搭白底繡折枝紅梅長裙,冰肌玉骨,希世容顏,果如原文所言: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凄非凄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觀其年齡,尚不足十歲,還是個小女孩。
賈圭大喜:“林妹妹!”
自賈雨村官復原職,林如海知道女兒秀外慧中,就沒有再聘請西席,而是親自教導,所以林黛玉與別家女子不同,可隨意出入垂花門,可隨意進入老爺?shù)臅俊?p> 又驚訝于賈圭偶爾展現(xiàn)出來的奇異思維,便或多或少地提點幾句,也算有了師徒之誼。故賈圭自有接觸林黛玉的機會。當然,賈敏曾多次在林如海面前暗示此事,林如海稍有猶豫,但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那林黛玉咬著帕子款款走來,兩靨如花,似笑非笑:“呆貨,恭喜你。你這一去,倒沒有立地成佛,反充了荊軻聶政了。賈秀才,真真是假秀才!”
賈圭笑道:“好妹妹,你又來笑話我了。我現(xiàn)在是貨真價實的江寧縣武秀才,哪里假了?”
黛玉一本正經地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也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p> 話鋒一轉,狡黠一笑:“況你是真秀才還是假秀才,亁我什么事兒?”
賈圭一怔,自動過濾了后半句,“林妹妹不愧有詠絮之才,連佛理都論得頭頭是道,為兄佩服!”
“什么詠絮之才,你個呆貨,也忒會‘溜須拍馬’了。阿彌陀佛,難為你還算半個和尚呢,那《金剛經》中的偈語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何況我了?”
林黛玉瞪了他一眼,薄怒微嗔,已成風情。
賈圭一時間無話可說??粗撬`靈的大眼睛,因轉移話題道:“林妹妹,數(shù)月不見,你出落得越來越標致,竟比去年大好了,看來我那塊……”
話說了一半,黛玉已明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