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把火,將群青色的夜幕映得赤紅一片。
更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久久不能散去,鐘書一行人睡在這種環(huán)境下根本無法安穩(wěn)。
但是往山上躲藏的黑山賊寇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便有驚恐萬分的小賊找上孫輕:“孫帥……這些狡猾的官軍是不是故意逼我們上山,然后放火燒山啊?”
孫輕恨不得給他一個大逼兜,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孫輕不怕嗎?
山底下那火燒的,給他這山上都照得透亮。
原本就炎熱的夏天,因為這彌天的火光,顯得更熱幾分。
孫輕不光怕,還著急,他是慌不擇路才帶著賊兵們上山,想靠著熟知山勢地形和官軍盤桓盤桓,但……他就怕那群狡猾的官兵會一直守在山底下。
想著,他終究還是給了剛才說話那個小賊一個大逼兜:“還不趕緊去各營兄弟那里看看去,都還有多少吃食?”
小賊捂著臉去了。
半個時辰后,小賊回來,告知孫輕各寨的情況……黑山賊跑路上山的時候也帶了些吃食,但是不多,更要命的是:“孫帥,各小帥都說兄弟們無水可喝……”
這一說給孫輕說傻眼了。
人可以餓六七天,但是如果兩天不喝水就頂不住了,況且這會兒正處炎夏,渴得更快。這么一說,孫輕只覺得口舌干焦:“山間溪泉呢?”
小賊一臉苦逼道:“今夏炎熱,已然干涸了!”
“啊呀!”孫輕當即就知道壞事啦,于是動起腦筋思索——若在平地還可以挖井,但這是在山上,那得挖多少尺?
動他這幾千號人,挖上個旬日也不見得能挖出水來。
但這旬日間,估摸著都得渴斃了。
少傾,孫輕咬了咬牙:“告訴各營小帥,就說明晨點好兄弟帶好兵刃,隨我突圍下山!”
……
翌日。
鐘書從帳中醒來,天還只是泛明。
本來在無縫不入、令人作嘔的焦糊味中就睡得不大好,更兼營中有些喧鬧,于是起身詢問。
“黑山賊意圖突圍,杜、趙二校尉已然帶兵截殺去了?!?p> 鐘書正打呵欠呢,聽到士卒這么說不禁笑出了聲——這才一晚上就受不住打算突圍了?
只能說此地的小帥孫輕也不算太蠢,這大熱天若是再在山上躲一天,那時再反應過來,估計跑都跑不動了。不過這會兒反應過來也已經無濟于事,鐘書早已在山腰、山腳設下兵卒,等待多時了。
提前突圍、推遲突圍又或是不突圍,也只是死的早或者晚的問題。
◇
古時沒有光污染,鐘書的一把大火,數百里外都能看到火光。
連張燕營中,亦能看得分明,起初麾下賊兵來報時,張燕還不以為,以為是天氣炎熱引起的山火。
誰知數日之后,從箕山方面逃出的賊寇給他帶來了個大新聞——箕山那邊的賊寇被官軍剿了,死者十之七八,小帥孫輕也在突圍中被官軍將領陣斬了。
驟然聽聞這個消息,張燕驚得是瞠目結舌:“官軍?哪里來的官軍?”他第一時間聯想到正和他對著的孟益,但孟益他一直看著呢,一但分兵他馬上就能察覺。
應該不是孟益……但是哪里又有這么多官軍,能給箕山打下來呢?
“小人也不知……官軍沒打旗號,不知由來?!?p> “嗯——”張燕擺了擺手,兀自陷入沉思,冥思苦想終不得其解,最后還是決定穩(wěn)一手,先派人過去偵查偵查,到底是哪路官軍來了。
就一會兒的功夫,營內諸帥已然得到了消息。
小帥王當咬牙切齒地闖入了張燕之帳,哭拜道:“還望大帥允我出兵,往去為孫帥收尸?!?p> 啊呀!
張燕眼皮子跳了下,心說怎么讓這位知道啦!張燕身居大帥之位,對手底下的幾個小帥當然十分了解。
當年他接任張牛角的帥位,剛起勢的時候,孫輕和王當二人率部來投。
這二人雖非親兄弟,但情誼更勝之。一方有失,另一方肯定坐不住。
“王帥快快清起,”張燕腦筋急轉,安撫道,“孫帥許還未死,我已然派人去搜尋孫帥的下落,王帥莫急。”
王當站起來一擦眼淚道:“我聽從箕山來的兄弟說的真切,說是孫帥突圍途中,被官軍將領斬下首級,當場斃命。還請大帥開恩,讓我率手下弟兄往箕山去,為孫帥報仇雪恨。”
張燕就知道會這樣,又恨自己方才沒有反應過來,當時就該讓那個過來報信的兄弟保密不談的……
于是寬慰道:“現在我與朝廷官軍對陣,還需仰賴王帥麾下的部眾,我固知王帥心憂兄弟,然此方亦頗緊要,可再稍待些時日?!?p> 王當沉默不語。張燕又好言說了幾句,陳述利害,王當終于點頭,出了帳篷。張燕擔心不下,又派心腹看著王當,讓其不要輕舉妄動。
適逢軍中傳報,說是孟益又率兵往前推進,大有進攻姿態(tài),張燕便拋卻了箕山之事,又點精干兵馬,與之迎戰(zhàn)。
這次見仗,更兼謹慎,張燕雖占據地利,所率賊兵多神出鬼沒,孟益方士卒則兵甲精良,更兼謹慎,雙方互有死傷。
張燕見之前慣用的計倆不能奏效,便回至營中再思破敵之法,但見營內多有車轍腳步痕跡,詢問過后不由勃然大怒——“王當真狗子也!”
又四處尋找心腹,最后只在王當營中找到了一具尸體。
而原本王當所率的三萬余部眾,盡皆隨著王當往北方去了。
正如張燕能察覺到孟益有沒有分兵,孟益亦然。
王當領著部眾走了之后,孟益派出去的斥候便偵查到了消息,于是回報說,張燕營中分出兩萬多部眾往北方去了。
孟益聞斥候之言大喜過望,連下軍令,命麾下將士傾巢而出,直奔張燕營地殺去。
那邊張燕還為王當之事鬧心呢,忽聽有斥候報官軍大舉殺至,心知——完蛋了。
但此時撤軍,糧秣、輜重等物顯然來不及搬運,更兼還沒提前通知未集結部眾,倉促撤退速度也不見得快,等官軍追來那損失更是難以估量。
因勢所迫,張燕只能硬著頭皮召集營中部眾迎戰(zhàn)。
結果,張燕被殺得大敗,僅以此身并著手下二萬余部眾往北部太行山深處逃竄……
……
那日孫輕決定率部突圍……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其部下賊兵多死,而孫輕本人亦被趙云生擒。
后經過酷刑詢問,孫輕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交代了,該說的是就是他們這伙賊把擄掠的民眾藏在哪里,不該說甚至包括了黑山大帥張燕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其中鐘書抓到了一個關鍵點,孫輕與另一名小帥王當交好,情誼甚于兄弟,而王當部眾頗多,也頗精良,現在正隨著張燕與朝廷官軍對壘呢。
于是便有‘賊兵’逃到了張燕營地。
這幾天鐘書一直忙碌于安置受擄民眾事宜,乍地有人來報——“報府君,之前俘獲的賊兵小帥仍在營中大喊大叫,求府君開恩饒命。趙校尉恐此人引起嘯變,詢問府君如何處置?!?p> 哦——
鐘書忽然想起來還有這么一號人啊,于是擺了擺手道:“可梟其首,用鹽腌漬,到時候我將遣人送往京城請功?!?p> “趙校尉又言……設黑山賊兵分部往救,當如何處?”
“無妨。”鐘書笑了一聲,“我早已作書往靈壽、蒲吾、南行唐等各縣令長處,告知彼等先行秋收,再令各縣出兵士,守于轄境險要處,屯以秸稈此類,但有賊兵經過,可行火攻?!?p> ◇
孟益大勝之事還未傳到雒陽,但太史令這三天兩頭往南宮跑——就說最近北方的云氣有問題,經常彌漫著赤氣,臣查閱了資料,《周禮》說‘赤色主兵荒’,是為災厄之征兆。
漢時迷信讖緯,劉宏心頭咯噔一聲就問太史令:“朕欲北行巡河間故宅,可否?”
太史令恍然大悟,就說他知道為啥北方有赤色云氣了:“當有陰謀,不宜北行。”
“陰謀?”劉宏就問太史令北方有啥陰謀,太史令反問劉宏:“比日北方可有反常之事?”
北方反常的事兒那可多了去了。
劉宏不用想也能舉出幾個栗子,比如張純造反、黃巾賊復起、黑山賊寇亂、匈奴反叛、孟益敗給黑山賊……
太史令就說啦,這些人本來就是狼子野心,造逆反叛寇掠倒也不算太反常,肯定還有別的事兒。
劉宏冥思苦想,又說了一個:“冀州刺史,其性也不武,反倒數番奏表自請征兵討伐黑山賊,其反常乎?”
太史令一拍大腿,說可能就是這個!劉宏仔細一想,王芬確實挺反常的,再加上之前被禁錮了十九年,很可能就對他懷恨在心,于是下詔往冀州,征王芬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