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依不撓
馮不珀大喜，他早就看方以覃這個瓜娃子不順眼，想改換門庭、投奔別家呢，如今被賈家的公子爺賞識，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天上掉餡兒餅了。
“嘿嘿，老子要發(fā)達了……等等，倘若改換門庭，如何向爹爹、師公交代？不行，此事還要徐徐圖之……”
“賈公子，你我真真是心有靈犀。實不相瞞，馮某自看到您第一眼時，就被您的外表、家世、才學(xué)、武藝所折服，馮某對您的仰慕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您表現(xiàn)出如此盛情，馮某焉能不依？今日和公子一見如故，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姚光效剛才還不明白賈圭為何要結(jié)交一個毫無特點的江湖人，現(xiàn)在明白了，是因為此人的臉皮比城墻還厚。
方以覃的跟班看著他倆基情肆射，只覺既有趣又好笑。
馮不珀躬身道：“賈公子，師公他老人家在崇德坊開了一家酒肆，如不嫌棄，你我到那里卻話巴山、不勝一醉，如何？”
賈圭尷尬一笑，“馮少俠，卻話巴山不急于一時。賈某還要……”
方以覃大喝一聲：“馮不珀?。。 贝驍嗔速Z圭說話。
賈圭佯問：“方公子，你怎么了？”
方以覃冷冷道：“賈圭，你是要挖墻腳么？”
接著數(shù)落馮不珀：“好你個馮不珀，趨炎附勢，見風(fēng)使舵，這就是你們?nèi)A山派高徒的作風(fēng)？馮難敵可真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連最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懂了！”
旁邊一人忙忙低聲提醒了幾句，方以覃愣了一下，繼而愈發(fā)的氣急敗壞。
馮不珀恭聲道：“方公子，我只是想和賈公子交個朋友而已，卻不知如何惹您生這么大的氣，更扯上家父……”
方以覃怒道：“交朋友？真真是天大的笑話！明眼兒人都能看出來我和姓賈的不對付，你卻故意在我面兒和他勾肩搭背，污我的眼兒，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那位北直隸某某縣童生馬筠附和：“是啊，馮少俠，賈公子雖然好看，但你就是想和人家貼燒餅，好歹也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呀……”
其他人聽了想笑卻不敢笑，生怕遭受池魚之殃。
馮不珀強忍著怒火解釋：“公子您誤會了。馮某受父親之命守護您的安危，自當(dāng)竭心盡力，責(zé)無旁貸……”
“別跟我講這些沒用的官兒話！”方以覃兩眼通紅，死死地盯著賈圭，“姓賈的，玩兒陰的，你可真有本事！你給我等著！今天，我要你好看！”
說著，向一個戴檐帽的下人咕唧幾句，那下人點了點頭，一溜煙跑進去了。
哼，又要搬救兵么？
賈圭道：“玩兒陰的？馮少俠不是解釋了嘛，我倆只不過交個朋友而已，你為何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我更不解這意。”
方以覃道：“還給我裝瘋賣傻呢？”
此時事態(tài)逐漸發(fā)酵，頓足看戲的吃瓜群眾越來越多，一群人圍在會館的石獅子前指指點點。
“那不是‘和州大少’方以覃方公子么？對面那人是誰？”
“好像聽說叫賈什么的……”
“哦！姓賈??！難不成是寧榮街來的？”
……
姚光效獻計：“公子，局勢對我們不利，此時應(yīng)當(dāng)快刀斬亂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賈圭點頭表示認(rèn)同。
這個方以覃，他真服了，一件兒屁事兒也值當(dāng)鬧成這樣？凈丟人現(xiàn)眼！
當(dāng)下忖度半晌，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確乎陰陽怪氣了，語氣便軟了下來：
“方公子，拜托您勒，能不能別開腦洞了，我賈某人真的只是仰慕人家華山派的絕學(xué)，和您所說的‘挖墻腳’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
對馮不珀說道：“馮少俠，今兒賈某前來江寧會館，本是為探聽文武會試的消息而來，和你純屬萍水相逢，陰差巧遇。既然方公子不喜，賈某人收回剛才的話，今兒暫不與你相交了，抱歉。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咱們改日再會！”
馮不珀嘆道：“唉！好吧！”
此時他度過了最初的驚喜期，開始細(xì)細(xì)思量起來：賈家之人也分三六九等的，看眼前賈公子的穿著，不出意料，也就是個邊緣族人。
賈圭嘆道：“罷了，也不打聽那勞什子的文武會試了，好沒意思。方公子，告辭了！”
“慢著，我讓你走了么？”方以覃冷著臉呼喊狗腿子，“來啊，給我攔住他！”
一聲令下，身后的四五個下人便圍了上來，馮不珀略一猶豫，已然孤零零地剩在方以覃身側(cè)，既尷尬又為難。
“小心點兒，此獠武藝賊高！”
賈圭聽到“此獠”兩字大怒，強行平心靜氣，無奈道：“方公子，別鬧了，行么？你看，大家都在看咱們的笑話呢，我惹不起，但躲起總行了吧？”
忽聽人群中有人叫道：“晦韜！”
賈圭循聲望去，赫然是松江程子?。?p> 今兒是怎么了，熟人一個接一個地來？
賈圭應(yīng)道：“人中！”
人中，正是程子隆的字。
程子隆左右一探，面露凝重之色，繼而越過人群來到石獅子前，和賈圭寒暄。
“晦韜，沒成想你在京城也能惹上方以覃，這世界，說大很大，說小真?。 ?p> “別提了，真是倒霉到家了。也不知道方以覃發(fā)什么瘋，我不過是仰慕他手下人的師門，就說我挖他墻角了，雞毛蒜皮的事兒，至于么？”
“對了，人中，你怎么也來京城了？”
“程某當(dāng)然是進京趕考呀！”
程子隆笑了，一半如釋重負(fù)，一半意味深長。
賈圭大喜，因拱手：“程兄不僅打破了院試不過的魔咒，而且一舉考過了當(dāng)年的鄉(xiāng)試，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方以覃冷笑著插話：“程子隆，這是方某和他賈某人之間的恩怨，你們松江人也要插手嗎？”
程子隆長嘆道：“方兄，你難道聽不出來么？晦韜他已經(jīng)服軟了，照我看，適可而止吧！”
方以覃怒道：“休想！”想了想又道：“除非，姓賈的堂堂正正地道歉！”
“得寸進尺！”
忽聽得一道異常雄渾的聲音：“說得好，做人就應(yīng)該如方兄一般恩怨分明！”
聲未止，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翩翩公子緩緩走來，即使擠在人群中，依然顯得不偏不倚、鶴立雞群，吃瓜群眾仿佛專門為他開辟了一條特殊通道，齊刷刷兩行并立。
有人嚷道：“元公子來啦！”
“長安城誰人不認(rèn)識元公子，這個姓賈的，忒自不量力了！”
“在元公子面前，旁人都像個小丑似的！”
……
方以覃大喜：“元兄，您終于來了！”
又馬上轉(zhuǎn)喜為悲，哭訴道：“元兄，你要為以覃做主??！”指著賈圭說，“是他，就是他，去年在金陵秦淮河讓我丟了一回臉兒，今年，又跑來京城辱我了！”
賈圭趁著姓元的打量他的功夫，忙忙詢問程子隆此人是何方神圣。
程子隆道：“此人姓元名過，來歷極其神秘，常流連于南直、兩浙、江西等各大會館之間，更和朝堂諸多要員往來密切。據(jù)傳，此人不僅精通琴棋書畫，還練得一手好武藝。而關(guān)于他的緋聞，更是鋪天蓋地，有人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稱之，亦有人以‘當(dāng)世柳三變’稱之。晦韜，這下麻煩了……”
賈圭睥睨道：“我自橫刀向天笑，自留肝膽滿昆侖！事到如今，已不能善了。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已！”
“我自橫刀向天笑，自留肝膽滿昆侖。晦韜佳句頻出，果真是文武雙全！”程子隆眼睛一亮。
姚光效連連吐槽，公子也忒能搞事兒了吧？當(dāng)下勸道：“公子，鋼之過烈，易損其刃吶！”
“啪，啪，啪！”元過不驕不躁地拍手，贊道：“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滿昆侖。好詩，好詩！單這一句就足以名垂青史！”
賈圭淡淡道：“閣下言重了！”
兩人對視，明目相接，星芒綻裂，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濺，均如臨大敵。
就在這時，“嘩啦啦”一聲，江寧會館的大門開了，一群衣帽不俗的下人簇?fù)碇粋€滿頭白發(fā)的老年人走了出來，氣場異常強大，人群中竊竊私語聲更甚。
賈圭聽出來了，此老人，乃是江寧會館的現(xiàn)任館主、前兵部尚書王有孚！
王有孚朗聲道：“肅靜！”
“各位，會館乃同鄉(xiāng)人鉆研學(xué)術(shù)、議論時政之地，含‘正大光明’之意，爾等身處天子腳下，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會館門前聚眾鬧事，成何體統(tǒng)！試問，你們對得起身上穿的那一身儒衫嗎？對得起“斯文”二字嗎？國朝拿百姓的賦稅養(yǎng)著你們，不去皇宮大內(nèi)仗義死節(jié)，反而在這里嘩世取寵，心里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愧意？”
烏壓壓人群一時間鴉雀無聲。
王有孚嘴角一撇，嗤笑道：“還不離開？是想給風(fēng)聞奏事的御史們提供素材嗎？”
怔了片刻，一人朝王有孚作揖，并恭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永和先生，今日晚輩受教了！”
說罷，默不作聲地離去。
“謹(jǐn)遵永和先生教誨！”
其他人趕忙學(xué)著那人的樣子先作揖再致敬，繼而三三兩兩地離去。
須臾，除了王有孚等人，大門前只剩下方以覃以及他的家仆、賈圭姚光效主仆、程子隆等寥寥數(shù)十人。
王有孚冰冷的眼神掃過方以覃、元過，直至賈圭，忽笑道：“我自橫刀向天笑，自留肝膽滿昆侖。這一句是你做的？”
賈圭腆著臉兒道：“正是賈某……正是晚輩所做?！?p> “譚兄，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