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薄云,晨光乍現(xiàn)。
早晨的陽光混著淡薄霧氣,仿似給江上裹上了一層寶石磨成的粉末,透著朦朧閃光,倒映出江邊兩抹滴翠柳綠。
藺幽文獨自一人起了個大早,人站在船頭,用手搭著額頭,瞇著眼似乎是在眺望遠方。
忽然,有人聲自她身后響起,她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司空臨竟然也起得和她一樣早,眼睛閃亮,笑瞇瞇地看著她。
“師姐早上好啊。”
藺幽文也展顏一笑,揮了揮袖子道:“師兄你也早上好。你難道也是興奮,所以提前這么多就上甲板來了嗎?”
這幾日來一直算得上是風平浪靜,不管放箭的人究竟是想干什么,總之他們都并沒再遇到什么情況,更別說碰到有人過來行刺,看起來那些人沒有想在水路上動手的打算。
算算行程,他們今日下午便可以到達老張說的那塊地方了。
也不知道那個叫楊濯言的怪人究竟是在想什么,這幾日來他也只在老張面前出現(xiàn),其余時間一直躲在房間里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些什么,一副看起來確實只是想簡單坑一下沈曲的樣子。
“是的師姐,其實我昨天晚上都沒睡好,只想著今天在林子會不會遇到什么,恨不得我之前在碼頭上買上十塊加快船行速度的陣石,讓船開得再迅猛些?!?p> 司空臨吹著新鮮晨風,衣袖輕輕隨著風動而飄起,他滿臉高興地打量著四周江水綠樹,笑容燦爛得就好像水上反射而出的清冽晨光。
另一個上甲板的人的臉色就沒有這么好看了,只見他佝僂著身子,彎著腰,痛苦地靠著船欄,咬著嘴唇遙遙地窺視著藺幽文。
藺幽文頭向旁邊一撇,也正視著來者,皺了皺眉對著司空臨道:“他是不是暈船啊,感覺他在水上比他在碼頭上時更加怪?!?p> 司空臨也回過頭看了夕鵩一眼,搖了搖頭,苦笑道:“不知道。”
但見夕鵩蒼白著一張臉,一瘸一拐地走向前來到二人身旁,身子傾斜向前,似乎想要靠在藺幽文身上又不敢的樣子,抿著嘴道:“阿文……”
藺幽文唬了一跳,疑惑道:“你怎么了?”
夕鵩緊了緊嘴唇,陰沉沉道:“我不能這樣叫嗎,我明明聽到……”說到后面他的聲音已近似喃語,讓人聽不實切。
司空臨卻似乎都聽了個大半,忽然笑了笑,道:“你聽到什么?”
夕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沒什么?!彼w速轉(zhuǎn)頭看向藺幽文,“我、我能這樣叫你嗎,這樣叫你感覺比較親切?好像我們就是朋友一樣。”
藺幽文皺了皺眉,道:“可是我們不是朋友啊?!?p> 夕鵩愣了愣,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人晃了晃,低下頭卻沒說什么。
司空臨拉過藺幽文,悄悄對著她道:“錯啦師姐,這里應(yīng)該回答他‘不是好像,我們就是朋友。’,你這樣就太沒意思啦。”
他沖她慧黠地笑了笑,轉(zhuǎn)過身立馬擺出一副皺眉吃驚的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個嚴肅認真的師兄樣子。
藺幽文雙手抱胸,煩惱地想了想,眼神閃了閃,道:“雖然我們現(xiàn)在還不是朋友——”
夕鵩抬起頭看著她,眼神閃動。
藺幽文撇了撇嘴,慢慢道:“但是我們可以交朋友嘛。你想這樣叫我就這樣叫吧。”
夕鵩臉色瞬間變得通紅,興奮地笑了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司空臨卻板著臉,壓沉聲音道:“師姐,這話且慢,你怎么能和這種人交朋友呢?”
藺幽文懶懶看了他一眼,道:“為什么不能交?”
司空臨大聲嘆了一聲氣,道:“朋友之間是不會隱瞞事實,坑害對方的。這人對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說出實話,連自己的情況都不交代真,怎么能當作朋友呢。”
夕鵩臉色又變回了煞白,身子忽然抖了抖,連嘴唇都在微微顫動著。
“我……”他聲音尖尖道,“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想和阿文交朋友!我不會坑害她的!”
司空臨嚴肅道:“這么說你確實是有事瞞著師姐嘍!”
夕鵩雙手握拳,臉色慌張,用力道:“我沒有,我絕不會,我絕不會坑害阿文的!阿文你要相信我!”
司空臨嘆息道:“你又怎么證明你自己呢?!?p> 夕鵩的聲音近似尖叫:“我會證明的!會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的!”
“怎么啦!”
濯言的聲音突兀響起,混響在夕鵩尖聲的余波之中,倒是顯得沒有那么做作和刺耳了。他又從三人的影子中霍然而起,這次卻變成了一個二八少女,姿容明媚,看起來和沈曲有幾分相似。
她硬生生將三人岔開,左瞧瞧右瞧瞧,炫耀似的擺動著長袖,得意道:“你們別吵啦。看看我,好看嗎?”
藺幽文認真地看了看她的臉,點點頭道:“看著竟然比沈曲好看一些?!?p> 濯言撫著手,嘆了一聲氣,道:“你怎么拿她和我比呢,我說過她的臉都因為練功而僵掉了,怎么可能和我這種表情生動活力四射的人相比。這是她大堂姐的樣子,雖然比不過我原貌,但就算也僵了估計也會比沈曲好看一些吧?!?p> 藺幽文瞥了夕鵩一眼,見他垂著頭,呆立在一邊不說話,但身子已不再搖擺,似乎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便煩躁地轉(zhuǎn)過頭,對著濯言好奇問道:“我一直想問,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是男還是女,還是說根本就是一團陰影,沒有什么性別之分?”
濯言輕輕一笑,捂著嘴道:“我當然是人呀,你感覺不出來嗎,這只能說你功夫不到家。至于說我是男是女,這個倒是可以和你掰扯掰扯,俗話說大音希聲,大象希形,我現(xiàn)在也確實算得上一點化影無形,本就不用分男女。但是我在練成這門功法之前,確實是個姑娘家,模樣自然也比沈家這幾個妙多了。遇上的這么多人里,你確實算得上可以和我以前有的一比了,之后我會考慮變你的模樣看看哦?!?p> 藺幽文對著江水捂了捂嘴,學著濯言的表情,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悶悶不樂道:“太做作了,希望你別在我在場的時候變?!?p> 濯言見狀也湊過頭去看江水,道:“有嘛,我看還好啊。”
只見水波泛濫,一片美麗晨光下,水上隱隱倒映出兩張白皙模糊的臉蛋,臉頰剛要凝起,還未窺得全景,卻又立馬被后來跟上的水浪沖碎,只余上一片朦朦朧朧的倒影。
一塊黑影卻猛地糊在了兩人的視線之內(nèi),好似直通天際一般,倏然壓過藍天晨光,在水上投下一大片昏暗,蓋過了兩人的倒影。
藺幽文抬起頭一看,只見一艘高大船只洶然破開水浪,行到了他們船只跟前,寬大的船帆繃緊飛揚,高高的船樓從甲板上拔起,和這座大船相比,他們這艘船看上去竟也顯得十分“實惠”了。
一個人似乎站在高高翹起的船頭,背過光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傳來:“前面路不通,轉(zhuǎn)頭回去?!?p> 濯言倏然陰沉著臉,不悅地大聲道:“干什么呢,你在這里堵著我們船怎么走啊。”
“沒聽清楚嗎?”那人在船頭”嘖“了一聲,似乎誤以為濯言是沒聽見他說話,只見他回過頭,似乎和船上其他人交流了兩句,一個女修便走到他的身邊,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從腹腔里爆出一串聲響,震動了靄靄空氣:
”回頭!此路不通!“
”刷拉拉“
江水被聲音震得拼命拍在船舷之上,打出無數(shù)清透水花,濺到了半空融入了薄霧中。司空臨驚嘆了一聲,卻已預(yù)先走到藺幽文跟前替她捂住了耳朵。見她回過頭來看,便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示意她別回頭繼續(xù)看那船人要干什么。
夕鵩陰沉地看著藺幽文被捂住的耳朵,抿著嘴低下了頭。
濯言卻對這女修尖叫置若罔聞,用手繞著頭發(fā),用喃喃自語的口氣,說著非常大音量的話,道:”這船那么大擋在這里,要怎么辦啊,該怎么讓她們讓一讓呢?!?p> 大船船頭上的兩個人影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氣著了還是想其他辦法了,大幅度甩著袖子從船頭走下,只余下大船投下的一片陰影,兀自擋著藺幽文她們的晨光。
”他們兩個人呢。“濯言嘆了一聲氣,遺憾地看著大船,咬著艷紅嘴唇道,”人不在我怎么請求他們將船開走呢。“
”都說了這條路不通!滾回頭去!“
一聲爆喝猛然炸在半空,但見兩個人影飄飄忽忽跳下大船船身,張開長袖長裙,似蝙蝠一般,翩翩然飛到了藺幽文他們船甲板上。
他們兩個落地時卻故意重重往下一踏,甲板瞬間被蹬得搖晃了兩下,艙室里的家具估計又要亂了一地。
濯言眨了眨眼睛,依舊是那副故作天真的表情,仿佛不知道這一男一女正在生氣一般,嗲聲道:”二位客氣了?!?p> ”客氣什么?“
說話的正是那個站在船頭的男修,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蓄著胡子,眼珠渾濁發(fā)紅,說話時怒氣沖沖地瞪著濯言,剛才在空中的爆喝也是他發(fā)出來的。
另一個女修卻是剛剛發(fā)出尖叫震蕩江水的人,她臉色陰沉,身上的皮耷拉松弛,只是勉強裹著瘦小癟下的肉骨。她也陰沉沉看著濯言,張開嘴啞聲道:”幾位現(xiàn)在掉船頭回去還來得及。前面的路我們都已包下?!?p> ”包下?“濯言忽然又變了臉色,雙手抱胸,高高抬著下巴,倨傲地道,”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這路有主人嗎,寫了你們的名字嗎,憑什么不讓人過?!?p> 男修往江水里吐了一口唾沫,沒好氣道:”我們就是可以不讓你們過去,信不信?“
老張和老于此時也聽到了動靜,悄悄走上甲板,看了司空臨一眼。后者沖著他們倆安撫地笑了笑,輕聲和他們解釋著情況。
”說來說去,你們又是誰呢。我們這里可是有正經(jīng)過去理由的!你看這個病大哥,他在前方那片森林里撞了邪,現(xiàn)在必須要回去那里治?。 ?p> 濯言卻又變了副神情,眼睛無辜地睜大,手握著拳頭,看起來善良又柔弱,眼神里閃著怯怯的憤怒。
那女修從喉嚨里”哼哼”冷笑了兩聲,垮下一張臭臉,道:“有病沒病的多了去了,治不好就滾回家等死,別死賴在這里裝柔弱,沒人吃你這一套。”
濯言輕飄飄嘆了一聲氣,撫著自己的袖子,掐著嗓子聲音尖利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們既然決心不讓,那我也只能和你們對抗到底了?!?p> “廢什么話!”
男修怒眉豎起,張開手就抄向濯言脖子,濯言身形卻已晃動而出,人倏然向下一矮,小腿半截融入地上陰影之中,流暢地滑動向前繞到男修身邊,纖手一拉就拽住了他的腰帶。
她的小腿又猛然從陰影中彈出,仿佛被陰影吐了出來一樣,腳瞬時往后一個倒勾,從上架住了從后方偷襲而來的女修手臂,腳尖狠狠向下一扣,另一只腳便又迅速融下,人倏然下降,帶得女修手臂猛地砸向甲板,男修身子重重翻倒,頭撞到了地上。
“就這樣嗎?”
濯言人又輕飄飄一轉(zhuǎn),陰影仿佛咕嚕嚕冒著泡一樣,托著她重新站起身,正立在甲板之上,看著不住叫痛的一男一女,嘴巴都快笑咧了開來。
顯然這陰影不止可以像水一樣任隨她機動前行,還帶著特殊的效果,否則單憑這兩男女的修為,不至于砸一下地就痛得行動不了。
老張看得目瞪口呆,激動地咳嗽了兩下,顫顫巍巍道:“這位姑娘是哪方高手,前來幫忙的???”
濯言笑嘻嘻道:“我是沈意的大堂姐,聽說他出了事,路過這里便順道來看看他?!?p> 男修惡狠狠地看著她,聞言臉色愈發(fā)狂躁,從喉嚨里發(fā)著聲音道:“原來是沈家的人,怪不得這么有底氣?!?p> 濯言哈哈大笑,滿意地點點頭,踢了踢男修的手臂道:“你錯啦,其實只有我這么狂,我們家其他人要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他們才不會像我這樣對你們,只會冷冰冰地看著你,好像很禮貌地在和你交流,但是其實他們根本不會聽你說一點話。哈哈哈。”
藺幽文看了她一眼,道:“難道你有在聽他們說話?”
濯言搖晃著身子,高興道:“我一直在和他們認真交流啊,這么認真,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了?!?p> 一個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在甲板上,眾人轉(zhuǎn)過頭一看,但見一個穿著靛藍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平平淡淡站在甲板中間,仿佛從頭至尾一直都在那里一般,沒有一絲突兀之感。江風微微吹起他衣服下擺,他臉上的表情也和他的聲音一樣平靜。
“沈家的朋友請回去吧。前面已經(jīng)被我們封住了,你就算船繞過去也沒用了?!?p> 那兩個男女修臉上一陣激動,急切地伸長看著他,卻不敢從嘴里發(fā)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攪到他。
濯言用眼角瞟著他,嘟著嘴,嘀咕道:“你們這些人究竟是誰呢?!?p> 靛藍色衣服男子靜靜道:“還是請回吧?!?p> 濯言瞇著眼睛,似乎是唱戲的勁總算到了頭,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了,冷冷道:“你看不出我們這里一個病人需要去前面治病嗎,況且他之前也去過那塊地,先來后到這個詞可輪不到你們講?!?p> “請回去吧。”靛藍衣男子聲音依舊平穩(wěn),“這位道友的病我們很遺憾,也許你們真的先去過前方森林,但是恐怕他現(xiàn)在就算到了前面去也找不到治病方法了?!?p> 藺幽文忍不住道:“前面究竟怎么了?!?p> 靛藍衣男子平靜又冷淡得看了她一眼,聲音毫無起伏道:“我們,埋汩胡家,聯(lián)合著其他幾乎友鄰,正與炘州杜家,青州茅家商易著此地礦脈分割事宜,現(xiàn)已談了個七八成,礦都已被挖了大半了?!?p> 這下輪到濯言張大嘴,仿佛生吞了七只蒼蠅,臭著臉,看著就一副被惡心到心坎里了的模樣。
世木蟲
渾身沒有力氣,怎么這么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