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四十七）

　　六月末的洛陽，天熱的發(fā)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正中午的時候，街兩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無精打采的低垂著。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只感覺熱浪騰騰，一望去，不見人影只見地面上閃著耀眼的銀光。便道上電瓶車速度極快，讓地上的塵土飛起多高，與天上的灰氣聯(lián)接起來，結(jié)成一片惡毒的灰沙陣，燙著行人的臉。處處干燥，處處燙手，處處憋悶，整個的洛陽城像燒透的磚窯，讓置身于太陽底下的人喘不過氣。

　　在車輛如梭的洛欒高速公路上，雖然是半封閉施工，但一些轎車、貨車依然是風(fēng)馳電掣似的快速行駛。由于車輛行駛速度較快，巨大的慣性讓有過傷痕的警示錐，瞬間就傾倒在高速公路上，不得不慘遭車輪的輾軋而粉身碎骨。在警示錐的另一側(cè)，也就是修補高速公路的瀝青攤鋪現(xiàn)場，地面溫度已高達(dá)40℃，而瀝青路面上則高達(dá)100℃以上。上有炎炎烈日，下有滾燙的瀝青，人就像在“火上烤”。瀝青的臭味，恍恍惚惚，游蛇一般從熱浪中突圍沖出，肆意沖入公路人的口鼻。他們一車又一車、一鍬又一鍬地勞作，頭頂?shù)牧胰帐冀K相伴，身上的衣服交替著干與濕的節(jié)奏，甚至還結(jié)出了一層薄薄的鹽霜。作為牡丹橋頭招聘的臨時工，我和曲玉軍拿著鐵鍬圍在攤鋪機邊旁邊，距離瀝青混合料最近，對“熱浪”的炙烤最銘心刻骨，瀝青的熱氣通過全身每一個毛孔往體內(nèi)鉆，腳底更是首當(dāng)其沖。有時滾燙的瀝青，不小心濺到手上、腳上，就是一個個大水泡。雖然面對高溫炙烤，但是修路人誰也不敢懈怠，大家都是各司其職咬緊牙關(guān)堅持著、忙碌著。

　　烈日酷暑下的重體力勞作，讓我頭暈?zāi)垦２粌H心生悔意。唉！這樣饑一頓飽一頓地打臨工生活，還不如再一次去外地打工。去千里之外的煉油廠打工，雖說也很辛苦，可畢竟也是管吃管住，遇到好一些的勞務(wù)隊，每個月還能按時領(lǐng)工資。只從有了這樣的想法，我就利用閑暇時間，給我在打工時認(rèn)識的朋友們打電話、發(fā)信息，讓他們問問施工隊的老板，看他們施工隊現(xiàn)在還需要不需要普工。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讓正在忙碌的我，興奮地把鐵鍬放到公路邊，急忙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并接通了電話?！懊愫?。我是甘肅的老張，我現(xiàn)在在寧夏銀川煉油廠，我們這里需要普工。一天工作九個小時，工資一天一百五，管吃管住，每個月發(fā)一千元生活費，干到年底人走賬清。如果你想來的話，大后天就要趕到寧夏銀川，因為現(xiàn)在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所以你不要耽擱，抓緊時間早點來?；疖嚳斓秸緯r，你提前給我打電話，我會坐著勞務(wù)隊安排的車，去出站口接你”。比我年長六七歲的老張，原名叫張福貴，是我在黑龍江大慶煉油廠打工時認(rèn)識的老大哥。雖然他叫福貴，可他的一生從不知道福貴是什么？一年365天，他有330天不是在異地他鄉(xiāng)打工，就是在打工的火車上。

　　掛斷了電話，我的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一百五雖不算多，可對于既沒有技術(shù)又沒有一技之長的中年人來說，每天都有活干也就等于每天都有收入。有句俗話說得好，過了這個村也就沒有這個店，我不能因為猶豫不決，錯過這個外出打工的機會，我要盡快做出決定?？戳丝凑诿β档那褴?，我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如何向他說，內(nèi)心的茫然，讓我一臉無助的看看遠(yuǎn)方，又看看疾馳如飛的車輛。此時此刻，我多想有人能幫助我、告訴我，去寧夏銀川做普工，一天一百五十元，是正確的選擇還是錯誤的決定。

　　就在我心猿意馬、瞻前顧后、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遠(yuǎn)在幾十公里之外的洛河岸邊，我才認(rèn)識不到二個月的好友黃斌坤，卻將生命終結(jié)在這一天。洛河：古稱雒水，黃河右岸重要支流。即上古時期河洛地區(qū)的洛水。源出SX省WN市華州區(qū)西南與藍(lán)田縣、臨渭區(qū)交界的箭峪嶺側(cè)木岔溝，流經(jīng)SX省東南部及HEN省西北部，在HEN省鞏義市注入黃河。

　　在外漂泊多年我，這些年去過不少地方，也看過很多河流，曾驚嘆過大河大江的浩瀚雄渾，也癡迷過小湖小溪的婉約清麗，然而最終令我魂牽夢縈的卻是故鄉(xiāng)的洛河——那條流淌在我記憶里的河流。小的時候，我記得洛河水蜿蜒，流水潺潺，夏日里我和朋友們經(jīng)常在河畔嬉戲打鬧，也都相安無事。因為我們村地處洛河中下游，地勢平緩，上游有幾處橡皮壩，下游的水量也不大，最深不過一米多些。白天，河邊坐了很多釣魚的人，也有一些大人帶著小孩在河邊戲水捉螃蟹。晚上，河邊樹下有三五成群抓知了猴的人們，還有瘋跑者抓螢火蟲的孩子，讓盛夏的洛河灘既涼爽又熱鬧。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母親河突然之間改變了模樣。一個又一個大型采沙廠，違規(guī)建在LY市區(qū)下游段的河道上，鄉(xiāng)村道路被拉沙的工程車碾壓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再次回到村莊看到洛河時，我曾忍不住大聲驚呼：這還是我朝思暮想的母親河嗎？原本是造福村民的母親河，現(xiàn)如今卻是滿目瘡痍。站在洛河大堤上，映入眼簾的是遍布河道的一個個深坑、一堆堆棄料，猶如一個個刺目的傷疤，讓美麗的洛河變得丑陋無比。由于無序采砂導(dǎo)致水土流失，河床變低，水位下降，不僅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受嚴(yán)重破壞，汛期排洪也受到嚴(yán)重影響。更為嚴(yán)重的是，采砂形成許多高低起伏的沙丘和深淺不一的水坑，這些水坑蓄滿了水，少說也有三至六米深，每年夏季都會有人因滑落水坑而發(fā)生溺亡事件。

　　黃斌坤這些天跟著一個包工頭，在洛河大堤上修筑護(hù)坡。這是一個經(jīng)過層層轉(zhuǎn)包的小工程，加上忙前忙后還得干活的老板，他們總共也就8個人。黃斌坤負(fù)責(zé)騎著一輛破舊的機動三輪車，把采沙場的砂石料拉到河堤上，加入水泥后用簡易的攪拌機進(jìn)行攪拌。剩下的7個人負(fù)責(zé)把攪拌好的混凝土，澆筑到鋪設(shè)好網(wǎng)格的布的地基上，以此來增強護(hù)坡的強度和穩(wěn)定性，這樣做的目的更是防止夏秋季節(jié)，突然發(fā)大水時河水侵蝕河堤，造成河堤滑坡等自然災(zāi)害的發(fā)生。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烈日當(dāng)空的洛河灘既空曠又寂靜，黃斌坤獨自駕駛著三輪車，行駛在去往砂石場的土路上。因為這條土路坑洼不平，所以他行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土路上蕩起的塵土和灰塵，卻在他身后依然在是遮天蔽日。在不遠(yuǎn)處的洛河邊，5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小男孩，他們赤身裸體地在洛河邊嬉戲打鬧著。這幾個頑皮的小男孩，他們打水仗的地方，水深只有一米左右，而距離他們不足二、三米的地方，卻是砂石場挖沙后遺留的大沙坑，此處水深足有五六米深。就在他們玩的盡興的時候，一個小男孩突然兩腳踩空，整個身子掉入大沙坑內(nèi)，恐懼讓他忍不住伸出雙手胡亂掙扎，小腦袋也開始在水里一進(jìn)一出。一個稍大一點的小男孩，看見小男孩有危險，而自己又距離小男孩較近，他沒有思索就伸出了手，想去把小男孩拉上來。他的手剛拉住小男孩的手，自己還沒有用力，卻被小男孩也拉進(jìn)了深水坑，他們倆在深水坑里拼了命地掙扎，把其他小男孩嚇得趕緊跑到岸邊，他們流著眼淚大聲地哭喊著：“救命??！救命?。】靵砣税?！有人掉到河里了”。

　　途徑此處的黃斌坤，很遠(yuǎn)就看見幾個小男孩，連哭帶喊的他不由得心里一驚，內(nèi)心告訴自己肯定是有小孩溺水了。此時此刻，他已來不及多想，他加大了油門，讓破舊的三輪車像發(fā)了瘋一樣，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上下顛簸著并且是速度極快地行駛了過來。他來到洛河邊，還沒有將三輪車停穩(wěn)，3個小男孩就驚慌失措地向他大喊：“叔叔，快救救他們。伯伯，你快救救他們”。

　　聽著孩子們語無倫次的呼救聲，黃斌坤快速地將三輪車熄火后，一邊向河邊跑，一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隨手就把手機扔在地方?？粗粋€小腦袋在河里一沉一浮，他來不及多想，撲通一聲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