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我們終于完成了洛陽至嵩縣段77.79公里,高速路修補坑洼地段的瀝青攤鋪任務。在返回洛陽的長途客運車上,我懷里揣著勞務隊負責人給我結的6天工資,不僅回想起昨天下午,曲玉峰慌里慌張地告訴我,他有急事要立刻回洛陽,讓我留下來堅持把最后一天的活干完。他走的很著急,似乎他并不想讓我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也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不想在牡丹橋頭干臨工了。下半年,我想去寧夏銀川,甘肅的朋友在寧夏銀川煉油廠,他想讓我抓緊時間購買后天早上的火車票,這樣我就能在大后天上午,去煉油廠外來施工基建隊報到。
去寧夏銀川煉油廠,工作環(huán)境以及吃住的條件怎么樣?說一句心里話,在那一刻我從來沒有認真仔細地考慮過。我內(nèi)心想的是一天一百五十元,管吃管住我也就沒有什么花銷,一個月勤儉節(jié)約一些,每月應該能存四千三百元,即使存不了四千三百元,存四千二百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如果這樣計算的話,干到年底也能存二萬多元,在加上近兩個月我存的六千多元錢,今年年終回家,我最少也能給家里帶回去三萬元。
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讓我自小就有了敢于吃苦受累的心理準備,只要別人能咬牙堅持,我就絕不會臨戰(zhàn)膽怯當逃兵。想到年終回家,我渾身上下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激情,想到年終凱旋回家,我更是忘記了這6天5晚的辛苦勞累。客運車到站后,我毫不猶豫地直接去火車站售票處,購買了明天早上去往寧夏銀川的火車票。
即將到達牡丹橋駐地的時候,我不禁回憶起一個多月以前,走投無路的我,大約也是這個時辰,看著近在咫尺的萬家燈火,在街道邊霓虹燈的照射下,我提著行李前來投奔曲玉軍。沒想到來了還不足兩個月,我就要離開這里,獨自前往千里之外的寧夏銀川,重新開始我打工人的生活。見了他們弟兄,我該怎么說呢?他們會不會怪罪我,當初他們弟兄為我接風洗塵的那一幕,不僅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明天早上我就要離開洛陽了,今天晚上,我必須請他們弟兄還有黃斌坤,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喝一杯。想到這里,我來到牡丹橋頭的鹵肉店,奢侈的要了一整只燒雞,又要了二個豬耳朵和兩個素鹵菜。在小超市買了一瓶北京二鍋頭,又要了一提冰鎮(zhèn)啤酒,買菜買酒正好是一百五十元。算了,不能心疼錢,到了寧夏銀川就當我歇了一天。想到這里,我提著酒菜,哼著朝陽溝銀環(huán)下鄉(xiāng)的小曲,高高興興地回到了我們的租住地。
在三室一廳的臨時房里,七八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圍坐在一起,他們?nèi)巳嗣嫔?,似乎在悲痛中剛剛蘇醒過來,可又面臨著超出他們能力的疑難事。我的突然出現(xiàn),讓在座的人既不感到吃驚,也不感到意外,大家象征性和我打了一聲招呼,就知趣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讓客廳里只剩下曲玉軍和曲玉峰兄弟。
“韓哥,出事了。黃炳坤在洛河邊施工時,為救溺水的小孩,他”,曲玉軍哽咽著,話還沒有說完,兩行熱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
曲玉軍的話,對于帶著興奮回來的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一樣,讓我感覺著既不可能,又不可思議。我著急地問:“你昨天下午焦急回來,就是因為這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昨天下午,我接到一位包工頭給我打電話,說黃斌坤在李樓與偃師交界處的洛河邊溺水了,人雖然被他們救上來了,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他讓我抓緊時間趕過去。掛斷了電話,我也是不相信,昨天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說沒;就這樣沒有了”。曲玉峰講到這里,忍不住嗚咽著掉下了眼淚。不一會兒他又強忍悲傷,再一次對我講,“我不相信對方說的話,可電話號碼確實是黃斌坤的電話號碼,我只能將信將疑地開車先過去看看。可是,我沒有想到,躺在洛河邊的人,真的是黃炳坤。我只能趕緊給我哥打了電話,讓他立即回來,看看這事!該怎么辦”?悲悲切切的曲玉峰,向我訴說著事情的經(jīng)過。
曲玉峰說到這里,曲玉軍又接過話音繼續(xù)對我講,他說:“我到了洛河灘,包工頭也報了警。據(jù)包工頭說,黃斌坤去砂石場拉料的時候,他給黃斌坤打了一個電話,原本是想讓他少拉一些,可沒曾想接電話的卻是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哭著告訴他,騎三輪車的叔叔,現(xiàn)在在洛河里救他的同伴,已經(jīng)救上了一個,現(xiàn)在正在救第二個。小男孩一邊語無倫次地哭喊著,一邊讓包工頭趕緊帶著人來洛河邊救人,當包工頭帶著其他人來到洛河灘的時候,只看到空曠的洛河岸邊,只剩下一輛三輪車和三輪車上放著的一部手機。見此情景,包工頭趕緊報警,隨后警察和當?shù)氐乃狭x務搜救隊,就趕到這里進行搜救。最后,經(jīng)過近一小時的搜救,他們打撈上來的卻是黃炳坤尸體”。曲玉軍說到這里,滄桑的臉上早已是傷心不已。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能說什么呢?突然我想到了“見義勇為”四個字,就焦急地說:“他救的小孩,你們找到了沒有?如果能找到這幾個小孩,我們就可以向政府申請,為黃炳坤辦理見義勇為”。
“這幾個小孩,我們不僅沒有找到,即使找到了了,按照《LY市保護和獎勵維護社會治安見義勇為人員條例》,下河游泳不屬于《條例》規(guī)定的見義勇為適用范圍”。曲玉峰手里拿著他復印的政府文件,詳細地向我說明不能申請辦理見義勇為的理由。他一邊讓我看,一邊繼續(xù)說:“我和我哥,去找了當?shù)卣团沙鏊?,這是我復印的政府文件和有關規(guī)定,派出所和當?shù)卣枷蛭覀儽硎玖送?,可他們卻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我不禁有些納悶,在這個房間里住的人都回來了,會是誰呢?好奇心讓我迅速地打開了房門。進來的人在牡丹橋頭見過幾次,他帶領八九個人也是打零工的,可我和他卻不熟悉。
“玉軍、玉峰,黃炳坤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聽說了。我們大家伙的心里,都很難受,也替他感到難過。這三千元錢,是我們弟兄共同湊的,大家伙讓我給你送來,明天黃炳坤的家屬來了,請你轉交給他們。人沒有了,可日子還得過,我們大家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你別嫌少”。來人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里的一疊錢,放在了桌子上,說著就退出了房間準備離開。
見此情景,曲玉軍也不客氣,他大聲地說:“張哥,謝謝了。玉峰,你去送送張哥”。
看著玉峰出了門,并傳來了他們二人下樓梯的腳步聲,我支支吾吾地說:“玉軍,我想,我想離開這里。我有一個朋友,他在寧夏銀川煉油廠,他想讓我明天就過去,后天就得去基建隊報到?;貋淼臅r候,我不知道黃斌坤的事情,就在火車站買了明天早上的火車票”。話說這里,我又用商量的語氣,征求曲玉軍的意見。我說:“不行,我現(xiàn)在去把火車票退了,留在這里把黃斌坤的事情處理完,我再去銀川”。
“你走吧?前幾天我就看出來了,你不是打電話就是發(fā)信息,我猜想你就是又想去外地。”曲玉軍的話還沒有說完,曲玉峰推開門走了進來,曲玉峰用吃驚的語氣為我,“韓哥,你要去外地打工”?
我一邊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一邊把我買的下酒菜放到了桌子上。倒上了酒,我才不好意思地看著曲玉峰說:“在牡丹橋頭打臨時工,起早貪黑、出力流汗咱暫且不說,有時候有活干,有時候又一兩天沒活干,這饑一頓飽一頓的,我是真不習慣”。
“去外地也好,讓黃斌坤在天之靈,保佑你在寧夏銀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曲玉軍表情嚴肅地端起一杯酒,然后又緩慢地將酒倒在地上。隨后他拿起酒瓶,把杯中酒填滿,用憂傷地語氣說:“喝一杯,咱們哥仨喝一杯。喝了這一杯,下一次,誰又會知道?咱們什么時候才能聚在一起”。
三個酒杯碰撞在一起,讓溢出的酒灑落在在小餐桌上,我們?nèi)四憧纯次?,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話。今天的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可今天的我們都覺得自己很疲倦也很累。這種累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達到了讓我們無法承受的地步,可我們還得使勁地咬緊牙關,并且是挺直了脊梁努力地硬撐著。大口、大口的喝酒,讓自己喝暈并且是喝醉,因為只有喝暈、喝醉,才能忘記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和憂愁,忘記自己打工的辛酸和生存的艱難,然后東倒西歪地醉倒在未來幸福生活的向往中。
黎明的的時候,我在牡丹橋附近的銀行自動取款機上取了五千元錢,我把這些錢放在了曲玉軍的床頭,并給他留了一張紙條,讓他把這些錢交給黃斌坤的家屬。獨自坐在去往寧夏銀川的火車上,我看著手機銀行卡上只有一千一百多元錢,不僅又有些傷感??梢幌氲近S斌坤,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可我們卻是陰陽相隔,永生永世,都無法再次相見。不僅又為他感到痛心和惋惜。這半年,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從最初的想學習挖掘機去致富,結果是誤入濟南的傳銷窩。在牡丹橋頭打臨工,又讓我體驗到?jīng)]文化、沒技術的辛酸與無奈,體驗到生活在社會底層人的不容易,可無論生活再艱苦,又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正直善良人,他們以不同的生活方式,在不同的崗位上默默無聞地努力堅持著。對于我而言,美好夢想的轉瞬即逝,是因為我沒有去努力嗎?還是因為我沒有盡自己最大氣的能力去爭取,或許是我天生就沒有大富大貴的命。去千里之外的異地他鄉(xiāng),去寧夏銀川煉油廠,又會經(jīng)歷怎樣的曲折和坎坷呢?我的思緒隨著火車的漸漸遠行,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和彷徨中,又一次陷入了對于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中。
完